开海-第7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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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交兵片刻,双方互有死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伦敦桥上的吊桥,那吊桥只要不放下,明军在他们眼中就是死路一条。
再不来,恐怕魏进忠就真的死在这当城隍爷,逃都没地儿逃。
突然敌军后部一阵骚乱,久违的喊杀声又突然从守军后面爆发起来,应明的援军来了。
第230章 鬼域
很少有攻城战能让人这么轻松。
轻松到应明在查阅伦敦地图时在西敏寺睡着了。
他打了个盹,睡了快俩时辰,才被自己的生物钟惊醒,下藏书楼一看西敏寺的大院子里安静得很。
旗军该值夜的值夜、该睡觉的睡觉,没事干的人以小旗为单位聚在篝火旁悄声谈着什么。
唯独,魏进忠还没回来。
西敏寺外其实并不安静,街道远处时不时传来两声枪响,来自遥远地方还隐约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犬吠。
不过对明军来说,这些声音一点都不耽误睡觉,至多能让人在半睡半醒间皱起眉头,在心底里暗骂一句罢了。
如果这仗再打些年头,睡觉就不会再有狗叫了。
因为乱世的狗,不敢叫唤。
应明边披挂边打量着墙上的春宫图,向左右抱怨:“魏四儿手脚不该这么不利落,撵些蠢贼,俩时辰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去妓院了?”
印象里魏四离开西敏寺前,盯着这幅异域春宫图品鉴良久,不过应明问出这句话自己也笑了。
进入城内着实太过轻松,庞大的城市、不堪一击的敌人与唾手可得的财富近在咫尺,但魏进忠一直是个很分得清轻重的人,公务从不与私人爱好扯上关联。
何况,虽然这幅图下面有英文标识着这是一副画自南华克区——西敏寺向东过桥二里的自由贸易区域,许多剧场、妓院、纵狗斗熊这些王城不受允许的活动过桥之后都能进行。
但魏进忠并不认识这些字。
他不可能知道就在一河之隔的对面,有十八家持教会发牌为教会纳税的妓院。
应明故作轻松的面貌下,心里并不轻松,只是不想让部队心乱罢了。
这是承袭自大明东洋大臣陈公于拒马河一战的军官面部表情管理学,俗称装逼在发挥作用。
值此之际,魏进忠、第一牧野营、第一伦敦营尚未回还;而他疏忽大意的整整两个时辰,英格兰守军亦未向西敏寺发动进攻。
最大可能的联想,既为魏进忠合两部千余人马在城内牵制住守军主力,使其不得纵兵骚扰。
城外也在此时传来消息,第三牧野营的苗洛魁军士们赶着炮队移至城西,再有一刻即可入城。
西边更远的轻伤军士与两个普利营也已行至城外十里,夜里行军有不少人掉队,短暂歇息后预计一个时辰后入城。
西敏寺的修女刚睡了没多大会,眼下被穿重甲披挂的东洋骑兵吵醒,紧跟着就收到让她们继续做饭的命令。
这饭肯定是咸的,因为督造火兵让她们做的饭很容易,就是揉面擀饼放在火上烙,但饭量很多,意味着明军更多援军即将入城。
有人试图带着这个消息逃走,却受制于西敏寺高墙大院,墙还没翻过去就被身后射来的弩箭钉死在墙上,惊得枝头渡鸦飞散。
哪怕对做足了侦查任务见多识广的东洋斥候来说,行进在浓重晨雾的伦敦城街道上仍然免不了心悸。
出西敏寺向北走不了多远,在明军驻防的封锁范围内,百姓已几乎跑光,家家户户空荡荡如入鬼域。
走出封锁范围,则似人间地狱。
本就肮脏可怖的街上遍布横七竖八的尸首,贵族宅邸高大院墙的木栅悬吊乱兵尸首昭示着一开始他们还能凭借超人一等的武力遏制乱局。
但公馆门口混着血迹的杂乱脚印,与不知是谁将名贵挂毯缠在树上,昭示着属于户主的故事已经结束。
斥候用长矛翻挑着趴在地上的尸首,努力辨认着死在昨夜冲突中的不幸者。
