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第1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喜欢一手搂着我,一手拽着别人抱怨我不吃饭,说得我顽劣不堪恶名昭着自己毫无反省之意。我不吃,还不是因为他。
这就是我的饲主。
被人捡到的那天下着大雨,我蹲在垃圾桶後面,看路过的每一个人。南来北往行色匆匆的人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突然有个人停下来,他弯着腰,看着我说:“是只小猫。”
那人没有打伞,额发湿漉漉地贴着脑门,脸苍白,眼睛乌黑,把我拎着後颈提起来揣在怀里。微热的体温贴着肉传过来,我磨着爪子,看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终究不敢落爪。早知道他拿我送人,我一定跑,可我不知道。就在我低头喝牛奶的时候,那两个人抱着双手津津有味地看着我进食,有声有色地讨论我的抚养权,我将来的饲主一伸手就把我拎到半空,一大堆肉麻的话脱口而出,草率地定了我的归属:“还是跟着我划算,嘿,小尾巴,小心肝,小心肝肉。”
那时候饲主还年轻,他可以扛着我翻山过河爬树钻墙洞,他不但可以扛还能抱着我走背着我走牵着我走踹着我走。那张脸远远看去像个白枣,近看了像剥壳的鸡蛋,眼睛黑白分明闪闪发光,说起话中气十足抑扬顿挫好比唱歌。以前我有兄弟姐妹一大帮人,各种花色,相亲相爱,在垫着报纸的纸箱里皮毛厮磨拱来拱去,拜他所赐,只过了两天,我几乎忘了世界上除了他还有猫。
他把我搁在膝盖上,两只手刚好托起我两只爪子。“握握手,”饲主抖着膝盖颠了我两下,扭过头和他的姘头炫耀:“小摇钱树长得真好看,自从它跟了我。”他姘头说:“别夸它,一夸它尾巴就扭得像个抽油烟机。”
饲主不管不顾嘿嘿直笑:“我家养出来的那都是聪明绝顶的好猫,小心肝肉,往这里瞧,看看我的长相,认准了。”我老老实实地瞧他,他长得像一盆绿油油的小茉莉树,每根指头都是一根逗猫草,鲜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一笑就露出半颗糯米似的牙,“富贵,知道什麽叫帅吗,你看看我。”
旁边那人听得笑了,饲主又说:“你再看看你自己,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狼心狗肺虎背熊腰,也是只好猫,英俊的猫,勇敢的猫。”我不知道他说得究竟是什麽,下意识地抬头挺胸。他姘头挠着我脖子说:“他骂你呢。”
饲主瞪了一眼他姘头,像水果硬糖一样乌漆漆的眼睛嗖嗖地往外冒火,就是不知道舔上去甜不甜:“郁林你再挑拨离间做小人,我让你见识见识我沙包大的拳头。”
我总弄不懂饲主,挥着拳头又舍不得打,有什麽用。刚学着他把爪子从肉垫里伸出来朝那人挥了两下,就被饲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别乱抓,抓伤人了怎麽办。”护短,我心里闪过这两个字。
2,
饲主箍着我,教我辨认最後那一个人的脸,这人长得像棵青春正茂的橄榄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干净的味道。饲主最後说:“看看他这张脸,丑死了,一点也不好看。”
饲主他姘头听了,那张“一点也不好看”的脸上写满了柔和,嘴角微微翘着,竟然又笑了一下。我听见饲主咚咚咚的心跳声突然大得厉害,饲主小声跟我说:“富贵,富贵你出去一下,把门掩了。”
那人一边微微笑着,一边靠了过来:“严维,猫哪会关门。”一面是他,一面是糊满报纸的强,饲主和我被夹在中间,饲主脸红得厉害,突然跳了起来,身手敏捷地反扑过去:“小林子你自找的,你今天就从了我吧。”
他像只骁勇善战的公猫,把他姘头扑得一个趔趄。饲主两只胳膊都撑在地板上,晒到太阳的地方是蜜色,晒不到的地方白里透红,两个人就这样僵了一会,太阳照过铁窗栅栏,投下一地纵横交错的影子。饲主的眼睛在影子里黑白分明,闪闪发光,他小声说:“郁木头,我要亲你了。”
另一个人没说话,仰躺在地上,伸手开始解饲主的衬衣纽扣。饲主的耳朵变得通红,他扭捏地又说了一遍:“怕了没,老子要亲你了,老子要占你便宜!”饲主那姘头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双漆黑渗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看得格外专注万分仔细,手也毫不懈怠,片刻功夫,就从衬衣底下钻了进去。
