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5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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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事之厉。”万历说着感慨道:“抑制土地兼并远胜海瑞。”
其实这里头很多事也让万历感到困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出现工业之初土地兼并的趋势明明是照着更厉害的势头发展过去的,可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大地主们又纷纷把土地吐了出来。
徐阶并非个例,各地都有这样的现象,只是徐阶所拥有的土地规模让他成为其中最大的典型而已。
即使放出十万亩良田,他依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这不应该是工业的力量,在陈沐留给皇帝的书里分明写着工业没有抑制土地兼并的能力,只能给因兼并失去土地的贫苦百姓一条出路,让他们即使没有土地也不至于无衣无食。
甚至还有可能加剧大地主的出现,因为一到无法控制的灾年,只要地方官员开放关闸,贫苦百姓就会为一口路上吃的饭把仅有的田地贱卖上路。
这与过去截然不同,过去百姓别无他法,会在卖掉田地后就地受大地主雇佣,以求一口活命的饭食,由自耕农成为雇农,因此哪怕乡绅、豪强不去想其他手段来施行对土地的强取豪夺,随灾年的发生,他们手中土地也会逐步增长。
这是因为同样一次灾年,普通自耕农与大地主对抗灾害的能力是不同的。
可现在地主们确实还能得到土地,却难以得到人力来为他耕种土地了。
天下各地都有关于沿海诸省、南北军器局佣金的传说,有人说沿海纺织厂月银二两、有人说军器局搬运工一天都有三分银。
还有从山西的运矿队,两架载满煤矿的四骡车两名马夫四个力夫,五十里路一月走上两趟,就能赚到三两银子。
谁还给你种地?
“没人种地,朕的子民吃什么?”
“有吃的啊。”潞王听了半天,可算听到个自己懂的:“那南洋京运,一年就有六百余万石,比夏税还多。”
万历:“屁!那是税,你让百姓吃税?何况就算海运的粮食再多,能填饱朕六千万子民之口?”
实际上他对这个去年户部统计出的在籍百姓六千零六十九万两千八百五十六人的百姓数目是持怀疑态度的。
近年来清丈田亩,清出两亿八千万亩土地,足足多出先前土地总额的一半。
定在那里不会动的土地都能藏匿,生着腿脚遍地乱跑的百姓呢?
“朕不缺钱,朝廷如今也不缺钱,再多只是锦上添花,这已经不是朕的核心利益了,海外贸易顺其自然地发展即可。”
万历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朕得让百姓吃饱,在鼓励农业与鼓励商业间掌握平衡。哪怕海运米粮足数,朕的天下,岂可就食于海外?”
“这世上,做买卖的当官儿的都不可怕,他们的财富与权柄朕想收就能收回来,他们不高兴且由着来给朕添堵;唯独种地的、做工的、拿刀的,他们才是朕的核心利益,朕决定了。”
“向沿海各省商贾征税,海关税加收二分、各地工厂加收一分,这三分税每年应有十万两银子,拿去给朕的工人修厕所、盖药局、定工厂宿舍规范——哪个工厂再敢因吃不好、住不干净闹起疫病,先把商人抓了抄家赈灾治病。”
小皇帝哼出一声,骄傲地扬起来头:“朕就不信了,靖海伯在书上说商人逐利压榨工人的事会在朕的天下出现,谁敢?”
第332章 腾骧
天下不应当出现这样的皇帝,尤其在万历这个位置上,因为他并非第一代皇帝,亦非成祖皇帝那样发动将天下再次统一的政变。
一个成长在深宫中的皇帝不应当懂得亲力亲为,或者说不应当是一个独裁者。
在这里独裁者并非是个贬义词。
因为正常发展的明朝,不会出现妄图手拦大权的皇帝,哪怕在历史上的明朝大约也只有三个,其实是四个人,不过后两个都只算一半。
明太祖、明成祖、明武宗与明思宗。
前两个是因为他们一统天下,事事皆亲为;武宗是天性使然多动爱玩,思宗则是惊恐至极、多疑至极、无奈至极。
想要大权独揽,单靠皇帝的身份可不行,只有个身份哪怕有心揽权也没有能力,这是要权威的,偏偏,万历皇帝有这份权威。
谁让他在宫里开着名叫火德星君的小车车转了一圈又一圈,就赢得了明西二次战争呢?
