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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病骨-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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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呢?”周兰木艰难地翻了个身,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倘若今夜就有人来救我们,该当如何?”
  傅允洺盯着他,良久才哈哈大笑:“你的人若能找到这个地方,不早就来救你了么?”
  他刚刚说完,突然听见头顶有尖锐的铁钩碰撞声。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脚步声和风声都无限地放大了起来,似乎真的有许多人在朝这个地方逼近,傅允洺渐渐地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唇角,像一个难看的鬼脸。
  “你……”他表情变幻不定,心中一瞬间过了千百种想法,最后才不可置信地继续说,“你把自己扔到这个地方四天,四天……你不怕你自己死在这里,连尸骨……都剩不下?”
  周兰木冷漠又冷静地逐字道,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我问过大君如何熬鹰……戚琅、卫叔卿、白沧浪……傅允洺,你是我的最后一个对手……”
  本来毫无人声、寂静得几近消亡的坑洞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傅允洺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一声是“陛下”,一声是“恒殊”,交叠地穿插在脚步声和树叶哗哗啦啦的声响里。
  周兰木不为所动,接口道:“……杀你一人容易,断你一族念想难。况且我的最后一个对手,怎么可以死得潦草,我必要他活着,活得清楚明白,就算知道……自己是被熬瞎的鹰,也要心甘情愿地把头伸进枷锁里面,伴、随、终、生。”
  坑洞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在空气中扬出一片飞舞的尘土。傅允洺呆滞地抬头看去,眼见有黑色的身影顺着绳索爬了下来,口中呆呆地道:“伴随……终生?”
  他似哭似笑,直到被两个侍卫绑在绳索上,缓缓地救出去的时候还在重复着:“哈,哈,伴随……终生?”
  月色一片清明。
  傅允洺感觉左手边有人接住了他,鼻尖传来一阵久违的浓郁花香气,他侧头去看,看见满天红带着面具、笑得十分开怀的脸:“哥哥……好久不见。”
  他僵硬地转头,又看向对面的周兰木,周兰木被楚韶打横抱在怀里,遥遥地冲他挑了挑眉。
  “罢了……罢了。”
  楚韶抱着周兰木大步往一侧的马车走去,视若珍宝地把人放在马车的软垫上,先含了口水喂对方咽下去,又塞了一块小小的糕点。
  海棠酥的香气在味蕾间弥漫开来。
  周兰木任由他伺候,懒懒地闭着眼睛,嚼了两口才含糊地开口,像是多年同生共死的伴侣一般亲昵:“味道不错……最近在忙什么?”
  楚韶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西野退兵十里,订了盟约,三代以内再无后患。玄剑大营在扶孜城休沐,伤亡极少,中阳……中阳,露公主前几日来信,修葺了通天神殿,在等你回去主持大局……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周兰木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感觉有冰凉眼泪掉到了他的脸上。
  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只好道:“罢了,不必再哭了……你说起这一切,还是缺点什么的……”
  楚韶哑声问道:“缺什么?”
  周兰木睁开眼睛瞧他,一本正经地道:“朕还缺个皇后。”
  ……
  少年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
  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定风波·暮春漫兴》
  下本写《灵山客》,求个预收鸭~
  终于全文完结啦,感谢你们陪我玩儿~
  这一个月忙于写毕业论文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咕了好长时间,真是十分不应当(磕头)。不过这个结局已经在我心里构想了千百遍,终于写出来,也算是一个交待吧。
  下次开文我一定好好写细纲绝对不会到后半期难产!
  前期写得有点粗糙的地方大概会慢慢修文。
  感谢所有投雷和营养液的读者朋友~
  感谢所有看文的你们,下本见!
