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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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六要借船速快人一步先处理掉敌军尾随的丽娜号,其他的,别管是撞上银鱼号还是其他的什么——都不必管!
“他转向了?好!并过去,把屁股对向后头敌船,让它吃屎啊!”
飞鲨与银鱼先后平行,并隐隐超过银鱼号一个船头,尾随的丽娜号则有力不逮,被吊在后面间隔数十步,船上的水手正吃力地推着两门原本布置左右的火炮向船首移动,以期为银鱼号助战。
孙六高声招呼着自己瘦弱的弟弟,尖嘴猴腮的孙九怪笑一声,收了架在船舷的鸟铳递给左右,快步向船尾舱中奔走。
不过片刻,船尾水线上蹈海图翘起一块,火油被倾泻而出,随飞鲨前进漂浮在海面,丽娜号紧紧尾随,片刻之间不能对海面颜色变化有所察觉,直到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赤膊身影立在敌船尾部将火把掷向海面。
轰!
熊熊烈火,见风暴涨,片刻穿过数十步距离,将丽娜号紧紧包裹其内!
第68章 炮仗
银鱼号船长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指挥炮手枪手向飞鲨明船进行激烈的射击,忽然见到敌船航行过的地方猛然起火,甚至差一点就蔓延到他们船尾。
眼看避过火海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丽娜号已陷入火海之中,船上水手四处叫喊奔走,舵手也连忙偏离航线不敢再追入火海,转而向右避开明船,这令他心中压力倍增。
他已经在想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了。
没有丽娜号的协助,单靠银鱼号上四十几,不,是三十几个水手并不能夺下这艘庞大明船,接舷战也很难占到优势,但令人尴尬的是在开战前他们并没有料到这艘明船同克拉克差不多长度航速却能比卡拉维尔船还快一截。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交战很难取得胜利,想要退出战场却没有敌船航速快。
这让他不禁将目光望向远处海面已经很难看清轮廓的克拉克大船,如果能逃到哪里,一定可以取胜。
圣卡特琳娜号是一艘大克拉克帆船,通体船板涂黑,拥有四根主桅杆与船首斜桅,已在葡萄牙王室名下服役七年,最早作为沟通里斯本与地中海的近途船舰,船腹两侧装备三十余根大桨,是名副其实的巨大商船。
随明国海军的崛起,不但让葡萄牙诸多贵族在东亚的巨额投资打了水漂,也动摇了其船队在印度洋上的权威,遥远的距离与西班牙人的前车之鉴让他们不愿同明国展开海战,便只能进一步压榨非洲的利益,使卡特琳娜号在明国与西班牙的条约签订后运至里斯本重新改造。
为投入战场,这艘长达三十七米的海上巨兽腹部的红色大桨被去掉,下层甲板装十八座炮位,上层船舷上固定左右各八门回旋炮,主帆下添加了能够在风急时可拆卸的副帆,应用船帆绳梯等最先进的精良工具,并进一步降低艏楼高度,以便于长途航行。
但他现在带着明船逃到卡特琳娜号附近一定会被那艘船上的大贵族在战斗后责骂,这会使他的自尊心受损。
哚哚!
正当他还在权衡利弊时,两声轻响与部下惊恐的高呼提醒了他,那是明船上弩机将钉索投射到他们船上的声音,当飞鲨船上的海盗奋力喊着号子转动绞盘时,两艘本就接近的战船更快速拉近,紧跟着在钉索尚未更多靠人力投掷的勾索勾住了他们的船舷。
那些表情令人憎恶的亚洲面孔近在咫尺!