全天下最优秀的军官、后起之秀的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帝国在他手中繁荣强盛远迈父祖。
似乎一切沉疴旧疾都在万历皇帝一次又一次给火德星君加煤的过程中解决了。
他没有威望,谁有威望?
张居正?张居正当然有威望,可张老爷子在夺情之后名声就臭了。
更何况大臣的威望与皇帝的威望是不一样的。
在万历七年,万历皇帝还做了一项伟大的尝试。
又一个帝国肱骨即将倒下,镇守宣大多年的老将马芳上表请辞,早年征战的病根儿让他无法再披挂上马,在皇帝将他送到北洋医科院医治后没几天,一封诏书使大明帝国再添一名伯爵——克虏伯马芳。
明帝国封爵是极为谨慎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宗室禄米,不过今年当万历皇帝提起封爵被朝臣以禄米问题阻止时,皇帝有了应对方策:少给朕打马虎眼,六百多宗室都转封出去了,明年还会转封出去更多,不差这点禄米来恩赐朝廷重臣。
殷正茂、凌云翼、吴兑、王崇古、戚继光、李成梁、陈璘等人表示赞同。
张居正想了又想,也点了赞。
不过对户部尚书汪宗伊来说,帝国重启封爵那点伯爵俸禄无关痛痒,只要能治理好好似鼠穴的仓场贪污就能供皇帝封出成百上千的伯爵,帝国收入成分发生变化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工部的创收项目越来越多了。
这一年,由张居正力主连同南北直隶的电报网全线完成,途中二百七十个电报房投入使用,其中一百三十个为官军民三用。
历时数年的电报逐步搭建的过程中豪商大贾早已习惯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南北直隶间长达两千余里的电报路线让人们能在七日之内收到回信,地势高低暂且不提,单单中间隔着黄河,民用的价格就无比高昂。
可是偏偏,这条电报路线的两端都不缺富有之人。
纵然一两十字,仍不乏人写上千文长信电报南北二京。
一年里刨去各地维护,工部账面上仍旧留有十余万两结余。
这只是其一,其二则在蒸汽局,比起电报来那更是收入的大头,一年卖出四十余台甲型便赚到数十万两,更有更多中小型作为陪衬。
工部尚书汪宗伊临近年关所有的力气都在与工部扯皮,想方设法要将这些钱归于户部管辖,工部则据理力争,宁可让南洋军府在陈沐时代便逐年交付工部的科学技术奖励金交给户部,也不愿把这些自己赚来的钱交上去。
工部尝到甜头儿了。
不是银两本身,而是他们在南洋军府的资金补给下他们走完了一个良性循环。
资金研制蒸汽机、蒸汽机投入使用、大量制作进行对口贩卖、盈利后重新投入研制、研制成功赚更多的金银投入研制。
连带的机械、材料、力学、电学多个科目都因这一循环而进步。
任何一个朝廷重臣只要坐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他就不可能放手。
资本的力量多可怕啊?殷正茂都不贪污公款了——贪污哪儿有他现在干的事儿来钱快?一样是三十万两的军费,他贪了就真的是只能三十万两,可他要拿这三十万两乖乖得去武装西洋军府的部队,大战船、大火炮装上,至多一年三十万两就能变成三百万两。
他就算从中间拿一多半儿,还剩下一百五十万两能交给朝廷;实际上他真的每次都拿一多半,三百万两他只会给朝廷交一百万两。
要么说他西洋军府业绩差呢,其实钱对他也没意义,哪儿有花销的地方?西洋上诸国哪个不是他想要什么屁颠儿颠儿的就给他送来了,可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反正业绩再差都有陈沐的东洋军府垫底。
陈沐的东洋军府确实是三个海外军府中朝廷每年投入最大、支持最多,但盈利最少的。
南洋军府是有五金、有米粮、有市场、有人口,而且经营多年,盈利能力最强;西洋军府呢,一样有五金、有木材、有货物、有人口、有市场,要是不算殷正茂的贪婪,弄不好西洋军府能超越南洋军府。
东洋军府的地盘也很大、货物也很多、虽然金银少了些,但每年从西班牙身上捋一把就能捋下来六七十万两,差就差在货物上。
东洋军府出产最多的良材大木因为不沿海,根本无法输送啊!
