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4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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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几百两、一次几百两,这对白元洁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当濠镜的主教试着发展信徒,广东都司的军器库便会增添够装备一个千户所的崭新鸟铳。
在这项娱乐活动发展到第七次的时候,广东都司甚至还仿照吴桂芳故事,给教堂颁发奖章了呢!
当然,白元洁没舍得像吴桂芳一样给夷人发金质奖章,他比较吝啬,让军器局用边角料打了个铁的。
他们在经济上实在是弹尽粮绝了,自汉国截断海上航路、西洋军府集结出征,葡国本土就再没有送来过支援,甚至连将货物卖到这里都没有,偶尔来的还是在马六甲付出重税的果阿、缅甸等地的葡人。
他们是雇佣军啊,钱都是拿命换来的,明军不待见他们,并不觉得他们战力高超,开出的军饷比明国旗军低四成,仅够个温饱开销,根本无力支援濠镜。
能支援濠镜的只能是受别国雇佣的葡人,跟明军做对的诸国给出军饷倒是多,但那钱需要用命来换。
他们就这样几个月凑几百两,给濠镜送来,然后让广东都司多一个千户所的火器。
不过慢慢的濠镜主教也发现那些人很少过来,并且熟面孔越来越少——天底下再没人比他对明国海上霸权更清楚的了。
冒险家的气概被数年如一日的圈养消磨殆尽,他们既不愿留下,更不敢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归家的路上有一个明国海盗建立的国家名叫汉国,当他们经过那片海域,就会被丢尽海里喂鲨鱼。
生活总是如此尴尬而辛苦。
邓子龙的一语成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来越多冒险家卖掉铠甲与佩剑,搭上一艘不知去往哪里的商船,最终在南洋落脚,买或赁一块小小的土地,重新拿起锄头。
他们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孤独终老,在成家这件事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疯狂咒骂明朝的封建——这涉及到一个常识,在大明周遭海外任何一个小国都是大明的藩属,而任何一个大明藩属海岸都有明人活动的踪迹。
这对他们来自欧洲的异乡人意味着什么呢?
那些藩属国的少女,宁可做那些商贾第十八房小妻,都不愿嫁给他们这些夷国人做妻子!
第178章 水利
按理说回还的路总要比去时走得快一些,但陈沐的运气不太好。
从麒麟卫回巴拿马城的路上陈沐一行人赶上下雨,本就不大好走的路变得更加南行,他足足花了十天才回到地峡另一边。
潮湿的空气令陈沐心中平添烦躁,回到巴拿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烧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
“这个鬼地方绝不是大明的右京,大明的右京应该在墨西哥城,不应该是这儿。”
听说陈沐回来的消息,邓子龙第一时间赶到巴拿马城的军府官邸,却没想到推开雕刻复杂宗教花纹的沉重西式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陈沐光着脊梁盘腿坐在奥斯曼地毯上不停搓着胳膊,浑身通红活像只蒸熟的大虾。
面容里透着歇斯底里,像极了邓子龙在濠镜见过的那些绝望中的狂信徒,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仿佛想让哪个神明赐给他力量一般。
察觉到邓子龙进来,陈沐停下手中动作,胳膊肘撑着膝盖无意义地翻动手腕仿佛想抓住什么,咬了咬牙,他才带着几分疲惫与不知名的尴尬道:“我就是有点烦。”
邓子龙垂手无言,在座椅靠背上拿起陈沐的中单素袍递出,这才问道:“你看过巴拿马了。”
陈沐接连点头,接过短袍披在身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撑着下巴两眼无神道:“在雨里泡了两天,浑身上下透着潮臭味,这儿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摆在陈沐眼前有两个难题,首先是右京所在,其次是修造运河,这两件事哪个都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我知道西人在这儿修了路,却不知道他们是在山脊上修的路,炎热多雨瘴气横行,原本我想要在地峡中间造一座城池,作为朝廷的右京,南北距海岸皆在六七十里路程,还打算在路上铺木轨……全是狗屁,这地方有高有低,到处是望不到边的林子和山峰,什么都修不出。”
“还有运河,你们的报告。”
陈沐抬起头看着邓子龙,抬手指指桌面摆着厚厚一叠书信,道:“我们是要挖山么?”