我几乎把眼睛都瞪了出来。饲主低着脑袋,发茬中间通红薄亮的耳朵让我想起了新鲜鱼肉和老鼠粉红的尾巴。饲主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别闹,我真的亲了啊,我要亲了。”他姘头眯起眼睛,晶莹通透的眼珠子藏在又直又长的眼睫毛下面毫无惧色地看着他生怕他不亲。
饲主满头大汗:“郁林,这不一样,这和我想的不一样。”那人的手这才停了下来,傻乎乎地望着他。饲主两下蹦了起来,又把他姘头也拽起来往门外赶,把门锁好了,才敢背靠着门说:“郁木木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小鸡鸡的人。”
那人被关在门外,小声应了一句:“我也是有小鸡鸡的人。”饲主大吼:“你不懂,有小鸡鸡就要在上面!”他话说了好一会,外面还是静悄悄的,我在这头坐着找自己的小鸡鸡长在哪,饲主在那头急得抓耳挠腮,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低低传来一句:“你刚才就是在上面。”
饲主气得抱起一盆米兰,正要踹开门冲出去报仇雪恨的时候,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已经去远了。饲主捧着花盆,愣愣地回过头看我:“富贵,他居然就这麽走了?”他气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分手!一定得分!”他又在说谎了。
饲主从这天起酷爱照镜子,可他嘴上不这麽说,他说:“我的小尾巴小聚宝盆,男子汉大丈夫照什麽镜子?皮肤晒成什麽颜色是什麽颜色,风吹出什麽发型是什麽发型。”他一面骗人,一面偷偷凑到一切可以照镜子的地方,商店展柜,摩托车後视镜,汽车玻璃,落地窗,饲主装得漫不经心大步走过去,刚一拐弯就用手猛梳头发。
饲主搂着我,偷偷地问:“我英俊吗?”我心里想,英俊,只比我差那麽一丁点。可饲主还是忧心忡忡:“那他有什麽不满的?”
3,
在屋子里的时候,我正埋头喝水,他一眼就看到我喝水的那个脸盆,也跟着蹲在脸盆前照着清水顾影自怜:“我个性不好?不够壮?脾气太冲了?感情不专一?没有啊。”
饲主唠叨个没完,还给我看他新练出来的肌肉,又细又长的胳膊底下柔韧的肌腱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可靠。饲主告诉我:“等他下次再来,老子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他说着,把衬衣一甩搭在肩膀上,转身就出门了。收音机里正巧在放流行金曲:“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我几步跳到窗沿,看着他拐弯下了台阶跨上单车出了院子。认真的饲主浑身散发着比豆鼓咸鱼还强烈还诱人的气味,他迟早会被别人狠狠叼走,不是被这只猫就是被那只猫,不是被这个人就是被那个人。
雨季一到暴雨就下个不停,各种颜色鲜艳的塑料脸盆浮在水里,像是许多五彩斑斓的小船,它们被咚咚地冲到各个角落,又慢慢地回溯回去。饲主从三天前就开始拆洗床单枕套被芯,刷凉席把自己弄得像洗了个澡。他把一大堆东西凉在淋不到雨的地方,风扇慢慢地吹,他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看着它们慢慢变干。
我知道饲主又在想煮熟饭了。他那生米姘头来的时候,饲主刚好把屋子弄得焕然一新,就差在窗户上贴一张红双喜。屋子里到处都是水气氤氲的味道,饲主殷勤地站在门口,搓着手,红着脸,眼睛放着光:“木木,走累了吧,坐下来歇一歇。”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仿佛看见一条活泼窈窕鳞片金光闪闪的鲤鱼一边摇晃着自己的鱼尾,一边兴致勃勃地邀请一只猫。屋外响着很温柔的雨声,层层涟漪一层推着一层。那人听了饲主的话,把沾了雨水的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被饲主牵着往里屋走去。
我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紧紧地跟上去。明知道那两人锁了门,还是不死心,贴在门板上用爪子使劲地挠。过了一小会,饲主才探出半个脑袋,气喘吁吁地说:“小宝贝蛋自己玩去,老子干正经事呢。”
我用脑门拱着门缝,一边旋着脑袋一边往里面挤,弄了半天,还是被饲主推了出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闪电把乌云撕开。外面越是电闪雷鸣我越是心惊肉跳,他太蠢了我不放心,只听见屋子里传来饲主的骂声:“我要在上面!”
