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帜雪-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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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种心跳,深沉而遥远,仿佛已经独自搏动了很久很久在生活的噪音中被淹没了很久很久,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抱住了他,肩窝被温热的液体打湿。
“我痛过,我也放弃过,我无可奈何过,我也有求不得。”
水顺着我的太阳穴流入鬓发,心里痛得无以复加,我抱着怀里的人,轻轻拍打着,“铭涛,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们以为一个人可以承受,便习惯让他去承受,一次次地被舍弃和委屈,这么多年来在这样的循环与不安之中独自面对,不可以脆弱逃避,不能寻找出口倾泄,因为这些都是应当的,因为这些都在一个绝对高尚的理由下微不足道……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家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他只能将自己打磨得越来越自持而内敛,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是怎样的伤……然而这样的伤,想听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柏涛,我们很爱你,我们以你为荣。”
你信命吗,樊玲?
我怎敢不信。
我们站在海边,看着火红的夕阳一点点染红了波浪,然后它在很慢很慢的时间里走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它残余的色泽和温度残留在我们的脸上。
我们沿着这长长的海岸线静静走过,浅浅的脚印印在沙滩上,我把贝壳放了回去,风的味道潮湿温暖,是海的感觉。
柏铭涛站在我的门边,我的眼光放得更低,听他缓缓地叫我的名字,“樊玲。”
微醺的晚风在身边缭绕回旋,耳边花开的声音。
“嗯。”
他站立着良久,良久,再度低低地唤一声:“樊玲。”
“樊玲。”
“樊玲。”
“两千滴水可以滴满烟灰缸,那么有多少声可以磨穿我的耳膜呢,你是不是想做这个实验啊?”我忍不住说,笑意却从唇角遄流而出。
他抬起头看着我,橘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有些……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心被针锥了一下,我意识到在柏铭涛坚韧而冷静的生命中,他从未让任何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而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这张脸的泪光和此刻的神情。
我拉起他,推着他往前走,“走了走了,早点休息了。”
他弯弯地扯起唇角,眼睛像镶满了闪亮的镜子,“我走了,好好休息。”他神情缱绻,极温柔——温柔得好像只要望一眼就会整个化进去。
今夜月色如洗,碎钻一样的星星布满了整个夜空,我看着它们闪烁跳跃。眸光中星云旋转,今夜这里每个人的心都会被它们照亮吧。
早上醒来,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睡觉,一个晚上都在悠悠的涛声里浮浮沉沉,身子轻盈得犹如一根羽毛,仿佛踮起脚尖就能悬浮于空中。
我拉开房门,我看见那个历来内敛自持的男人靠在我门口的墙边安静地抽着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的指间缓缓升上来。他惊醒般抬头,脸上的情绪来不及全部藏匿,他把烟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眼睛里甚至有隐约的狼狈。
我眼见垃圾桶里满满的烟头,我在愣怔片刻后明白过来,心底里涌上来的柔软,达到了疼痛的程度。我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他,笑意如涟漪般绽放,“我在外面等你20分钟,然后一起吃早餐?”
他偏过头,第一次没敢正视我的目光,而嘴角却扬起,神采熠熠,他的笑容再不像之前那般疏远淡泊,而是多了份期待和欣然。
“等我。”他的脚步在地毯上擦出柔和的声响。
我走出电梯间,刚跨进酒店的大厅,一道狂风卷到我的身边,我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扣住,非常熟悉的疼痛感,“宇阳!”
