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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篇武侠小说的演变过程  作者:萧拂-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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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和落凰一起长大的。落凰是我心里的一个武侠人物。 
  
  我从十五岁长到二十五岁还有奇,落凰从三十八岁长到还是三十八岁。我一直都没有彻底想好,该在他身上发生些什么故事。 
  
  不是编不成,而是编不圆。在这里想象力不够尤在其次,最糟的还是眼前的江湖过于空阔,分明存在着无限种可能。一个情节的无限种可能之后,还跟着另一个情节的无限种可能。你永远不大可能预测,在这种种无限的后面,等待着你的将会是什么,是不是还是你原先想要的东西。 
  
  譬如说,一个少年在进入江湖之前,就已经有了很多种不同的任务供他选择,或者报仇或者学艺,或者行侠或者成名,或者另有其他目的,或者什么都不为。而在入江湖之后,更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或者遭遇毫不相干的仇杀,而成为必须杀人灭口的对象;或者仗义疏财,结交了莫逆于心的朋友;或者年少气盛四处伸手,得罪了白道豪杰;或者一不小心被妙手空空偷去钱财信物,山重水复疑无路。而在这之后,仍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除了以上这些事还可能重复发生一遍之外,或者还要再加上,你跌入深谷,进入前辈高人的苦修旧地,得到真传;你遇见红颜知己;你被人骗;你被对头堵住捉到…… 
  
  每一根主干都可以分出无数枝干,而每一根枝干又可以分出无数次枝干,次枝干再分无数次次枝干……。我佩服那些选准主干枝干次枝干次次枝干一条心走到底的人,因为我自己总是在每一个米字路口失去方向。 
  
  但是在动笔之前,我并不知道将会面临着的这些困难。我开始写了,在练习薄上写。后来,龙儿也跟着我写。她用对联分章,第一章的下联是江南毒手赴圣宴。这七个字是如此这般地引动了我的好奇心,以致于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的心理活动。这个江南毒手,在赴圣宴的过程中将会遇见什么?或者,她是抱着什么样目的赴圣宴?或者,圣上为什么要叫她赴宴?我追问龙儿,然而她也语焉不详,说并没有什么发生。 
  
  我想龙儿也和我一样,容易在米字路口迷失。她没有再写下去了,只是在第一章末尾留下一个章回体式的悬念: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江南毒手到底赴成了圣宴没有,具体在圣宴中又遭际如何。我知道的只是:江南毒手,一个美丽的女人,刚刚被人杀了两个徒弟,心存负仇之念,正在赴圣宴的途中。 
  
  我不知道龙儿可还记得她笔下的人。而这个在她笔下乍现即隐的人,却意外地杀进我心,引起如此优美动人的悬念: 
  
  一个美丽而自信的女人,正面对着无限种可能。 
  
  二 
  
  落凰也面对着无限种可能。 
  
  最初,他不吃不喝几天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栗阳山镇唯一的一家妓院怡红院。进镇的时候,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挑了刚出道的羞涩的青眉。他没有动她。他只是让她喂饭。他虚弱得连椅子也坐不住了,慢慢从上面滑下来。 
  
  夜晚,他和青眉睡一张床。尽管虚弱,他还是尽量挪开身子。可是轻薄话儿他照说,也不管有气没力。他是个知情识趣容易讨女人喜欢的人。 
  
  他身负重伤。身上的,还有心上的。 
  
  他带着一张琴。 
  
  后来,怡红院变成了通都大邑中的大院子。落凰走进这个大院子去找当红名妓红杏。他是个有品味的人,总是要最好的女人。 
  
  他和红杏疯狂做爱。可是夜静更深整个世界都睡着了的时候,他就再也避不开自己。他坐在屋顶上弹琴。绝望而悲怆。 
  
  他的琴声被夜半梦回的青眉听去。青眉是怡红院的又一名妓。红杏卖身,她卖艺。当绝美的旋律从夜空中的屋顶这个不太对劲的角度传来时,青眉以为那是死去的叔叔在托梦。她弹奏这梦中的琴声,又被落凰听见了。 
  
