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帜雪-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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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男孩,他会六种语言,随便问他一句话,他就可以说出话的出处、书名,他看得懂天文学中最生僻的书籍,他能随口背诵比特、乔治等多个作家的文章,他会弹琴,他可以和留美硕士倾谈,最后令之心折。他接触广告不过三月,却制作出《关注24小时》、《俯瞰云城》、美华日化COT产品系列等广告,他的制作水平和创意让多少资深人士惊叹!他思想敏锐,创新力极高,仅仅一份策划,就把广告公司从卖理念转变为了销售实体,拓展出了一个全新的局面!这样的人,在我们传统的意义上,称之为天才!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可是他却问我——”
我想起那里蒋峰淡白的唇开合着,夹杂着惶恐和希望的神情。
“他却问我——‘同样的一个人会有两种认知吗,一种是天才,一种是废物?’他像是溺水的人,用尽每一分力气,伸出他的手。”我的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呼吸间都是一种心酸的感觉,一个人一生的跌宕起伏也许至多不过是别人口中的清淡,写入纸上最多也不过三页,不是切肤,不知所痛……我强忍了片刻,才能勉强出声,“我当时的回答是——一把尺子,它可以量出物体的长度,可以划出直线,可以发挥很多的作用,但是我把它当成了一把锄头,用它去挖土,那么它会是什么?同样的一个人没有两种认知,只有站错了角度。”
“蒋先生,小孩子的心灵是脆弱而又刚强的,二者并不抵触,脆弱令他们容易受伤,刚强使他们受伤后牢牢谨记受伤的经过。当蒋峰给您失望的时候,他自己承受的是对自己最大的失望,他无法企及您的希望,不能获得您的认可,他用惨烈的方式来放弃自己。”
眼中一片光闪过,在那些岁月里,那个倨傲的孩子过早地被推上了舞台,灯光打下,形象定格,从此他微缩的肩膀沉落着寂寞,孤独的落在了父亲的眼睛后面。
“我一直不能理解蒋峰的性格,18岁,多么意气风发地年龄,理应张扬得棱角毕露,而他却毫无理由地要强,不依靠任何人,不停证明自己,害怕被抛弃,害怕不再被人需要,毫不松懈。他近乎坚忍的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倨傲,他身上盈满了寂寞和冷清。蒋先生,也许在您的身边有太多的将门虎子,子承父业!但是广厦千万,容身不过七尺,纵然是天邈地广,也应当有一人之安身立命之地!”
一团火从喉咙流到胃里,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快把我的心脏挤破,胸膛撕裂,我用力闭上双眼,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落出来,无声无息。
我站起了身,走到窗边,外面一片漆黑,偶尔可以看到远方的灯火在黑暗中微弱地亮着,我转身再度对上他的眼时,我眼睛里已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与果决。
“任何身份、地位、金钱、权利都是可以被带走的,而只有通过自己努力而掌握到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字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意味着尊严和灵魂的平等并受之尊重,蒋先生,我不能让你把他带走。”
他的眼神平平地扫过来,“你要与我对抗?”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渐渐冰冷下去,刚才沸腾的血液逐渐冰封,“我和您之间没有战争,不存胜负,我只是想让您站在另一个角度来审视蒋峰,不借助于外在,衣着,甚至是光线,不要让附加的东西来盖掉了他原本的本质。蒋峰,是一把逼到极致才会崭露光芒的软剑,他至柔,至刚,至善,至纯,这世间,像这样纯粹的事物太稀有了,我们常常说天妒英才,其实就是太好的人或物,都会有最弱的一面,一触即损,所谓彩去易散琉璃易碎。”
他的瞳孔随着我话音的落下骤然一缩。