不过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年里,稳坐紫禁城的小皇帝却感到心潮澎湃——北方的骑手冒着刺骨严寒从望峡州为他带回东洋军府正在筹备战争的消息:东洋军府对整个新西班牙已达成实际占领,为建立大明帝国在欧罗巴的影响力、也为更好地协助艾兰王的复国战争,东洋军府拟介入法兰西战争。
读到这封信时,万历皇帝的桌案上还放着兵部尚书、陕三边总督戴才对调拨三边军械的回复。
信上说,在即将过去的万历七年,北宣府、南洋卫、北洋三大军器局共造万历四年定型各式野炮、城炮、舰炮七千四百四十位、万历六年制鸟铳三万一千二百七十二杆。
至此,九边及两广、山东、福建四省卫军已完成新式鸟铳、火炮的换装,蓟镇边军完成鸟铳、虎蹲炮、火炮、战车的武装,这意味着……屯于北直隶的三十万京军可以适当裁撤、遴选、整编了。
“快,腾骧二卫,联系北洋告诉叶梦熊,明年的北洋军,腾骧二卫也要跟着去亚洲,现在去后年还能赶上大战……朕还能再练四个卫!嗯,再练四个卫。”
第333章 帮助
陈沐派人送给皇帝的信里有个词很有意思,实际控制。
实际控制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片土地不是他的。
当屯兵常胜的明军将领骆尚志率一支御前侍卫步兵队、两个北洋步骑千户部、三个武骧卫步兵千户部率部越过边境线时,驻守在新西班牙的两个西班牙军团长保持沉默,西印度群岛上的委员会修士几乎把这辈子能放的狠话都放干净了。
好话说尽,挡不住一门心思向东开进的骆尚志,关键在于骆尚志根本听不懂西班牙语,或者说他是根本不想听懂。
修士们试图用汉语沟通,结果也不好使,他们能听懂一部分广东兵说的话,但这并不意味着能听懂骆尚志将军的话,因为这位将军是绍兴人。
眼看着明军要开进至阿尔瓦曾在边境上修筑的棱堡,似乎用一场战斗来确保明军无法入侵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驻守在其中两座棱堡内的西班牙士兵比他们先一步撤出棱堡,两个连队进入王家寨对面的废弃种植园休整、另一个连队去了张家堡——这个连队长官比较臭不要脸,让士兵在边境线坐着,自己带几名亲信进张家堡吃饭了。
驻守在墨西哥城附近的两个军团更是指望不上,其中一名军团长赫苏斯在早年的明西战争中吃尽苦头,丢下部队第一时间去了哈瓦那,他要劝说西印度委员会避免战争。
另外一个军团长则没有赫苏斯这么直接,从杨廷相那请了个百户当明教官,带着部队向北方佛罗里达方向拉练行军去了,修士们骑马都撵不上。
偌大的新西班牙,居然只剩下边境上一座棱堡孤零零地面对大军压境的骆尚志与他所率六千余名部下。
别管好歹,至少还有这么一座棱堡能慰藉委员会修士们的内心。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错了。
当骆尚志的部队跨过边境界碑,固守棱堡的连队长一声令下,三百三十名部下散开回到营房,穿上崭新的黄色鸟铳手军服,扛起哈布斯堡大旗将堡垒大门洞开,出城迎接骆尚志将军的检阅。
留下棱堡上六名从西印度委员会赶来的修士们面面相觑,凌乱在令人窒息的热风中。
随后有人把他们从棱堡上叫了下去,整齐的军队中出现一名身披铠甲又黑又壮的魁梧武士,提着马鞭迈着大步向他们走来,那气势看上去像是打算把他们几个人抽死在军前。
可怕的一幕并未发生,几名惊慌失措的修士被夹裹进明军队列之中,向墨西哥城走着,然后他们在队列休息中见到了陈沐。
顶盔掼甲的陈沐被热带气候捂得满头大汗,笑眯眯地拍着为首修士的肩膀道:“不要惊慌,只是我想要去墨西哥城看一看,这不是什么战争,他们只是我的护卫。”
“你们也知道,西班牙的青年太愤怒了,他们连阿尔曼萨总督都敢刺杀,我怎么能放心通报新西班牙我要过来呢?如果我在这条路上遇到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