我因为禁锢的疼痛而不自觉蹙眉。
他停了一下,腕部的力量稍松,然后更猛烈地加大,再大,紧到似乎要把我捏碎。
借由肢体的接触,我接收到了他那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我低低地喊:“你放手,宇阳,放开我。”我不想引人注目。
他打开车门,将我扔进副驾驶座,我坐直的瞬间,车门被中控锁上,我敲打着车门。
“坐好,我不想伤了你。”
他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暴烈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压了回去,但也因此显得更浓烈而暴戾,他拉过安全带给我系上,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心脏猛地一阵紧缩。
他的视线紧盯着前面的挡风玻璃,瞳孔之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冷厉、阴鸷。气流在车内倒旋,充满了黑色的硝烟。
他踩下油门,飞散的灰尘形成一道隐隐的气界,激荡的风声刮过脸庞,宇阳动作凌厉地打方向盘,车子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向简直像是一种悲啸。
我感觉到了恐惧,这一次的恐惧比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和强烈,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远远被抛在了身后,我紧紧地手抓着拉手,极力控制着歪斜的身子,“宇阳,你停下来,宇阳,你放我下去,宇阳!”
他充耳不闻,他那双眼睛带着燃烧的火焰,偈是一团夺人心魄的熔浆,他的表情越来越平静,眼神却越来越可怕,狂热而骇人的暗魅深邃,他几乎把车子飚飞了起来,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车子沿着码头冲去,我看见了前面的大海,车子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速度都没有减慢分毫。
“宇阳!”
我惊声尖叫,他的神情阴冷而专注,身影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已遗忘,码头越逼越近,墨黑的大海扑面而来,我绝望地扑了过去,“宇阳!啊!”我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把头全部埋了进去。
砰的一声急刹车,我五感尽失,只清晰地感觉到身子被紧紧地护住,那种无比坚定的触感,纵是激流怒涛也绝不放手,车子居然硬生生地刹住了,卓越的防抱死制动系统。
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抬起了眼睛,他的指节紧紧扣着我,整个身体似乎也绷成了一张弓,他俊美的五官上没有一丝血色,安全带嵌进他胸前勒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显示出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我们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在呼吸的空间里,充盈着彼此的气息,“柏铭涛昨晚一夜未回房间,这也是对你的否定和轻蔑吗?”
我连愤怒都无法感知,仅凭直觉回答:“是,还是对柏铭涛的否定和轻蔑。”
他眼中的冷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深邃,他脸上的阴郁更甚,视线牢牢锁住了我。他缓缓开口,眼睛里完全没有了倨傲,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让人心脏纠结的恳切,“樊玲,到龙腾公司来,你会拥有51%的股份,那是你的事业。”
我颤动了一下,脸刷地变色。他黑色的瞳孔里过于浓烈的感情扑面而来,我极力避免的状况终于无可回避地突现在我面前,浑身的寒毛都在竖立,不是没有经历过表白,但是对象是他——宇阳——这种效果简直就是反恐24小时版,只有惊心动魄!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我可以等,等你考虑成熟。”
我僵立着,我太熟悉这种被内心的绝望和坚守的希望纠结的目光,太过心惊,根本难以承受,我惨白的嘴唇里吐出的气息非常不稳。他的车返回酒店,我按住额头转向窗边,脑海里闪出一句话:如果真话是一种伤害,是不是就应选择沉默。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容貌非常俊美,一双漆黑的眼睛,五官立体深刻,鼻梁直挺,浑身散发出精致骄傲奢华的美感。他的骄傲是渗进了骨子里的,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欺瞒不仅是伤害,更是侮辱。我的不能接受,于他已是损伤,我要再令他感到侮辱,那我就真的该死了!
“宇阳,”我望着他,与他的目光平行,“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的声音柔和而坚决,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我多少觉得有些害怕和不安,我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宇阳的眼睛慢慢地沉了下去,那隐约带着一点希望的光芒熄灭,偈是很深的绝望,又像是冷色的熔岩,流转跌荡,复杂得让人无法看清。
空气寂静,周遭安宁,这简直就像是置身在水底的漩涡,表面沉静,却会尸骨无存!
他终于击碎这结冰般的一刻,他说得非常缓慢,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力图烙进我的脑海,“樊玲,我从来都不愿伤害你,可你从未给过我第二种选择。”
他的语气冰冷刺骨,像是一种预示,预示某种可怕恐怖的事将会陡然而至。
背脊有一股寒意一直升上来。
我下了车,在离开的那一瞬,我还是回转了头,我透过车窗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的语气慎重,也许这在他人的眼里只是一种伪善,但是我无法接受用生命来挥霍的行为,生命于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次!
