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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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国家几乎试过人类所有政体。
西周国人暴动,周公和召公共同治政,施行过短暂的共和。
春秋战国的贵族治政,秦朝开始之后的大统一君主专制;清末新政试用君主立宪,结果立宪却更乱;袁世凯当国,先是议会内阁制,随后总统制。
后来的军人议会内阁,蒋中正的五权分立与总统制。
方法都是好方法,制度都是好制度,时机不对土壤不同,自然结不出好果。
正如爱尔兰伯爵肖恩想要效法明国,将爱尔兰并入大明,西方的政体生搬硬套到东方情况不好,东方的整体挪到西方,陈沐也不觉得就是什么万全之策。
但他并不在乎,别人的国家嘛,折腾折腾又有什么坏处呢?
了不起,折腾不动了再想办法嘛。
“徐先生,我听肖恩说,英格兰的毛纺品价格在这百年之间涨了三倍,宗教改革让英格兰在收回宗教土地后,全国耕地多出六分之一,贵族和农民商议着把土地去养羊,女王伊丽莎白接连颁布学徒法、工匠法来增强工业。”
陈沐仰躺在摇椅上,手上捧着天津瓷厂造出的小瓷瓶,里面装的是枸杞绿茶,像个老年人摇摇晃晃悠然自得。
他对厅中埋首书案的徐渭道:“我听说他们法令规定学徒必须做满七年才能出去做工,您怎么看?”
徐渭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眼镜,镜框是专门让铁厂用黄铜精细打磨的骨架,抬眼沉吟片刻道:“这很好啊,更多的培养时间能让工匠精益求精,自法令颁布七年,英格兰就会有一批优秀匠人,怎么,大帅也要在北洋施行这道法令?”
陈沐放下瓷瓶,在摇椅上想起来被晃得起不来,挣扎两下才起身道:“不,我觉得这很不好。”
“量变能引起质变的,更多优秀的匠人,这些人懂得技术,哪怕万里挑一在后来的社会工作中学习知识,就能产生自发的改良;况且优秀技术能让他们造出更好的船,更好的火器。”
“大明这么广袤的国土与如此众多的百姓,打赢一场海战取得南洋优势,对天下改变便如此之大,更何况一介小国,他们只要再打赢一场大战就能脱胎换骨啦。”
“脱胎换骨,这很可怕啊!”
“嘶……”
徐渭倒吸一口凉气,看上去好像被陈沐的话触动了一般,缓缓摘下眼镜放在案头,素色长袍的两只宽袖拢在一起,端着手望向陈沐,沉吟道:“不,大帅,老夫觉得英格兰没有问题,但大帅的看法有问题。”
“嗯?我的看法。”
陈沐环顾周身,皱眉道:“我的看法有什么问题?”
徐渭叹了口气,最近疯老头也用了陈沐的一系列护肤品,干巴巴的面皮红润非常,看上去像个五十六岁的年轻人。
他清清嗓子道:“您贵为天朝大帅,身兼北洋重臣东洋大臣之职,麾下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议论到海外蕞尔小邦的一点微末革新。”
徐渭掂起衣袖探手道:“能否不要用村头穷汉望见别人家讨了小媳妇般眼气的语气,实在是……哎呀。”
陈沐被徐渭说得哑口无言,那可是英国,后来统治世界的日不落帝国,基础可就是在此时打下的,他心里急切,如此开口自然会有这种语气,端起瓷瓶饮了口茶,起身去寻蜜,这才道:“你徐先生别管我语气,我就是村头穷汉,就是见不得别人娶小媳妇,怎么办,你是绍兴师爷,拿个办法呗。”
徐渭听着嘿嘿直乐,让陈沐心里直嘀咕不知老疯子又打算做什么,接着就见徐渭神色如常道:“大帅若是村头穷汉,恐怕这事没有办法,但你显然不是,抢亲的人都找好了,您还在装什么穷汉呢?”
“西夷与英格兰有新仇旧怨,当下与我关系不坏,爱夷的红毛伯爵自有立国之志,飘扬万里尊崇天朝之心也很实诚,大帅既然给了承诺,英夷到时也不会坐以待毙。”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三岛英夷国土狭小,凡爱夷反叛则仅剩两岛,海岸甚长,地处优越商贸繁荣,只要大帅愿意付出代价,什么改革都能半途而废。”徐渭说着便笑了起来,“还望阁下端正态度,靖海伯是海外有名有姓的恶霸,不要妄想着做村头穷汉了,大明没那个命!”