  2020。04。18


第104章 惨愁容
  原野静默,狼烟随着大风散落在城门之上,远方是影影绰绰的群山和昏红的落日,天地苍凉。
  更统三年二月,正是初春。
  宗州大印,王朝西界,舞韶关。
  听闻东方已然抽出了初春第一支嫩芽儿,极西之地却还是天寒地冻,昏暗夜色中还能瞄见霜雪反射的白光。两个兵提着红缨都破损不堪的铁枪,站在城墙上一处房屋破败的门前,瑟瑟缩缩地哈着气,企图为自己制造一丁点凉薄的暖意。
  落日后的舞韶关人声寂寥,只有大风肆虐,撕扯着破旧旗帜发出烈烈响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这一片寂寂的风声当中,突兀地混杂了一丝似乎带着些呜咽的乐响,是笛声。那笛声悠悠流淌,逐渐清晰可闻,刚被调来的杜老五打了个哈欠,有些好奇地看向对面的冯小:“都说你在将军跟前待了许久了,这却是什么响声儿?”
  冯小是整个湛泸军中年岁最小的兵,今年也不过十四,人却灵得很,将军的守门兵来来去去,只有他一直在此:“没听过?那看来你晚饭后就不曾出来过——从前一直跟着他们胡混了罢?”
  杜老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哪能胡混呢,将军治下宽严并济,咱们也不敢偷懒耍滑不是?只是军帐内多人混住,难免嘈杂了些,听不见也是有的。”
  “喏,看那儿,”冯小伸手一指,杜老五便在城墙投下的一片阴影处看见好几双混浊的眼睛,“你们贪乐听不到,却还有许多人每日巴巴地等着,只盼能听上一听呢。”
  杜老五不禁屏气细听,却听得冯小在风中幽幽叹了一句:“又是《半死桐》啊……”
  杜老五从前没读过什么书,闻言不禁问:“这是什么曲子?”
  “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听将军身边的大人说的,似乎是什么悼念亡妻的曲子,”冯小抓了抓头发,答道,“他偏爱此曲,一月之中有二十余日都在吹这首,弄得咱们都会哼了,那群人——就是城墙下蹲着的那群,听了这曲儿,有时候还在那儿哭呢,你多待两日,便知道啦。”
  “将军身边的大人?听你的意思,将军也会听这人吹笛子吗?”杜老五略微思索,却是诧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挑眉奇道,“他竟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刚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好笑,果然听得冯小嘲道:“问出这般问题,少到中阳去罢?你以为带兵打仗的将军,就该是和咱一样的粗野货色?当年咱们将军十四岁就夺了文武双科状元,乘御船环游中阳时,便手握不知是谁的一支玉笛吹了一曲,那一日啊,极望江江面上,都落满了中阳大姑娘小媳妇抛的花,呵哟,真是盛景啊!”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憧憬之色:“别说在大印,在宗州,就算放眼天下十二州,咱们将军也是排得上号儿的名将,若不是……”
  冯小突兀地住了嘴,与杜老五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只得默默地垂下了下头,站在原地仔细聆听那风中传来的笛声。
  半晌,杜老五才道:“那这吹笛之人到底是谁,将军竟不想探上一探?”
  冯小道:“寻了好几次了,但怕是吹笛之人不肯露面,次次都寻不到,只得作罢了。如今将军也乐得自在,能听见就不错了,管他是谁吹的。”
  杜老五点头,又道:“你方才说这曲子……悼念亡妻?将军从前被赐国婚谁不知晓,虽说后来和离,可是戚大小姐尚在人世,将军感怀个什么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冯小虽然才十四岁,但说起此事看起来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将军娶那戚大小姐之前,必定有过旁的……如若不然,怎能吹出这样连我这听不懂的人听了,都心碎的曲儿?”
  两人犹在说着,月亮却已然高悬夜空,边疆多风,狼烟弥漫,无云也无星,只有一轮清寒的月亮,施舍般洒下些冰凉的光亮。
  银色的月光落在一只修长的手上,那手生得极美,温润洁白,掌心带了些伤痕,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
  手指穿梭在一支玉笛的笛孔之间,玉笛温润的笛身上隐隐能见一个篆体的“风”字,字边镂着几朵棠花。他一曲终了,万籁俱静,似有无限的悲凉之意,缓缓往夜色中弥漫去了。
  身侧有人道:“公子……西野似乎今日便要攻城了。”
  周兰木收了笛子,抬头往高高的舞韶关城墙之上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道:“那我今后便不再来了。”
  他身侧之人欲言又止:“公子想见他,是不是?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公子的事,就算把他抓来又能怎么样?”