“蒋峰他太敏锐,长期以来的压抑和自我的斗争,让他的心灵备受摧残,他从未说起过过去,因为他还不能承受,伤口就在那里,尽管他把它埋得深之又深,但是它始终存在。在他心底最深处,他依旧在替您否定他自己,您对他而言是绝对危险和利器,他还不够强大,他不可以去面对你,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不断的自我超越到最终的自我肯定。
“蒋先生,蒋峰终会被经历打磨成像您一样敢于承担所有责任并永不放弃梦想的强者,一个真正成熟的可以和您并肩而行的男人。蒋先生,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这个棋局不争输赢,终局必须是和,我们必须彼此从心里摒弃一切接纳对方。
“你在蒋峰最坏的情况下给了他自信、尊严以及目标,你不觉得他已经太过依赖你了吗?依赖会让人变得软弱。”
“蒋峰对我的依赖和毫无保留的信任来源于他漫长而孤独的成长历史,他一直期望有一个高大而坚定的身影,让他可以向他撒娇,可以要求他的陪伴,这个人可以保护他,可以纵容他,疼爱他,永远宽容并且足够强大,无论他做错了任何事情都会依旧爱他,无论他如何令他失望他都决不会放弃他。他没有等到,于是我成为了他这期望中的角色,我只是一种感情的寄托和替代,这种依赖会在他逐渐强大之后,心灵完满之时淡化。”
我眼睛掠向那一张张照片上的蒋峰,眼睛里有一种轻淡的温柔,“每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被娇宠的资格,何况是蒋峰,他更值得被宠爱。”
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你懂得利用一切筹码来说服我。”
他的五官仿如刀刻,每一条皱纹都是沧桑,那双眼睛咄咄逼人,但是目光中并无锋芒。
“可是真正能够打动您的原因只会有一个,您爱他,这就是您在发现了他的时候,没有让人把他带走,宁可采取了巨细无遗的监控方式的原因,您其实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您的儿子会是精神病。”
在最绝望的情况下,他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是我不能否决他的爱。
他的目光令我有火烧般的错觉,我不能也不敢移开目光,他是一个绝对固执难以斡转的硬派人物,一点轻微的退却就会赔掉蒋峰唯一的机会。
“你和蒋峰素昧平生,为什么你这样不惜余力的帮他?”
“一个将军身经百战,他说,他希望军队能够让每一个士兵都施展才华,他希望这些经受住严峻挑战的士兵,最终都能够活着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实现他们的理想,这是军人的人道。而我,仅是不希望玉璧蒙尘”
他微微低下头,脸上一直保持的冷冽威严中掺入了一丝温情,使得此时他的脸色才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幅版画。他仿佛一时间年轻了许多,隐隐透出年少的意气风发,他语调淡淡,透出些许柔和,“你很像内子,从骨子里渗出的倔强。”
他话语虽淡,于我心中却是轰然作响,一个晚上我经历了震撼,心寒,愤怒,压抑,绝望,希望,整个人似在风头浪尖上滚,而此时他让步了?他同意不将蒋峰带走了?我的眼睛闪烁着点点疑惑,心像稚鸟一样扑腾着翅膀却不敢飞扬。
“别忘了你对我的亲口承诺,他会长成敢于承担所有责任并永不放弃梦想的强者,一个真正成熟而顶天立地的男儿。”
“我谨记。”他站起身来。
“蒋先生。”我的额头轻沁冷汗,胸中却没有一些迟疑,我斟酌着措辞,“以后不如由我来向您汇报蒋峰的情况好吗,这样更详实一些。”
小白鼠的监控不管出自什么缘由,都应终止了。
他俯视了我一眼后离开。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神思千转……他默许了!
昨夜像是一个梦,清晨醒来时,我的心神都还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这个梦不能把它完全归类于梦魇,但是也绝谈不上愉快,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理智是何等的残酷,竟是一种自我折磨,即使是连着盘骨和着血肉也必须得让理智来梳理,那种生生把痛、怒标记进血肉,埋进骨髓的经历,耗损元神!
但我能确定,昨夜的那个梦只限于我和蒋先生之间,它不会在第三个人面前出现,这是我最感欣慰的地方。在炸弹引爆前,总算是拆掉了引信。
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神经一下子绷到了最高点,难道是余梦未醒?