银鱼号船长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他望向飞鲨明船的震惊上,一颗铅丸准确命中宽沿铁盔与钢制板甲护喉之间的眼睛,由右眼打至脑后。
弹道的另一边,十余步外仅靠过来的百户号船舷,杨策跟他部下的海盗一同丢下鸟铳,举着火药捆向部下发号施令,在接近过程中将火药捆朝卡拉维尔船奋力掷去——这种唐民岛凤凰造火药捆是杨策能在林阿凤手下找到最合适的接舷战火器。
在这里他曾于讲武堂受训的大多数兵器都派不上用场,没有火箭、没有手雷、没有水雷更没有大口径重炮,就连这种制作简单的火药捆威力也比南洋造少了五成,尽管长得一样,但这不是南洋军那种预制破片四面八方炸开的火药捆,而是只有前后能喷出铅丸的大炮仗。
富有使用经验的海盗们在随同他们的首领丢出三捆火药后根本不用发令便在两船相接的当口中齐齐将身子隐蔽在船舷后——没人能控制火药捆炸开时两头究竟朝向哪儿,如果一头朝向自己,他们刚好在散子射程范围之内。
但与此同时,银鱼号上的水手也将几个大物件丢到他们船上,落地即碎,将海盗们吓得够呛,眼看想拾起来丢回去都不可能,几个离最近的海盗连忙调头伏倒将屁股对向那东西。
爆炸的巨响在卡拉维尔船上如期而至,听着凄厉的惨叫声海盗们发现对方投掷到己方甲板的是瓦片与油脂。
凤凰仿制的火药捆因火药配比存在问题杀伤不足但硝烟甚重,来不及感慨同明人相比葡人的这次投掷充满友好,几只飞掷的火把便曳着火焰穿透硝烟向他们丢来。
火焰升起,孙六已攥明军制式佩刀踏船板飞扑而出,人冲进硝烟中左劈右砍,喊声这才撞进船上海盗的耳朵里。
“先别管火,有一个算一个,尽数擒杀!”
火把与油脂一时半会不能对坚固的船板造成太大损害,同理他们的火油也不大可能直接将那艘逃走的卡拉维尔船烧毁,孙六一直记挂着那艘船,一旦其卷土重来他们便会陷入危机之中,因此务必赶在对方头脑清醒之前把这艘船上的敌人尽数杀绝。
跟在孙六之后的一众海盗自三条船板与帆绳跳荡上卡拉维尔船,杨策没能挤上拥挤的船板,索性在船上一边指挥船夫灭火一面带着仅剩的四名铳手向敌船首尾敌人聚集的地方齐射。
战斗过程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三根大炮仗在甲板上爆炸对敌人造成的伤亡超过火炮与火铳的总和,甲板上的敌人转眼就被杀绝,有在甲板上丢下兵器投降的军兵也被孙六肆意砍杀,余者有逃进下层甲板的,也有几人被逼着跳下海中。
百户号上的火渐渐熄灭,杨策看见另一艘敌船冒着黑烟渐行渐远,心中稍稍放松,也跟着登上银鱼号甲板,同刚从船舱上来的孙六打了个照面,就见套上一件崭新却不太合身胸甲的水手长提着属于葡萄牙人的水兵斧点点头。
后面出来的海盗陆续自船舱拖出几具被扒到只剩内衣的水兵尸首丢进海里。
接着一箱箱辎重被抬上血迹斑斑的甲板。
铠甲、兵器、火药、炮弹,以及少量面食和水。
这艘护卫船上战利品不多,只有那些水兵随身携带才找到些许财物,不过依然少得可怜。
最有价值的是五门长短粗细不同的小口径青铜炮以及四门船舷上的小佛朗机回旋炮,有一门炸膛的被搁在舱底做压舱,也被海盗们弄了上来。
孙六与杨策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满,道:“你懂得多,那艘大肚船,能不能抢下来?”
杨策目光扫过周围有所死伤的水手缓缓摇头,他只剩不足五十名部下,其中能继续战斗的则只有四十,不足以再进行一场大的海战,尤其是对战体型庞大载兵众多的克拉克船。
何况那艘克拉克在形制上还要比他在讲武堂所熟知的形制要大。
“百户船快,先把船炮都装上修补船舰,远远跟在他后面,派些人开这艘船沿海向西大城航行,我们还有两艘飞鲨也在外面,只要能联系到一艘,就能抢下那艘大船。”
杨策缓缓颔首,对孙六道:“他们不可能一直躲在港口,只要出海,我们就能抓住他。”
第69章 旅途
海上交战并未影响到摩加迪沙近海的圣卡特琳娜号,这艘四桅大黑船直到冒着黑烟的丽娜号自海上奔逃而来才升起庞大船帆向南航行,没有一点为银鱼号复仇的打算。
“摩加迪沙并不安全,召集岸边水手登船,我们向西航至马林迪。”
随船首回廊上的贵族船长名叫加澳,拥有着自己都记不住可追溯至罗马统治时期的姓氏,伴着他下令,身体灵活的少年瞭望手快速爬上顶桅瞭望楼,吹起小号后摇动属于船长的旗帜。
白底四方船旗上绘红色十字架,他们的船长隶属于葡萄牙阿维斯骑士团,不过与那些类似于耶稣会的修士骑士不同。
尽管加澳的姓氏很长,但这艘庞大战舰船长的贵族出身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纯正,他的家族不属于传统的伊比利亚半岛贵族,追溯传统,在数百年前他的祖先是一支受雇佣的诺曼武士。
