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霁by小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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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穿的是白裤子,上学一天下来,托我们学校环境卫生工作抓的紧的福,还没怎么变色,被这小乞丐一蹭,我的天啊,烂泥脏土全都抹上来啦!
我恶狠狠地冲着他叫道:『你还不放?我踹你了啊!』
小乞丐咬定我腿不放松,嘴里含含糊糊地讲个不停。
我有点儿急了,甩了甩手中的军包,再次警告他:『不信我抽你是不是?再这么地我可真抽你啦,把你带到分局去了啊!』
小乞丐和我的腿越发亲密,于是我的白裤子越发沉沦。
我火上来了,抡起手中的军包,嘴里喊着:『个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抽你丫的!』其实我不准备打到他的,只想摆个假动作吓吓他,让他放开我的腿和我可怜的白裤子。
可突然我的手腕一紧,回头看看,阿枫一脸铁青地站在我身后,抓着我的手,满带愤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一时间突然觉得挺尴尬,好象是在幼儿园偷吃蛋糕被阿姨逮到了,于是笑笑:『阿枫你回来啦?这孩子太缠人了,我就是吓吓他。』
阿枫没说话,蹲下来摸摸那个孩子的头,说:『他有没有吓着你啊?别哭啊,来,哥哥给你钱。』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到小乞丐的手里,小乞丐立刻松开我的腿,接过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阿枫站起来,一言不发,从我手中把军包抢下来,径直向大院门口走去。
我半晌没反应过来,猛然想起他身上只有那一块钱,就这么走了连公汽都坐不上,赶紧追了上去。
第十章
阿枫快步向前,背着他的军用包走出了院子。
我赶忙跟着出去,一把拉住他:『怎么啦?你钱给了那小屁孩,还怎么回去啊?』
阿枫甩开我的手,眼睛盯着马路,根本不看我,嘴上说:『你不给钱就算了,干嘛要打他?』
『我……我要打他?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吓他?』
『你现在怎么说都行啊……』阿枫还是不看我。
我望着他,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象是越早摆脱我越好。什么啊?我怎么啦?不就是吓唬吓唬这种职业乞丐吗?有什么啊?
『你至于吗?』我急着说,『就这种屁大点的事也要赌气?』
阿枫用他的大眼睛斜着瞟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的表情又恢复了开学刚刚看到他时他的那种样子。
我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现在挺晚了,你打车回去吧。』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装出一副笑脸着跟他说:『那种职业乞丐全他妈是装出来的,你把良心用在他们身上可没什么用处。』
阿枫把钱塞回给我,眼睛还是不看我:『敢情你就把良心用在我身上?……』
已经过了九点,外面凉飕飕的,我只穿了条短裤出来。站了这么久,有点冷,阿枫这么莫名其妙地赌气,把我的气也渐渐煽起来了。
『你丫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声音抬高了,气话立刻就从嘴里冒出来了,『有本事你他妈走回去啊?走回东直门?』
阿枫扭头就走,快步向前,根本不搭理我。
我感觉一阵风从脸前刮过,把我晾在了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好象在发涨。我不该说这种话?吓吓他没想到他就这么当真。可刚刚说了那样的话,感觉又不好追上去……
望着阿枫消瘦的背影越来越小,我的腿象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股把它定在地上,另一股在不断地努力推着它,想让我的两条发软的腿赶紧上前去追赶阿枫。
我感觉到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只有阿枫那瘦弱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变小、消失。我的嗓子慢慢地在变干,每一次的呼吸都好费劲,好象要把我刚刚的话重新再吸回去。