门外站着一名男子,正是宅子里领路的那位,我看着他,全身进入备战状态。“樊小姐,”他手中拿着一盒子,“蒋先生已于今早离开了本市,这是他嘱咐交给您的。”他把盒子递予我手,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转身离开。
我拿着盒子,拆开来,一件瓷青色旗袍,精致的绣花浮在细纱上,精巧繁复的绣纹在缤纷错落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仿如镶嵌在锦绣中的烟云,沉淀着旖旎,静婉,仿佛陷进水墨渐淡的画布里,我被摄住了心神,不由自主。
一件绝美的旗袍,似一个迷离的幻觉。
我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在虚空里渐渐浮现出细水柔山的苏州景致,散发着幽幽暗香的檀香炉,还有幽幽折折,深深长长的石径,厚重的帘子后一个盈握着茶具,清婉似水,玲珑剔透的女子。
蒋先生如鹰般的眼眸忽然在我心里掠过。
我蓦然一震,阖上盒子,将它压进柜子的最底层,封存。
“小秦,G市的国际广告技术展览由你和蒋峰去参加,你准备一下。”我交代小秦。
小秦显得有些惊讶,“樊总,国际广告技术展览一向都是由你去参加的,这次怎么改了?”
“因为我要去S市参加电视艺术节,敲定明年的购片计划,而且S市里几个经常合作的广告公司,也好久没见了,我想趁此机会联络一下感情。”我自有非常之堂皇的理由来回答小秦。
近距离里我清楚地看见小秦眼里流传的神采,亮得像透彻的水晶一样,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下她的翘鼻头,她退后一步,捂着鼻头笑了。
“就这样定了,电视节我和小乔一起去,机票订后天的吧。”
“是。”小秦脆生生地回答。
这厢刚交代完毕,就接到了扬霓的电话,她优哉游哉的声音从那边飘过来,“樊姐,电视艺术节你那边派谁去,我可先说了,你别想撇开我啊。”
“自然是我去,台里那边确定人选没,谁和你一起去啊,不如由我们公司一起订票得了,也方便。”
“我正想和你说,由我们这边一起订票好了,你也算半个台里人不是,得听从台里的统一安排。”她语气调侃。
我有些好笑,“那我完全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不过机票钱我自己出,我终归只是半个,等会儿我就回台里了。”
这财务上的事得和台里撇干净,电视台人多嘴杂,没必要为那一千两千的,落人口实,不值得。
“好。”她利落地收线。
傍晚从电视台里出来,凉风带来阵阵湿气,雾气弥漫上来,整个城市都显得暖昧不明,马路两旁的商店人流稀稀疏疏。
我把车停在楼下的花坛边,一下车,便看到暮色中那个日渐长成的少年,挺拔俊雅,在我家楼下徘徊。
他的身材又拔高了许多,凉风中,领口松开来了,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有种飞扬不羁的少年意气,像极了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哦,更正,小小的翩翩佳公子。
他听到脚步声,扬起头来,“老板。”那声音都是有点委屈的。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忙把它抿下,“蒋峰,明天就要去G市了,你准备好出行的东西了吗?”
我的话一出口,少年的眼睛立刻一闪一闪的,眼眸中蕴含了一种无助与委屈,他看着我然后低下了头,“我现在就回去准备。”声音里带着温顺的纯真稚气,嘴角那一丝倔强的线条如此的脆弱,像一头委屈到了极点,却还忍气吞声,收敛着爪子的小豹。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之前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总以为这少年在多一点肯定和自信之后,会逐渐打开心门,但是现在我知道,单纯地等待时间去打磨,用我的软办法是不能够从根本上令他成长的,他需要一个更为强势而智慧的开启者……
柏铭涛,我脑子突然出现这个名字,心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蒋峰,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参加国际广告技术展览会是吗?”
蒋峰缓缓抬起头,清朗的眉下,一双黑浸浸的眼睛。
“因为这是我和电视台合作后的第一个电视艺术节,我必须要和他们一起去确定明年的购片计划,而且我还要去和几个合作的广告公司见面,联络下感情。”
“那我也可以去参加电视艺术节啊。”
我浅笑,“不可以,因为你是制作部的,旭升公司的影视制作水平还等着你来提升呢。”
“哦。”他垂下头,沮丧地。
我实在受不得他这个,我把车钥匙递给他。他眨眨眼睛,嘴角的委屈还在蔓延,眼睛里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