出身不纯正意味着祖先很少受到重用,也意味着后代挂着比别的贵族更长的名字也要更加自食其力,在航海的黄金时代,这让风险与机遇并存。
加澳的父亲与叔叔曾随同达伽马的舰队殖民巴西,在当地先后做起巴西木与蔗糖生意,为国王带回财富让加澳这代人受到重用——其实也算不上重用,航海远比陆战危险,陆战是有目的的减员,而航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几艘船损毁。
正如大明帝国真正把持大权的是张居正而并非权倾四海的陈沐一般,葡萄牙王国中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那些在国内把控大局的贵族,但不管怎么说,以为国王效力骑士出身担任圣卡特琳娜号船长,这已经足够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尊敬。
在询问丽娜号船长战斗情况之后,海边的水手抱着木箱跑过漫长沙滩登船,最后剩了一些货物与水手干脆丢在摩加迪沙城里,一大一小两艘战船向西南沿海岸线起航。
装饰着巴西与葡萄牙传统贵重饰物的船长室里,加澳噙着烟斗在扈从的服侍下将整套薄片叠压工艺的板甲穿戴好,带檐轻盔上覆盖着一层黑色天鹅绒,这套铠甲在米兰被造好后又送入里斯本二次装饰,这才抵达巴西的加澳手中,如今被他穿着纵横非洲大地。
他的扈从是一名葡萄牙裔北非混血儿,加衬的上衣外有锁子甲披肩,头戴普遍用于葡萄牙下级军官的高顶盔,桌边放着属于他的西班牙进口重型火枪,腿边靠一柄带皮鞘重剑做工精致,腰上还系一柄匕首。
祖籍并非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裔混血,特别是非洲混血儿已在葡萄牙向外的军事扩张中担当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他们的服装与装备都与伊比利亚半岛贵族出身的欧洲同僚相同。
在伊比利亚半岛西葡两国的扩张战略中,借血统同化统治殖民地是他们放眼百年甚至数百年的重中之重,在这样的决策下,一些北非裔葡萄牙人甚至已成为军中的高级指挥官,在东非、巴西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加澳穿戴好铠甲,将目光望向衣柜中那件黑色刺着骑士团纹章的大衣,那件大衣原本应当披在铠甲外面,但炎热的气候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接着,他生着浓密汗毛的手便覆盖在桌上书籍上,那是耶稣会与果阿总督区向国王报告的亚洲的局势副本,是加澳从各个渠道弄来的书信一封封亲自修订成书,涵盖自屯门海战至陈沐下南洋之间的大部分资料。
“大人准备的书这次可以用上了。”葡非混血的扈从萨门持剑侍立,脸上矜持的笑容看上去并未将先前令他们损失一艘护卫舰的海战放在心上,道:“明国人来了。”
加澳身上稀薄的诺曼血统让他拥有一脸浓密的胡须,闻言笑了一声,肃容摇头道:“我并不是希望和明国人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我从没想过会在摩加迪沙遇见明国君主的军队。”
“军队,银鱼号与丽娜号遇见的似乎只是一船东方海盗?如果是圣卡特琳娜号,可以轻易击退他们。”
加澳叹了口气,对他的扈从指点道:“在澳门主教卡内罗去年写给果阿总督的信中提到——如果你遇到明国海盗,不要怀疑,他后面一定还有更多的明国军队。他们的海盗必须依附于陈将军才能生存,海盗已经到了这,这意味着明国军队也不远了。”
“从马尼拉到马六甲,他们一直在加快扩张,国内的贵族却认为只需要独占东方香料市场就能避免同明国发生冲突——没有这种可能。”
“明国的海盗会侵扰非洲的商站,当明国战船航行在东方的印度洋,他们的商人就能在这片海域贸易,等他们的商人来了,我们就会慢慢撤出这片海域的所有贸易,即使香料依然会被贩至里斯本,贸易的高昂成本却会让这一切变得无利可图。”
战船在海上快速航行使船舱微微摇晃,萨门对这一切所知甚少,只是附和地点头道:“那样大人在巴西的制糖厂将对国王殿下越来越重要,这似乎不是坏事。”
“你不懂,一切刚开始的时候看上去都是如此,但最终必会以战争结尾。”
加澳不再多说,挎着重剑迈步走出船长室,就听见顶桅帆下的少年瞭望手高声喊道:“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