“不不,事情并非如徐先生想的这么容易,爱夷还好,至少现在肖恩愿意做大明藩国,但等他掌国之时就未必愿意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陈某有心做恶霸,但不愿付出代价。”陈沐俩手一摊道:“让我为那片土地死太多兵力,我不愿意。”
“有心拉西班牙垫背,他们就近出兵吧,可没记错的话菲利普头上也顶着英格兰国王的称号,打垮英夷容易,回头就要接着同西夷作战,这就很难了,相对我们,西夷就近,能组织大量兵力运送到英格兰。”
陈沐摇摇头道:“何况就算西夷不出兵,到时候当地也会反抗肖恩,没完没了的反叛,单单拉拢他们还不够。”
“打是一方面,虽说打起来谁都不怕,但大量精锐兵力耗在那边,并非长久之计,还要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至少要砸了其国中工匠、商人的饭碗。”陈沐抬手在瓷瓶身上轻敲几下,道:“北方得给我准备大量毛纺品,是大量,大到把他们的毛纺商人对行业信心完全失去,大到能拉平物价。”
“除了这些东西,还要有专人掌管这摊事务,让常吉代我写封信,把濠镜的黄程调过来,等从西班牙返航的领航船回航,随军一同出发。”
“让他们舒服舒服!”
第93章 多得
时入五月,从天津三卫至大沽口一带卫河沿岸时常出现大队骑兵奔走的壮景。
马队少则百骑,多则三百骑,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骑手人人牵一匹备马,沿卫河两岸从东到西,携三日水粮往来奔驰。
时而密集突进,时而结阵环行,歇息与行进皆不分白天黑夜,有时正午日光正好,他们将马拴在路边沿官道歇息;有时夜半三更,一阵骏马嘶鸣声里蹄声便轰踏而过。
有些时候不仅骑兵,步兵与炮兵也会加入到行军拉练之中,让卫河沿岸在半月之中满是铁马金戈,周遭村落的百姓都不敢出远门,生怕冲撞了军队给自己惹出祸事。
陈沐也带队奔行几次,不过他从不向西走,在这条往返二百三十里的官道上,他每次率队出行都只从军府向东不向西。
骑兵们更愿意跟着他走,因为在训练大纲上将军府向东直至大沽口百户所的行军称作行军,军府向西到天津卫那段更长的路则叫奔袭。
只有制定训练大纲的几个将领知道,其实原本训练是没有行军与奔袭之分的,只不过当他们的大帅打算加强自己的骑术与行军能力,便有了难易之分。
西边的路由黑云龙、杜桐轮换带队,要骑兵日行百里,步骑日行八十里,步炮骑日行四十里。
东边的路由陈沐、杜松轮换带队,骑兵日行八十里,步骑日行六十里,步炮骑日行二十五里。
东西两路的速度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既没有辎重、小部队行进、还有官道之利,步兵急行军也能达到骑兵所要求的速度。
但他们不是为了练耐力或急行军的能力,是为锻炼行军中战阵变换,长途行军不掉队以及让士卒习惯这样最基础的行军——这种行军条件在战事千载难逢,真到打仗,他们的行军速度可能比这要慢,但付出体力却要更大,完整行军也要难受得多。
陈沐参与行军拉练是自讨苦吃,但他也没办法,松散了几个月,胖了不少,骑三十里马就颠得光想吐,这样的身体状态他根本不敢率船队东征。
何况他率队奔行到大沽口也有别的目的,北直、南直两省的船队都被临时征调过来供一期募兵操练,家丁都派到船上跟着舰队指导军兵,眼看着时间临近南洋今年第一趟京运发来,让他时常在海岸边望眼欲穿。
北洋、东洋到现在只有四艘战舰,还是皇帝的那几艘要用来环游世界的战船,以三桅大福船充当的粮船、马船、兵船倒是由南直隶送来三十余艘,唯独缺少战船。
香山与南洋早前传来书信会在今年向东洋交付一批远洋战舰,同时还有更多用于北洋的火器与甲胄。
他知道属于北洋军府的战舰会连同今年南洋送至天津的米粮、金银京运一同送到,甚至还知道那些他所期盼的一切就会在一月之内送至。
但知道这些并不妨碍这段时间他心中始终有一种等待珍贵快递的感觉。
因此近些日子,每个傍晚他都立在新修缮的大沽口炮庙眺望海面,有时看集结的船队驶向莱登或金州卫,有时则看远洋的船队回还集结于港口,还有些时候能看见往来山东、辽东甚至朝鲜的商贾船队。
更多时候,只有令人分外寂寞的碧海蓝天。
今天也不例外,跟随陈沐向东行军至大沽口的有五百人马,一个骑兵百户与一个炮兵百户,另外两个一期步兵百户与一个二期步兵百户,二期的募兵才训练一个多月,行军中既有行动缓慢的骡马炮队,还要照顾新兵,速度放得很慢,差点连东路行军训练大纲都没完成。
等他们行至大沽口的临时营寨,一期老卒都特有精神,早早得就完成扎营,在各队军官的带领下修缮起营寨。
临近傍晚,当军寨升起炊烟,数骑缓缓自辕门外勒马,赵士桢径自穿过营寨至炮庙上寻陈沐,登至塔上,见陈沐面朝海面正出神望着什么,轻咳一声提醒这才说道:“大帅,都办妥了。”
他去给北洋军府挣钱去了。
“常吉回来了,如何。”陈沐回过头,轻拍廊栏,问道:“军府账面上能多些银两支用?”
