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说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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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一回神,这才想起自己跟她还在学校里,就算门上了锁,也随时可能有学生敲门打扰。
白谨言急忙后退几步,猛然拍打自己脸颊,强迫自己冷静。
「别打得那么用力啊!」她心疼地望他。「脸都红了。」
「脸红也要怪你。」他倚著墙,极力平顺过於粗重的气息。「小妖女!」语带斥责,湛眸却是笑芒闪烁。
罗恋辰跟著笑了,清隽的笑声掩不去得意之情。
他假意怒瞪。「你究竟参不参加比赛?」
「参加,参加,当然参加。」她举高玉手作投降状。「老师大人的命令,学生敢不遵从吗?人家参加就是了。」樱唇半不情愿地嘟起。
孩子气的表情令白谨言微微一笑。「这才乖。」
罗恋辰睨他一眼,接著,右手搁上琴键,随手弹了一串流畅的琶音,然后停下手,望著琴键深思。
察觉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绪,他走上前。「在想什么?」
她不语,扬头痴痴地望他。
「怎么了?」
罗恋辰拉过他的手,一根一根扳弄著修长的手指,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老师。」
「嗯?」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弹出你的声音?」她问,凝视他的眼眸极为认真。
白谨言一怔。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快要抓到你的声音了,可一下子它又离我远去。」她颦眉,无意识地把玩他的手。「我真怕自己永远弹不出来。」
「弹不出来……也没什么。」他涩涩地开口。
「不!我答应过你要弹出来的!」她锐声喊,神情执著也倔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弹出你的声音!」
她激动得掌心都冒汗了。
感觉到与他交握的素手微微泛出的湿意,白谨言心一紧,胸膛漫开某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她。
「我真的……很想弹出你的声音。」仰望他的容颜苍白若雪。「真的!」
「你现在就弹得很好,恋辰。」白谨言伸手轻抚她微凉的颊。「手指运劲恰到好处,音准跟指法都十足完美,琴声很清晰,很透明,很好听。」
「可那……不是你的声音。」她痛楚地敛下眸。
「试著将左右手的时差表现出来,放松一下速度的限制看看。」他低声建议,「萧邦可以帮你。」
「萧邦可以帮我找到你的声音?」她对这说法感到疑惑。
白谨言淡淡一笑。「某方面来说,是的。」
罗恋辰蹙眉,咀嚼他话中含意,看得出她还不十分明白,但那双眼已绽出犀利辉芒。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一定要在这次萧邦大赛中弹出老师的声音。」她坚决地宣称。
白谨言意味深长地问:「即使你很可能因此错失得奖的机会?」
「嗄?」她一楞。「为什么?」
「你大概不晓得吧?其实我参加过华沙萧邦大赛。」他涩声道,「结果在第三轮被淘汰了。」
「真的?」她惊异地瞪大眸。「为什么?」
「因为评审不喜欢我表现萧邦的方式。」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解释,「对他们来说,我的弹法可能太反传统了些,不够中规中矩。」
反传统?不够规矩?
罗恋辰还是不懂。
「你能不踩弱音踏板,弹萧邦的第三号奏鸣曲吗?」他笑问。
不踩弱音踏板?完全以巧妙的指力表现强弱音?
「我知道了。」她点头,明眸点亮决心的火苗。
不论怎么困难,她决意要弹出令听众与评审印象深刻的萧邦。不是阿格丽希的萧邦,不是阿胥肯纳吉的萧邦,也不是鬼才波哥瑞李奇离经叛道的萧邦。
她要弹的,是白谨言的萧邦,是他的声音。
只要他的声音能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响起,他应该就不会那么遗憾自己失去了「钢琴之手」,那双偶尔会陷入深沉忧郁的眸子,便能够永远辉煌灿烂吧?