  青眉和红杏门对门。露重风寒四下无人,落凰在那边凭栏而立,青眉在这边。 
  
  再后来,青眉不再是歌妓,而只是红杏的丫环。她想趁着年轻挣点钱,到外面去见见世面。她一样还是个知音。 
  
  落凰的状态更糟了。他仍然和红杏疯狂做爱,做完爱后,就俯在床上一盆一盆地吐血。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可是由于遇见了知音,他又慢慢地好起来,终于差不多复原。然而这个时候,青眉却又出了事。 
  
  青眉陪红杏赴宴,被一个江湖败类看中了。这家伙只中意处女。因为这个缘故,在江北北盟的地盘上呆不住,给赶到了江南。 
  
  红杏打发青眉回怡红院。这家伙如影附形地跟了过来。 
  
  落凰是听见房顶上瓦响的。不过他不大想管这事。见鬼去吧,最好他明天就向青眉求婚,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带着她去见世面,这江湖上的事,半点儿也懒得理了。 
  
  不过想一想,后来还是跟去了——已经太迟。 
  
  就不用提那个气苦了。因为这个,一缕指风过去,当那个败类从树上落下来之后,落凰都没脸再去见青眉。青眉衣衫不整地,自己从树上爬了下来。 
  
  落凰的形迹因为这一指而暴露。先是被杀这人的朋友们找上门来。按说这拨人不在落凰眼下,只是重病之后加上这一气,又开始吐血,旧病复发,对付他们就不太容易,好好歹歹打发完毕之后,已成强弩之末。 
  
  这一下连身份都彻底暴露,落凰只能走了。江南本来就不是他的地盘。他和青眉乘一辆帘幕低垂的华丽马车,向江北行进。身后江南群雄呼啸而来。 
  
  怎么办?凭武功已经不足应对。唯一的法宝只是名气。凤剑凰琴,他是江湖两大绝世高手之一。慑于这份威名,追兵不敢过分迫近。他们不知道他已经身负重伤,他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落凰浑不经意地调丝弄弦,示追兵以悠闲。只是这份空城计,又能唱得了多久? 
  
  三 
  
  我不知道落凰的空城计最后唱了多久。因为从这一枝上连出来的情节,就算这个是最长的了。其他枝上,还要更短些。 
  
  落凰在出场的时候不是绝望的嫖客,而是一个避世的穷教书先生。过年了,近处的店铺关门,他没有地方打酒,只好提着个酒葫芦,冒着纷飞大雪往更远的地方赶——有点象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我大约是在抄袭。 
  
  路上没人,只遇见个比他还要穷苦的学生卖柴回来。这个学生懂事好武,落凰很喜欢他,正暗地里教他武功。 
  
  搭了几句话,买酒回来,发现房间里有人来过。门前雪地上浅浅的几个足印,颇有些踏雪无痕的意思。推开门,墙上钉着一张纸片儿,纸片儿上飞着一只凤。 
  
  白凤安在找他。发生了什么事? 
  
  落凰比较风光的时候,是在一家大户人家教书,手下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大户人家很看重他,打酒之类的,用不着他亲自去跑。不过有一天他还是自己去酒楼了,结果意外地在酒楼的柱子上面看见很多追风教的联络暗号。 
  
  这追风教,又有什么新动向?他思考着这个问题回家来,发现他的男女学生以及东家都被绑票了。而票主正在大厅里等着他,一见到他就起身施礼道,凰座(这个词是在战争片里听来的,蛮气派,这里就用上了)。 
  
  落凰被称为凰座,可见颇有些身份。事实上票主并不是缺银子花,而只是在执行公务,上面交待了,必须把落凰找回来。票主想,落凰要是执意不回,他又有什么本事让他回来?只好出此下策。 
  
  落凰从票主手里接过一张纸片。还是凤,白凤安的标记。 
  
  落凰不准备难为属下。他决定回江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使得白凤安如此着急地找他,使得久已销声匿迹的追风教突然之间又蠢蠢欲动,不仅已经越过他们的最北端边界进入北盟的势力范围,而且还有继续北移横过长江的趋势。 
  
  他首先必须越过长江。但长江已在追风教的控制之下。为此,他探访了追风教负责长江防务的一位元老。多年前几经交手,除了身在不同阵营,他和不少追风教的元老都是朋友了。 
  
  这位元老劝他不要过江。江北形势险恶,你家盟主和北凤已经势成水火,何苦再去趟这趟混水? 
  