隔着一道门,另一个人什麽都不说。饲主还在骂:“凭什麽啊,你不是也说喜欢我?”我隔着哗哗的雨声,听见那人低低地叫了一声:“维维。”周围的声音似乎都静了,我怕得厉害,饲主愣头愣脑的,我怕他真上了当,於是拼命挠起门。
铁架床吱吱晃着,扭打的声音小了,别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过了好一会,饲主压低了声音说:“那你轻点。”我突然叫了出来,门上全是我的爪痕。饲主在门里面一边疼得厉害,一边冲我喊:“富贵!富贵你别叫了,心肝肉到外面玩去。”
4,
我叫了一阵,实在叫不出来,只好呆呆地看着门。直到雨声小了,他姘头才慢吞吞地拧开门放我进来。饲主坐在床上疼得直哼哼,掀开被子自己往被子里看:“妈的出血了。”我的眼睛突然一片血红,猛地扑上去,把锋利的指爪都亮出来,奋力撕咬,破皮见血,一个劲地往他姘头身上招呼。
那人疼得愣了一愣,也只是捂着手上的伤,轻轻甩了我两下,想让我松开牙关,别再挂在他胳膊上。倒是饲主慌了神,几乎从床上滚下来,破口大骂:“富贵你欠揍是不是!”我心里疼得厉害,浑身像是软成面条,再也挂不住,只好松了口,灰溜溜地瘫软在地上。
这一刻我不再是摇钱树,聚宝盆,我成了一只坏猫,恶毒的猫。饲主胡乱穿上衣服,翻出纱布,要替他姘头止血,那王八蛋却说:“维维,我没事,你好好躺着。”我见过饲主和人打架斗狠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地回来,那麽多次也不像这一次,他脸上露出天塌了一样的表情。饲主说:“木头过来。”
那人老老实实地过去。饲主拿着绷带在他手上绕了几圈,把被子掀开一角:“逞什麽强,一起躺着吧。”我几乎要哭出来,在床下呜呜的叫着,也想跟上去,却听见饲主说:“看来这疫苗还真是不能不打,平时再听话,一发起疯来比谁都狠。”
我听得一个哆嗦,从耳朵凉到脚跟,心里有千般的委屈。饲主把他姘头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又轻声嘀咕了一句:“你别跟富贵闹脾气啊。”我恨不得冷笑,他不就仗着把我捡了回来,要是真比谁容貌俊美,文武双全,品性纯良,我未必会输。我斗志满满的时候,却听见那人说:“怎麽会,它只是猫。”
我一时顾不上反应,像是两军对垒的时候,天上突然降下来一个大巴掌,狠狠一耳光,抽得我满眼金星。饲主下意识地说:“富贵是只聪明猫。”我刚要像打了胜仗的将军那样把尾巴翘起来,就听见饲主回过神,瞪了我一眼:“你还得意了?”我从地狱到天堂到地狱,像只丧家之犬,惶惶地夹着尾巴。
饲主问我:“你今天咬他,明天咬谁?”他一撸袖管,冲着我说:“干脆咬我!来啊,往这里咬。”我心里想,我怎麽会咬你,是他欺负你。我想起他辛辛苦苦洗得那些床单被褥,心里就一阵一阵的抽疼。我知道他不喜欢,只是他爱得太过了,才一时昏了头。
到了吃饭的时候,饲主他姘头从外面买了吃的,先把饲主喂饱了,又走到我前面,拿出一个炸得香喷喷的鸡腿放在我嘴边,低声说:“吃吧。”
我看着他裹着纱布的手,恨不得再咬上几口。那人好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他像伺候皇帝一样的伺候饲主,在单车後座上垫上软垫,按时出现在楼下,从早到晚研究猫爱吃什麽,更研究吃什麽东西对长痔疮的人好。饲主每天被伺候得晕头转向,就差认为自己伤得妙伤得好了。他不像我郎心如铁,在我心里饲主比鸡腿哪怕是一百个鸡腿还要更加重要,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这样想。
5,
後来他再登门入室的时候,我越发殷勤地堵在门口,那人早早地把食物提在手上,一看见我就双手奉上。饲主每次听见动静从里屋风风火火地赶出来,都恰好看见那人蹲在门口低眉顺眼地喂猫。渐渐地,饲主就坐不住了,他揪着我脖子後面的软肉,闷声闷气地教训我:“你下次想吃好的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