“宇阳,请你开慢一点。”
我向酒店走去,一抬眼就看见那站在酒店门口的身影,温暖蔓延着散至每一处经络,我总是望着前方,望断千山万水,望断寂寞红尘,望着望着却不知就在前面,就在我每次的一抬眼间,他总站在那里。世界变得遥不可及,我向他奔去,“我回来了。”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静静地看着我,嘴边噙着一抹笑意。眼神交会的刹那,世界变得无比空荡,空荡到辽阔天地间只此一人,这个世界,原本也只有这一个,在那些极致的动荡之后,也只有这一道光,这一个人,让我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让我可以觉得不再孤单。
就在下一个刹那,我的手心一热,他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下次去哪里可不可以先让我知道?”
“要先排除意外啊。”我看到他的眼神,心忽然变得很柔软,微笑瞬间不自知地爬上嘴角,“知道了。”我答。
他看着我笑,淡然,隐约无痕,却有快乐流出来,一点都不像经典的柏式笑法。
“樊玲,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他的语气很奇怪,很是慎重,却在慎重间隐约有种淡淡的不安……还有……歉意?
一张黄金卡,三分之一的地方镂空形成一个“樊”字。
“天啊!”我眼睛张到无限大,“真的有这种卡啊,蓝伯蒂的黄金卡,出示此卡在任何一家的蓝伯蒂会所吃东西都不要钱!”
震惊与微笑,诧异与凝视。
“全世界只此一张,出示此卡的时候必须附上你的指膜。”
“蓝爵会疯掉的。”我震惊得不知所云。
“嗯,雅蒂也疯了一半。”柏铭涛失笑,眼角眉梢里全是宠溺。
绵软的感觉涌入喉管,“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要安慰我真的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柏铭涛摇了一下头,动作很轻缓,却是勿庸置疑的气势,“樊玲,我不是为了安慰你,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敢告诉你。”
声音敲震耳膜我却一句也听不明白,柏铭涛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一丝不能控制的紧绷:“樊玲,我是‘何以临风’,你在网上的ID叫‘如是我闻’,我们在新闻论坛上辩论过,新闻是监督机构还是国家工具;是以曝光为主还是粉饰太平;是为民众的焦点,还是官样文章;做一个新闻人是要卓越还是要平实。一直到你快毕业的时候,你对我说你要坚持立场,毕业论文就写《论新闻人的平实》,我回答你说,如果你的论文能够得到第一名的话,我就请你到凯悦去吃大餐。”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一出情景剧吗?太过离奇荒诞了吧。
我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他走出了最后一步,再无空隙的距离,手指停在我的眼眸前,拨开了我垂在脸颊的两缕发丝,“樊玲,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不答话,眼中的光彩越来越碎,细细密密地一层一层涌上来,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眼底柔光涌动。
我们彼此对视良久,我忽然哑声问道:“为什么失约?”
多年之后,这个问题终于能够问出。问的同时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清明,我阻止了他的解释。宁清晓割腕自杀,太过混乱无法解释无暇解释。
我的眸子渐渐清澈柔和起来,“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
“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他的眼睛里是一种再也不容错过的坚定和果决,“信我,樊玲,”他的神情肃然,庄重得犹如起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信我。”
“信我”,这两个字连同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手心的温度,全部汇集在我心中,最终汹涌而过,摧毁了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情感的挣扎和理智的拷问在这一刻真正统一,我已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我想我们应该结束假期了。”
他的十指和我的牢牢交握,无尽的欢喜和懂得的感激都被握在这双手之中。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F市,一下飞机这里的寒流就让我打了一个寒战。和离开时一样,F市的上空依旧是雪雨蒙蒙,习惯了温暖如春的海滨城市,回到这里还真有点不习惯。
“冷吗?”柏铭涛将他的外套脱了,给我仔细披上,“等我一下,我去买把伞。”他钻入雨雾之中。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