他们有属于战场经验的痕迹学,在行程远离西敏寺达到某一地点,冲突在斥候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地上的尸首铠甲兵刃未除,时而听到响动循声而去,是满载财货的无主牛马停在井边。
想要饮水却求而不得。
有斥候走得远,发现混在富贵宅邸的小院里篝火架设大锅,火熄多时锅汤已冷,翘着半边生熟相混的马腿并未吃完,夷人马铠被弃置一旁,支解战马的尸首血流满地早已干涸。
越向北走尸首越多,而后街口尸首铺出一条指引斥候转向东方的路,消息送到整军出马的应明当面,令其咂舌。
应明绞尽脑汁也不记得自己下达给魏进忠的命令是让他带兵肃清城内敌军,那条命令似乎只是要求他把靠近西敏寺的敌军赶走,以让他的部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但眼下向北的四条街道,那些能被烧掉的房子几乎都被烧光了,只剩下烈火熄灭后的焦炭与混进晨雾的青烟。
好在这附近还有活人,斥候朝向东方继续探查,应明则分出精通言语的旗军带着艾兰兵向依然留在这的百姓打听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透着诡异让应明不敢贸然继续行军。
如果魏进忠的部队赢了,那么他不会到现在还没派人告知西敏寺;如果守军歼灭了魏进忠的部队,这些满载财货的车马也不该仍然留在原地,地上的尸首也该得到收敛。
应明手上但凡再有五个百户的东洋旗军,这会儿他二话不说就会跟着尸首铺就的道路莽过去。
但实际上他手上东洋旗军、艾兰骑马步兵加到一块也就才五百人。
尸首绝大多数都是守军,里面当然也会有昨夜才刚隶属应明麾下的伦敦营士兵,他们连明军承诺的每日面包还没领到就死了。
西敏寺还正在为他们做一些小木牌,这些表示还没发放到手里,以至于没有任何能辨别一个英格兰是究竟是守军还是伦敦营。
而留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失去一切的年轻女子,她们见人就叫、就跑,看上去每个人都受到超乎寻常的惊吓。
“将军,昨夜似乎很乱。”
马背上的应明瞟了一眼说话干巴巴的部下,微扬下巴道:“都打听到什么?”
“昨夜牧野营在街上被围,魏四带人解围,而后厮杀向北;似乎伦敦营先前被击溃,而后跟随牧野营沿途逢人便杀、遇舍便烧,这些妇人那时被掳走。”
“而后守军从侧面杀来,她们又给守军掳走,还未停多大会,守军又被流民冲垮,而后潮水般朝东面去了,泰晤士河南边的水手和小流氓也有不少人过来。”
“所以她们就躲到离西敏寺近的地方,据说现在伦敦塔那边在打仗,应该是魏四。”
第231章 酋首
诡异的情形是这些在战争中受到惊吓的妇人女子更希望明军能接收她们,把她们暂时放到安全的地方。
听着顶盔掼甲一脸大胡子的小旗官汇报,应明硬是让他重复了一遍并搬出军法,才确定这不是旗军或艾兰兵见色起意想要掳走别人的想法。
“她们看我身被甲胄,以为我是将军您,拉着不让走,大概意思,都是酋首之家的妻女家眷,寄望有个安身之所,回头家里也好拿赎金,丢在外面太不安全。”
应明皱着眉头寻思着这里头有没有阴谋,随后用眼睛在小旗官和那些女子身上来回看了两遍终于释然,挥手道:“找俩人把她们带回西敏寺,顺便催促城外炮队速速进城,其他人跟我继续进军。”
织锦与金丝绒,在欧洲是稀少的布料,主要来自纺织发达的意大利,向欧洲诸国自王室以下依次扩散。
这一时期英格兰贵族的服饰特点,男士服装混杂着德意志风格的切口装,更多的则为西班牙风格的方箱装;女士服饰也同样受到西班牙风格的填充影响,造型亦较为夸张。
不论男女都对昂贵的毛皮有极大喜爱,通常穿着填充褶皱的普通布料与毛皮披肩。
但受限于染料稀缺、技术难度,衣裳颜色较少、多为素色麻布,即使有少见的锦缎、丝绒,织物纹路亦不多。
故而观察人靠衣装,评价人的贫富与否变得极为容易,布料颜色越是鲜艳、织物质地越是优质、毛皮越为柔顺,在早春时节整体穿着越是保暖,那毫无疑问这衣服就越贵,人自然也越富贵。
从亚州过来的大明旗军,头盔顿项内衬都是柔软厚实的绒毛,全身披着颜色鲜艳的赤红棉甲,胸背、甲裙还绣着团龙纹。