  周兰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生死有命,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吹奏一曲,让他感怀罢了。西野人多势众,戚琅不肯把湛泸军精锐派到舞韶关,他只能硬撑,说不定今日便会战死,我何苦去和他牵扯?”
  两人沿着城门下的阴影缓缓前行,侍卫本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却眼尖地看见周兰木袖间落下了一枚闪光的金币。
  是大印的通行货币,最最常见的那一种,这一枚已经有些旧了,有许多划痕,刻字几乎都被磨平,他伸手捡起来,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公子……”
  周兰木站定了,回头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盯着那金币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丢下罢,是还给他的。”
  侍卫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扔下了金币,两人渐行渐远,黑暗中只剩下一枚不再闪光的金币。
  周兰木裹紧了身上的白狐披风,思绪忽然扯得很远,他想起三年前,满天红和白沧浪把他送到中阳,来寻方和,某日却遭到不知是西野人还是大印士兵的伏击,三人走散了。
  他那时眼睛还没好,蒙着白纱,看不见东西,沧海月生正是蛊毒最深之时,几乎把人折磨得发疯。满天红尚未为他整完骨,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样子,身在中阳,只害怕被士兵扭送到官府去坏了一切,他便往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混迹在乞丐堆里。
  那大抵是最暗无天日的记忆,潮湿阴冷栖身的破庙,午夜会有寒风吹过,还能听见耗子吱吱声响。有老乞丐怜爱他瞎了眼睛,会留一块冰冷的干粮给他,为了护住这一块干粮,有时候还要挨打。
  他混迹了四五日之久,眼睛终于能看清一点点东西,便想往某些地方去走走,也好被寻他的人看见。
  正好是冬日里,那一天下了大雪,他身上破败棉絮脏污不堪,雪花融进泥土里,终究一起成为了腌臜之物。视野中只有模模糊糊的光晕,不过一个出神,他便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似乎是在某座宅邸之前,又或者是在显明坊的坊门处,空气中竟能嗅到他从前很熟悉的熏香之气,略微用力呼气就结成了冰渣。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随后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周兰木做梦一般,听见对方的声音:“可怜。”
  竟然是他啊。
  对面不相识,果然残忍。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说出话来。
  让他见到自己这个样子,才更叫残忍罢。
  楚韶见他深深垂着头不答话,便也没有多说,身侧一人抛了一枚钱币过来,周兰木感觉他把钱币塞到了自己的手里,声音依旧是清冷的,甚至带了些铁锈味道的生硬,跟从前听过的热切全然不同:“为自己买件棉衣罢。”
  ——在我躺在上品玉枕、拥着金阙黄粱做梦的日子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你来施舍我。
  周兰木死死地攥紧了那枚金币,听见楚韶站起身来,又重新蹲下,多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见过你?”
  不曾。
  从不曾见过。
  十一年前倾城的大雪,七年前春深书院设计好的遇见,四年前抛满了花朵的极望江江面,一年前痛彻心扉的一剑,和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情思。
  本就是假的,更谈何见过啊。
  长发散乱地垂在脸颊之侧,他死命地摇头,不肯说话,爬起来飞快地想后跑去。楚韶无奈地叹了一声,倒也没有多管,周兰木能听见对方在空气中甩出脆响的高马尾,骑马扬鞭,抽出锋利的风声,再“哒哒”地远去。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
  周兰木拽着狐裘的系带,顺着城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那枚丢掉的金币了。
  “这就是你给我最多的善意,还给你……”侍卫听见他风声中的自言自语,远处传来集结的号角声,“下次见面,我可不会再回头了。”
  无论是后世的正史书册,还是民间的闲话评书,大印的更统三年都是不平静的一年。
  上将军楚韶打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场胜仗。
  他曾经率领过横扫宗州大地、甚至威慑着宗州北方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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