“原本账面有两万四千两银可用,此次宣府官市市本不足,朝廷又几乎停转、往年支应市本的兵部也因谭部堂患病归乡未有接替,口市诸事都不顺利,军府借了一万四千两出去。”
自互市开,先有官市、后官市毕再开民市,朝廷规定各边官市每年市本不得少于二十万两,用于购置互市所需货物,分毫不可少,往年凑不够要么借客饷,要么发兵部马价银,但今年因张居正父亲患病的事,朝廷气氛怪异,各部大员都不发话,底下人扯皮便更加严重,尤其涉及到用钱。
互相推诿地厉害。
今年宣府派到地方购置货物的指挥使都到顺天府,市本还未凑够,正好北洋军府还压着一批货物,便让赵士桢去谈。
“待互市结束,按市价九成采买战马,大致是将拟价十二两的上等骟马按货值八两,再算九成,按七两三钱算,能得一千九百余匹上好战马。”
赵士桢说着将笔记本奉给陈沐,道:“除此之外,他们也要购货,供给官市的缎拟价二两一匹,库中贩一千三百匹;蓝红诸色的棉布,被服厂用不完的贩了六千匹;还有贩给民市的糖果、布帛锅釜,及针、线、梳、篦等物,算下来账面上能比先前多两万三千两,还赚得一千九百余匹战马。”
“不过这钱咱也见不着,又支出三万两遣商贾随采购指挥入口市,快马已至口外向俺答汗诸部呈上书信采购羊毛,账面上比先前还少些,现余一万七千余两。”
陈沐终于将目光自海面收回,眨眨眼道:“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三万两银,收得了宣府毛纺厂那边也要花些钱,能收多少羊毛?”
“这,这学生还算不出。”
赵士桢轻笑一声,解释道:“羊绒羊毛,成色不同价有高低,若依市价最低的普通羊毛,可收六十万斤;若价最高的黄红细绒,则仅能收四万余斤。”
“依大帅要求,草原上各色羊毛羊绒都收,学生估计在二十万斤到四十万斤上下,但这是最好的情况,时间太短,六月十三张家口就开市,要想大肆收得绒毛,还要看明年,但大帅今年就要东征。而且——南洋京运船再不来,军府财务可就吃紧了。”
“够了。”
“今年这就够了,本就没指望这些羊毛赚钱,赚钱的方式多了,只要有这个数的毛纺品,就能给他们冲击,不用让英格兰羊吃人、也不用圈地,还能把宣府推动为毛纺基地,一举多得。”
第94章 活水
五月,朝廷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远远地飞离紫禁城,投向江陵。
徐爵远不是第一批奔赴江陵探查情况的人,而最早过去的人已经能将消息传回到北方了,不知从哪里传出风言风语,紧跟着便席卷整个顺天的大街小巷。
不论有心无心,人们都在偷偷议论着,说当朝阁老张居正的父亲病重,是神仙难救。
人们云集着向那些可能继任首辅的官员送礼,但在这个时候那些人没有谁傻到敢收。
陈沐就不一样了,他专门准备张居正送些好话,不过穿着闲服布袍亲自登门拜访了一遭,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