更不必提团领的棉甲领口露出内里丝绸中单的交领了。
别说是小旗官,不了解明军军制,就算寻常旗军被错认成将军也很正常。
同样的事在普利不是没发生过,那的百姓与军兵在冬天连件能御寒的衣裳都少有,哪儿像东洋旗军这般模样。
这帮人驻军常胜粮饷充足,训练刻苦但闲下来谁都有点享受之心,常胜热得很,他们又不喜欢成日光着膀子,不乏传信寄去银饷托付家人捎来几件尺寸合适的内衣。
因而几乎人人铠甲、常服之下的中单都是素绸缎。
衣裳好,人也各个高大壮实,面无菜色不似常人,被错认成贵族很正常。
不是被错认为军官,英格兰没这套,带兵的掌军的普遍旧贵族少有新贵族,反正都是贵族。
不过在如今东洋旗军眼中,他们的见识开拓了,认识世界的眼睛也不仅仅局限于最早陈沐带给他们的影响。
一旦那种对海外高看一眼的影响消失,在他们眼中这世上并无贵族,有的只是酋首与大小部落的首领罢了。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在互相敌视,当英格兰王室做战争动员的报纸落到明军手上,旗军发现自己被塑造为魔鬼,逆反心态越加深刻,便成了如今这种心态。
《匈奴传》上说‘贵健壮,贱老弱’,几乎所有尚未进入安稳生活的部落都有这一特质,大明出海这些年见到这样的事已经太多了。
自私自利愚昧落后,何以言贵。
应明并未被这些女人耽搁太久,街上的财货依然留在街上,他的部队很快沿着尸首铺就的道路抵近伦敦塔,前线斥候更通过早已被战争驱离的民居达到制高点观测战场全状。
非常轻易地,他们便发现了此时的战场所在,伦敦桥北侧。
那是一座庞大的不对称石桥,十九个桥拱,中间有两座吊桥,桥上有房屋、商店甚至还有一座教堂。
吊桥被从中间收起,大量守军以隐隐的围攻势态把魏进忠的部队就围堵在伦敦桥北边的吊桥旁,以长弓手向那边泼洒箭雨。
而吊桥的另一边,教堂也被泰晤士河南部赶来的守军占据,居高临下地用羽箭射击躲在房屋和商店里的明军。
桥上三层房屋时不时响起一声孤零零的炮响,向应明昭示着第一牧野营携带的火药与散子筒即将耗尽。
站在远处登高看了很久,应明分析着敌军的构成,也观察着敌军在伦敦塔四面城墙的部署,在发现城上布置了不少火枪手与炮兵后,他决定分兵。
他留下小股部队在伦敦塔西面,亲率大部马队自伦敦塔北面绕路。
留守的是第二牧野营的火枪手与弩手,他们很快在伦敦塔西面城墙站定,并赶着路上搜集的马车在城下做成简易工事,向守军射击。
发现他们的守军立即做出回应,在城墙上用火枪压得他们不敢抬头。
虽然说英格兰人确实不怎么会用火枪,但架不住数量多,不光有荷兰造的大口径还有他们自己造的小口径,统统朝留守部队射了过来。
他们被吓坏了,魏进忠所率第一牧野营在战斗中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即使被逼至腹背受敌的境地也拒绝投降,还杀了他们两个派去劝降的士兵。
这会儿又出现一支明军部队,伦敦塔内的查尔斯伯爵没其他想法,只想抓紧把他们干掉——千万不能叫他们登上伦敦塔!
其实这边的铳声一响,魏进忠那边的压力便骤然升高。
守军知道可能要拦不住这支敌军了,当即也加紧进攻,甚至再一次派遣步兵队从桥头发起进攻。
由于先前的巷战守军在近战中毫无优势,在将魏进忠逼上伦敦桥后查尔斯男爵始终没有派遣步兵进行交战,只是用长弓手不断对其压制射击。
虽说那样也有伤亡,但魏进忠终究轻松一些,能依靠大弩小弩与敌军互射。
可一旦进入近战,他们就不行啦,魏进忠的牧野兵彻夜作战,这会快累的连弩弦都开不开,哪里还有力气近战。
倒是士气狠狠地振奋起来,听见枪声他们就知道应明来了。
紧跟着没过多久,从东边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魏进忠从楼上正瞧见,火红的马队从东面呼啸而来,进行一次马上齐射后速度放慢。
紧随其后身着沉重板甲的艾兰骑手则去势不减,让魏进忠狠狠地在心里捏了把汗,连梗在喉咙的命令都不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