整个巴拿马地区在现阶段根本不具备拥有大型城市的可能,尽管有可以带来非凡商业运输的地峡,尽管沟通南北两个大洋,但那只是靠近海岸的两端有些许繁荣的可能而已。
在那中间一百多里路程,是不存在修建城池可能的。
这个问题可以用邓子龙部测绘道路左近地形后递交给他的报告来解释。
可以把整个地峡想象成一座山,山的南边是太平洋的巴拿马湾、北边是大西洋的加勒比海,中间这座山很高,这条路就从山南通向山北,没有太多回旋、转弯,基本上就是从山南脚爬上山顶、再从山顶走下去到山北脚。
只不过因地形拉长且山脉海拔并不算高,人在爬山过程中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爬山,只会觉得比平常累一些、慢一些,但实际上他们在爬山。
但这座山是由一个个小山堆叠而成,前面的山相对后面的山只高出一点儿,但这一点一点累积起来,比海面高出许多。
陈沐以为的挖掘运河不就是修渠嘛,两千年前的伍子胥是世界运河第一人,西班牙人有修运河的想法很好,但到现在欧洲都没挖出任何一条能比肩胥河的运河或渠来,西班牙人做不成的事,陈沐并不认为自己做不成。
结果你告诉我,我不是在修运河,是在挖山?
巴拿马地峡南北很近,挖掘一条像这样的河道,即使对现在的东洋军府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更不必说军府背后的大明。
两河流域孕育出灿烂的华夏文明,可大河在先民口中可没半点仁慈模样,没日没夜发大水,最早制住大河的人成为夏朝开国君主,功绩服众,使华夏由部落成为国家。
他们有世上最多的水利专家,有世上最丰富的水利工程修筑经验,在亚州修条全长至多二百里的运河很难吗?
邓子龙部的报告向陈沐说明了,真的很难。
因为地不平。
如果说在平原地带修渠开凿难度是一、工程量是二,那么在这儿挖开运河难度是十、工程量是二百到五百之间。
陈沐对这样浩大的工程望而却步,摇头对邓子龙道:“恐怕以后这里只能走陆路了,徐主事呢,让他回来吧。”
“真要让他回来?七日前他在西面的大湖派人传回消息,让我给他调派几名木匠,还派人给常胜知县传话,让他从百姓里调几名熟练的采珠人过来。”
邓子龙叹了口气,旋即笑得轻松,道:“不论如何,巴拿马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哪怕没有运河也是,何不让他试试呢?”
“采珠人?”
陈沐沉吟着思索,采珠人就是潜入海中采取珍珠为生的穷苦百姓,这个职业受到意外的几率很高,有时候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徐贞明要木匠、要采珠人,还指明了要潜水能力强的,人又在大湖旁边。
那么他的目的对陈沐来说便呼之欲出。
他要像古代的大禹一样,打算在亚州逢山开山、遇洼筑堤。
陈沐缓缓摇头,道:“这条运河不是非修不可,至少不是现在非修不可,即使真要做这件事,我们这代人也很难见到运河修成,没有运河,大明的利益也不会受损多少,徐工年纪很大……”
陈沐还未说完,邓子龙便接道:“他这会要做这件事,可能他这辈子便只能做这一件事。”
“徐工还可再遥侍陛下十年吧?十年之后,他会有什么地位,工部侍郎还是兵部侍郎?兴许三五年后从北洋分司调到工部做个主事就算走到头了。”
说着,邓子龙话锋一转,不见任何惋惜,反倒神彩激昂,道:“自古以来,天下就不缺做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大业之人!”