  落凰执意要去。于是只能公事公办,他破开追风教的剑阵抢条船往江北而去。身后那位元老摇头道,前途险恶。 
  
  前途确实险恶。北岸自己人的战船居然乱箭齐发,不放落凰近来。好容易过了江,到了沿途第一家分舵,就又在舵主的鸿门宴中中了机关,落进一个铁屋里去。好容易从铁屋里出来,继续前进,平时熙熙攘攘的市镇却都一个个变得荒无人烟。路上、树上、屋子里、一切地方,都洒满了毒粉。 
  
  有人一定要杀死落凰。落凰手上有一枚半圆形的凰佩,而白凤安有一只凤佩。双佩合一,乃是北盟的最高权力——我在对兵符来着——而有人不愿意双佩合一。 
  
  最糟的是,落凰还带着个人,一个女人。到底是谁,我记不清了,可能是那个女弟子,也可能是青眉。 
  
  四 
  
  事实上,出场的方式可以千变万化,可是万变不离其宗,总是逃不了一个最基本的立脚点,即,落凰是一个大人物,不知为了什么事,突然落进小人物圈里。 
  
  这种情节是非常过瘾的。否则,大人物只在大人物圈里混,小人物只在小人物圈里混,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希望就在于大人物可以落进小人物圈,而小人物又能够混进大人物圈。不过凭心而论,小人物要想混进大人物圈,还是颇有些难度,需要付出汗水与努力。所以最便宜的方式还是大人物先落进小人物圈中来,再回去的时候将我等稍微也提拔两个上去。 
  
  又因为大人物们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提拔我等,所以,他必须先落难,而后,由我等搭救。因此,落凰的遭际也就越来越悲惨了。 
  
  他吐血满床,并且拒绝吃药。 
  
  这样一来,怡红院的老鸨可不愿意了,万一落凰要是死在这里,那她们该有多不吉利,名声儿也该有多不好听。于是在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指使两个杂役把他用麻袋装起来,远远地扔掉。 
  
  刚刚好扔到了陆青眉门前——这一次这姑娘是清白人家,就多个姓了。 
  
  陆青眉一个人在山里住着。因为据算命、看相、占卜诸行业先生们的一致意见,她命里克亲,所以为传统社会所排斥——我在胡说些什么呀,可是为了能让这个姑娘顺利地、独个的、不受干扰地捡到落凰,我还得这么说下去——话看起来似乎倒没错,这丫头生下来就父母双亡了,单有个叔叔不信邪,养着她,到前不久也沉疴难返,一命归天。 
  
  因为这个缘故,陆青眉着孝,披发白衣,致使落凰一眼见到她,就以为已经身临鬼界。 
  
  对落凰来说,这算是得大解脱了。多么痛快,终于死了。只是为什么死了身上重伤还在,还有形体,还有影子,还需要吃饭? 
  
  陆青眉既然是个非常荣幸的可以从小人物圈里拔地而出的人,自然冰雪聪明,一眼看破眼前人厌生乐死,就淡然说,子非鬼,焉知鬼之行迹? 
  
  说得是,落凰也就老老实实地做起了鬼。吃饭、疗伤、养病,总不成做了鬼,再去寻死去?再死往何方去? 
  
  落凰又提了很多专业方面的问题,譬如说孟婆汤、奈何桥,他为何没有喝过,没有走过?从前的事情,为何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陆青眉说,你以为你是鬼呀?你只不过是个游魂而已。鬼是不能带业债的,你一身重伤,如何做鬼? 
  
  落凰又问起如何他们还能在阳光下面生存。 
  
  陆青眉说那不是人间的太阳,而是鬼界的阴阳,她们如今呆的地方,正在人鬼交界阴阳之间。 
  
  总而言之,陆青眉应付裕如,使落凰对于自己的游魂身份信之不疑,并为能够实现早日做鬼的目标而努力用功,疗伤治病。 
  
  冬去春来,落凰慢慢地好起来,可以出门在附近山上打猎,当然,打得乃是鬼界的鬼物。打猎时候,他还碰见了其他游魂。这些游魂偶尔会谈及在山里独住的这个女鬼,陆青眉。听着听着,落凰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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