可是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脑子象是被灌了水银,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又昏昏沉沉的。刚刚和阿枫的对话一直回旋在耳边,反反复复。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上楼,开门,到家。把鞋子踢到门口,搭拉着拖鞋走进自己的屋子。电脑还开着,李逍遥傻傻地站在苏州城里面,旁边跟着赵灵儿,这个时候李逍遥还不知道赵灵儿是蛇精,他们一起无忧无虑地闯荡着江湖。十分钟前阿枫把进度存在了这个快乐的情节中,抹去了我原来的进度。
而我原来的进度是人分飞,无音讯,李逍遥不得不闯蜀山去救灵儿。
好象是时间倒流的感觉,阿枫没有更改剧情,只是让时间错了位。可现实中时间没可能这样倒流。
我一头栽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好象生病了的感觉,什么精神也没有。
门口脚步声,是老妈。景涛哥哥的爱情故事告一段落了。
『哟,你那个同学走啦?我看碗都洗好了,你那同学一看就知道在家常干活,这么客气,吃了饭还洗了碗。』
老妈也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儿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帮老妈洗碗的。
我含糊『恩』了一声,还是望着天花板,没言语。
老妈看我不对劲,走上前来望着我:『怎么啦?不舒服?哎哟,可别刚刚吃了螃蟹闹肚子啊。』说着说着就急了,上来摸我的额头揉我的肚子。其实好多时候人都不急,自己说着说着就觉得好象事情不对了,老妈是标准的这样的人。
我甩开她的手,把脸背过去,贴着枕头,大声说:『瞎操什么心啊,没事!大惊小怪,你去看你的电视吧,别管我!』
老妈见我还有力气发脾气,大概估摸着我没什么事,就离开了我的屋子。
仙剑的音乐还在响着,郭岚岚说过她一听到这个音乐就受不了,想哭。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伤感啊,浪漫啊,什么时候她真正被人甩了看她怎么个伤感法儿!我们班的女孩玩仙剑都玩疯了,郭岚岚就是为了能玩仙剑才让她老爸买了台电脑。台湾人一煽起情来真是无法无天,小女孩如郭岚岚痴啊迷啊仙剑,大女人如我妈迷啊痴啊景涛,都是怎么啦?
仙剑的音乐继续响着,十分钟前这个音乐回响在这个房间的时候阿枫还在,坐在这里笑呵呵地跟我说着话,抬着杠,现在音乐继续,他……
对了,现在他走到什么地方了?
我脑子突然闪了一下:『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猛然坐了起来,嘴里重复着:『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
这句话一在我嘴里出现,我好象又有了精神,象是被打了剂强心针,立刻冲出房间,冲到门口,飞一般的速度换好了鞋,冲着老妈的卧室喊了声:『老妈我们同学的书丢家了,我给他送去啊!』
我的话飘进了屋,我的人也冲出了门。
我还是穿着短裤,可是没有丝毫的凉意,刚刚昏沉沉的脑子突然变得极端的清醒。
我要去追上阿枫!
跑向院子的门口,刚刚我是在这里吓唬那个该被凌迟的小乞丐的,跑过这个该死的地方,过院门,我招手拦了一辆TAXI,跟司机说:『麻烦您往东开,往东直门走。』
司机是标准的北京出租车的哥,我一上车他就开始叨咕,政治事件国安输球明星诽闻连轴播报和评论,我眼睛直盯着车外的人行道,嘴上用『噢』『恩』来敷衍。北京街头过了十点就冷清地要死,街上没什么人,出租车开在二环,人行道上的人看得挺清楚。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阿枫了,路灯把他孤零零的背影照得清清楚楚。
我刚想让司机立刻停下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见到他我该说什么?我能怎么说?还能怎么说?
我脑子又开始乱了。
司机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骂政府骂球员骂赚的钱比自己多百倍可就只是因为长得比自己帅两倍的歌星影星。
前面是十字路口,红灯。我一边看着司机的吐沫星子喷洒在前窗上,一边想着我应不应该下车。
红灯变成绿灯,我告诉司机:『麻烦您过了这路口就停。』
我靠着电线杆子,心又开始蹦蹦乱跳。
阿枫要走到这里还要有一段时间,见到他我应该说什么呢?道歉?和好?好象什么词都不大合适。刚刚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有本事你他妈走回去啊?走回东直门?』这话是有些过分啊,那我就赔笑着跟他说:『是我不要脸,我陪你走回去?』……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啊?连对郭岚岚我都没有说过这么低三下四的话,干吗要跟阿枫说啊?都是哥们,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要么就说:『别往心里去,咱们谁跟谁啊……』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什么怎么都觉得这么别扭啊!