“治水我不懂,但要有个机会,能让邓某抓住加官进爵的机会,莫说区区十年,哪怕奋命一搏,邓某亦不愿错过——至少给他一年半载,让他将地形地势水深山高统统测出,到时若别无他法,再召回他也不迟。”
陈沐沉吟片刻,他不是短视的人,更是比谁都清楚巴拿马修出运河后会带来什么,可在知道难点所在、工程量剧增之后,他并不认为必须急于做这件事。
他的资源有限,道路却有许多,走哪一条都好,不会坏,回报还都要比修运河来得快。
不过邓子龙说的没错,在徐贞明探查出一切情况之前,他并不需要为此多投入太多,完全可以让徐贞明试试。
“人一辈子若真能做好一件事,那也值得,让他试试吧。”
陈沐磨痧着下巴,他也得用同样的精神去做好一件事:“我,我得想个办法,把墨西哥城搂到大明怀里。”
第179章 米饭
巴拿马北部有优良港湾,过去被人称作庇护湾,如今则是麒麟卫的庇护湾。
像大明的南部沿海一样,这里有相同的台风期,每年六至十一月海上会兴起飓风,这座海湾能极好地遮蔽风暴保护船只,因而得名。
李旦披挂胸甲包着发巾立在山顶,目光越过山下麒麟卫城望向东侧漫长无边的海岸线。
所谓的卫城只不过是西军港口稍加改造,未完工的木石建筑群混着热带丛林的茂密树木看上去无比潦草。
现成的港口、砖石营房以及台风季完美的避风港湾和周围能够提供食物买卖的原住民部落,明军很难放弃这里再去选择其他地方。
在李旦身后,是麒麟卫正在修建的灯塔,这座灯塔由出海的泉州商人李七等二十四名商贾依照其拥有海船规模共同出资,仿照泉州崇武灯塔形制,于临海高崖造方三十丈城墩,立高十丈灯塔,起指引船舶入港、侦探敌情的作用。
修建于洪武二十年的泉州崇武灯塔可能是中国民间比较早的灯塔,由泉州渔民集资建成,靠塔中长燃上千支蜡烛指引渔船。
官方灯塔则要稍晚至永乐十年,在长江口浏阳河口的沙滩上,筑方百丈、高三十丈土墩,指引船舶进出长江口,昼则举烟、夜则明火。
对了,二十四个出资人里也有李旦,他不修城墩,但调来四门重炮,在城墩上修起城垛,构筑起庇护湾首个岸防要塞。
过去的船还要兢兢业业点起火烛,如今的灯塔要省事得多,麻家港正向巴拿马运输煤油,等货物从那边卸下,再由马车拉到这边来,到时庇护湾的灯塔也差不多能投入使用了。
这些对泉州海商们早就尝过出海行商的甜头了,从朝鲜到日本,他们的商号不知开了多少,靠着物价、货物、供需与货币的差异,在国家强悍军力保护下做买卖几乎做什么赚什么。
现在映入他们眼帘的对明朝人来说是一片新的海洋,这会让他们毫不犹豫地向军府资助一切基础设施,港口、军寨、灯塔、望楼、粮草、衣物,只要他们有,必竭尽所能。
谁都知道庇护湾对大明的亚州意味着什么。
李旦与他们不同,当他的目光望向海岸,只能看见像冰凉海水一样深不见底的挑战。
沙滩上,一杆大明黄底红日旗缓缓升起,旗帜下随处可见扶桑营的军士,还有那些用穗枪穿起白布扎得四四方方的阵幕,白布正中绘着象征明皇的金黄团龙纹,团龙纹下面则是众多小一号的家族纹章。
当运粮车从麒麟卫走出抵达海岸,李旦能听到沙滩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名叫味增的黄豆酱煮着清水放进海带香气扑鼻,引得围坐锅旁的足轻们垂涎欲滴,前去领小米的足轻还未回来,耐不住饥饿的农兵探着脖子贪婪地嗅着锅中香气。
他们听见有人在粮车旁高呼:“拨的不是小米,不是小米,主公发下了大米犒劳我们!还有肉!”
人们拾起兵器朝李旦所立的崖壁欢呼雀跃,高兴是真的,不过足轻们心底里未必会有多少感激——就是崖壁上那个年轻人让他们背井离乡,并且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而对武士们来说,作为军粮的大米更不会让他们高兴、也不会让他们感激,这更像是一种隐喻,意味着恶战将至。
各家的下级武士都一样,他们所处的位置与待遇决定了只有在大战来临前才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吃,更别说李旦还给他们准备了肉食。
“真羡慕你啊!”
李旦旁边的山道上,陈九经带俩随从牵马过来,偏头看着海滩上因米饭而振奋不已的扶桑营,抹着脑门儿的细汗,语气里头都透着酸意:“一顿大米就能振奋士气,白山营就不行,喂什么都不饱!”
李旦的手扶在腰间弯弯的铳柄上,闻声轻笑:“白山营吃的是北洋的粮,扶桑营吃的是倭国的粮,两码事,谁让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