她希望能弥补他所有的缺憾,抚平他所有的伤痛,希望当他看著她时,只有温柔与深情,无忧,无憾。
为此,她甘愿在舞台上失去自己——
「老师,你别忘了跟我的约定哦。」她回眸,朝他抛去一朵盈盈浅笑。
他一时有些失神。「什么约定?」
「等我弹出你的声音时,你就要为我谱完那首未完成的曲子。」
那首促使她与他邂逅的曲子。
「没问题。」
「是完全为我谱的曲子哦。」她偏著脸庞,又娇俏又霸道地。「谱的时候只能想著我,不许想其他人。」
他微笑了,戏谑地扯了扯她一绺长发。「我想钢琴行不行?」
「不行!」她抗议,「也不能是钢琴,只能是我。」
「真的只能是你?」他伸指抚弄下颔,一副好困扰的神态。「可是明明是钢琴曲啊,怎么可能不想钢琴?而且我一定还要在我那台宝贝蓓森朵芙试弹的——」
「老师!」听出他是故意整她,她嗔唤一声。
「好,好,知道了。」这回,换他举高双手投降了。「我答应你,谱那首曲子时,只想著你,满脑子都是你,废寝忘食,连水也不喝一滴,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她故作高傲地扬起下颔,可只一会儿,便噗嗤一笑。「干嘛连水都不喝啊?你存心让我内疚是不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擦过他的唇,怜爱又调皮地。
他一口咬住那根淘气的手指。
「哎呀!」她低叫一声,「好痛!」
「这样会痛啊?」他松开箝住她的牙齿,倾身向她靠去。「那这样如何?」
「讨厌啦——」她嘤咛,气息一促。
结果,又是一记缠绵难尽的深吻。
第九章
波兰华沙
楚怀风楞楞地看著台上的罗恋辰,正演奏到畅快淋漓处的她微微垂落螓首,眯著眼,完全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半挽的秀发,一袭剪裁大方的白色连身礼服,为她清秀的五官添了几许属於东方的古典魅力,教台下听众看得痴迷。
包括他。
在捷克拍照的他,一听说好友的爱徒正在参加华沙萧邦钢琴大赛,特地搭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来加油,可看著台上那个气质清丽婉约又成熟妩媚的女子,他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会场。
这是……罗恋辰吗?
记得初见时,她为了赶上比赛,遭大雨淋得全身狼狈,又脏又乱,可今日在台上的她,温雅沉稳,不见从前一丝稚气。
才短短三年啊!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吗?
想著,楚怀风俊唇一勾,微微笑开,可一认真听著回旋在室内的琴声,笑意不禁敛住,浓眉也跟著聚拢。
气质变了,琴声也变了。
他悄悄瞥了身旁的好友一眼,后者端凝著一张脸,静静注视著台上的罗恋辰,表面像是不动声色,可那双异采纷呈的眸以及紧紧交握的拳头,却泄露出他内心的激动。
他一直看著,直到她飞扬的手指终於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全场静寂。
好片刻,罗恋辰缓缓起身,优雅地对台下行了个礼,听众们才跟著恍然惊觉。
瞬间,热烈的掌声爆开,久久回荡不绝。
楚怀风跟著鼓掌,一面转过头望向白谨言。
「她弹得真好。」他赞叹,「想不到她就是三年前那个女孩。」
白谨言没有回答,湛深的眸,依旧直盯著台上的她。
她真的弹出来了,真的弹出他的声音!
乍听到那一串串沉邃又飞扬、内敛又澄透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泄时,他几乎抑制不住全身的震颤,好一阵子,脑海只是一片空白。
她诠释萧邦的方武,她弹出的琴声——那是他的萧邦,是他白谨言的萧邦!
由那些评审们脸上又是微笑、又是皱眉,褒贬不一的表情,他能确定她即将在评审团间引起一番剧烈争议。
就像当年的他。
「……你一定很高兴吧?她弹出来的琴声跟你像极了,不,应该说,根本就是你的声音。」
他无语。
是的,他该觉得高兴的,在比赛的第三轮,她终於真正弹出了属於他的声音。
可为什么充斥在他喉头的,不是梦想达成的甜蜜,反而是苦涩得令他难以咽下的滋味?