好象中考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啊。
阿枫在远处出现了,低着头,挎着他的军包,让路灯照射着他瘦弱的身影,然后他瘦弱的身影又在路灯的照射下默默向前移动。
他在想什么?是在想刚刚我说的话吗?是在恨我吗?
我好象倒希望他现在恨着我,把我当成敌人。如果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刚刚的事在他的眼里只是朋友间很平常的闹别扭,我好象反而不舒服。
朋友间很平常的闹别扭都是什么样子的?我和梁成他们闹别扭吗?好象倒是对骂过啊,可没有象现在这样怪的感觉。等等,我和阿枫刚刚是为什么闹别扭啊?为了那个小乞丐?为了那个小乞丐我们这样?
太可笑了,这么样芝麻大点的事情阿枫就和我赌气,我居然被惹火了。
心里又是一阵奇怪。
阿枫的身影越来越清楚,离我也是越来越近。他的头还是低着,根本看不到我,只是顾着一个劲地往前走。
走啊走,已经走到我跟前了。
我的嗓子又开始干起来了。
他猛地停住,象是感觉到我了。慢慢地,一切都好象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他抬起头,用他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望着他的大眼睛和他依旧抿得紧紧的嘴唇,突然从嘴里冒出这样的话来:
『你现在想不想去天安门?』
第十一章
静夜里出租车在二环上无奈地开着,我和阿枫默默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都不讲话。
五月北京的天气是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春天的感觉在这仅有的几天里尽情地扑到人的脸上、身上,没有冬天刺骨的寒冷,没有夏天干燥的炎热,五月好象是特地被安排来调节这可怕的北京天气。
尽管如此,五月的夜依然携带着微风和寒意,让穿着裤衩的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前座的司机和刚刚的司机有天壤之别,大概是我们两个闷葫芦坐在后座象是两个夜游神吓着司机同志了,又或是开了一天的车,司机正盘算着赶紧送完这两个现在还要去天安门的小傻逼回家睡觉,他也一声不吭,闷着头开车。
我心里真希望司机同志能发挥北京哥们儿的口若悬河的功能,在这不尴不尬的情景下胡乱侃点什么,范志毅大傻子蔡国庆二姨子刘晓庆疯婆子或者就您知道的中南海内幕,什么都行啊,只要让这僵硬的空气稍微松弛一下,让我可以也跟着瞎贫一阵子。
可我只能听到出租车驶过二环路的无奈的喘息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孤独地向前行进。
阿枫听到我说了那句莫名其妙从我嘴中蹦出的话以后,居然什么话都不说,跟着我上了这哑巴司机开的车。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不知不觉地出来,隐隐约约觉得好象现在就是应该找一个又空阔又安静的地方。可到了那里干什么呢?天知道。
阿枫紧紧地靠着车门,头贴着窗,望着外面。我偷偷望过去,他紧闭的嘴唇呼出的气留在车窗上,形成一小圈薄雾,然后迅速地消失,之后又一圈,循环往复。那层薄雾有节奏地在车窗上停留又消失,伴着劣质夏利一路的颠簸,还有它一路无奈的喘息,象小时候看的皮影戏一般把我定在我的位子上,让我愣愣地在一旁看着。
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眼神稍稍向旁挪了挪,从车窗的反射中我看到,阿枫的眼睛正在盯着同样从车窗中反射反射出的我。
阿枫突然转过头来,大眼睛瞪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他的嘴角稍稍向上翘着,问:『你看什么啊?』
『那个……』我的心里一阵狂喜,他居然开口了,还有一丝的笑意,不生气了?『那个……你说我看什么啊?』
他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看外面:『谁知道你们公子王孙看什么啊?』
这个学期好象我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象我听到这话这么好过,这句玩笑话象是邓爷爷的一道改革开放的指令,把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堵着的心打得通通畅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