「我应该高兴的……」白谨言喃喃自语,像极力想说服自己,「她能够完成我的梦想。」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楚怀风望著他脸上怔忡不定的表情,叹了口气。「你也发现了吧?」
「……发现什么?」
「在台上演奏的人不是她。」楚怀风一字一句、意味深刻地说。
他一震。
「虽然她弹得很好,虽然听众们都为她的琴声疯狂,可那不是她,在演奏台上的那个女人,没有自己。」
没有自己?
「她只是另一个你罢了。」
她没有自己?只是另一个他?
他是不是……错了?
这一夜,白谨言辗转难眠。
在他身畔熟睡的她,玫瑰唇角甜甜扬著,也许在梦里,也为了最后能闯进决赛而高兴,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感染她的喜悦。
我真怕有一天她会恨你,恨你让她失去了自己。
整个夜晚,楚怀风深沉的感叹不停地在他脑海回荡,他悚然不安,一迳睁著眼,瞪著天花板。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平素柔和的乐声在静夜听来格外刺耳。
罗恋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
吵到她了吗?
白谨言急忙起身,四处摸索,总算找到搁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瞥了一眼萤幕上陌生的号码,他眉峰一紧。
三更半夜的,究竟是谁不识相打电话来?
不会又是唱片公司的人吧?想起晚餐后接到的那通电话,白谨号口低咒一声,直接切断电话。
可才旋踵,铃声再度响起。
躺在床上的罗恋辰强自睁开了眼。「是什么?电话吗?」
「没事。」他索性关掉乎机,回到床上。「你继续睡。」
「嗯。」她迷蒙地应一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酣眠。
而他,继续失眠,直到东方微曦,秋日的晨光透进窗廉。
白谨言翻身下床,煮了一壶咖啡,然后按铃要饭店眼务生送来当日报纸。
他一面喝咖啡,一面翻阅几份报纸。几乎每一份都刊出了罗恋辰的相片,她专注弹琴的剪影似乎风靡了这整座城市。
他们以「天籁」来形容她的琴声,以「旋风」来注解她造成的轰动,也开始挖掘属於她的一切——
她父亲经商失败、导致家道中落的背景,她师承天才钢琴家白谨言,她继承了他的「钢琴之手」。
她的琴声就跟白谨言一样清澈澄透,诠释萧邦的方武跟白谨言一样出人意料,跟当年的白谨言一样,得到了评审团正负两极的评价,简直就是白谨言第二……
读著这一连串满溢惊奇与赞赏的报导,白谨言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将报纸抛掷在桌上。
「你在想什么?」娇柔的声嗓拂过他耳畔,跟著一双纤长的藕臂自身后环上他颈项。
「恋辰。」望著那双白玉无瑕的手,他神思有些恍惚。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在看报纸?」越过他宽厚的肩头,罗恋辰瞥了一眼玻璃桌上英文报纸上斗大的标题。「哇哦!你看到了吗?他们都说我是白谨言第二耶。」她笑道,语气满是天真的得意。
成为白谨言的影子值得她这么开心吗?
他拉下她臂膀,展臂让她旋过身来,她顺势在他大腿上落坐,凝睇他的娇颜蕴著淡淡绯红。
「怎么啦?这么严肃的表情?你不高兴吗?」
他深思地望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担心决赛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星眸璀璨。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爱怜地抚著她的发。
「当然会啊。」罗恋辰吐吐舌头,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颈上的练坠。
白谨言跟著视线一落。
他认得这串练坠,她经常将它戴在身上,尤其是参加重大比赛的时候。
「这是你爸妈送你的吗?」记得她之前曾说过。
「嗯。是我高中的毕业礼物。」
坠子里嵌的应该是她父母的相片吧。
想到这里,白谨言神色一黯。
有一次他曾经好奇地想打开练坠,却遭她一把抢回,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当时她又羞涩、又充满独占意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