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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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两套军装。他央求母亲,母亲用一篮子黄豆,才从堂哥那里换回这件军装。为了保持军装不掉色,他不愿意把军装过水洗,更不愿意往军装上打肥皂。领子容易脏怎么办呢?他让姐姐用白洋线钩了一个假领,用摁扣儿固定在领子里面。看到假领有些脏了,他把假领取下来,洗干净,晾干,再摁上。由于他保护得好,上衣的成色还有六七成新,穿在身上还说得过去,暂时不买新的关系不大。
一回到宿舍,宋长玉关起门来,就把新皮鞋和新裤子换上了。他前看后看,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感受大不一样,颇有些焕然一新的意思。营业员说他买的皮鞋是牛皮做的,穿上牛皮鞋,好像他自己也变得“牛皮”起来。买裤子时,他把裤子套在旧裤子外面试了试,觉得很合适,就脱下来了。买皮鞋时,营业员也让他试一试。他没有试,只说只要号码对就没问题。买鞋子不穿上试一下,这种情况是很少的。宋长玉为什么不试呢?原来他脚上穿的惟一的一双花尼龙袜子,前面和后面都破了洞,大脚趾和脚后跟都露了出来,他怕一脱运动鞋,营业员看见他袜子上的破洞,会笑话他。既然这样,再买一双新袜子呗,好马配好鞍嘛!他没舍得再买新袜子,一次买两样东西花钱已经不少了。母亲常说,日子树叶儿一样稠,钱还是要省着花。袜子套在皮鞋里头,反正别人又看不见。这会儿杨师傅和孟东辉都不在屋里,正在井下采煤。他走到杨师傅床前,仿佛对杨师傅展示他的新鞋新衣服,说怎么样?还可以吧!他不到孟东辉床前展示,别看孟东辉的床此时只是一个空床,他也不愿意给孟东辉的床以面子。他知道,要是孟东辉看见他的新鞋新裤子,眼里又该下不去了,不知又说什么样的风凉话呢!
下午,宋长玉是穿着新皮鞋新裤子到学习班去的。因皮鞋和裤子是新的,好像他的脚和腿也变成了新的,行动起来跟往日不大一样,脚显得紧凑有力,腿一阵阵发热。他估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新皮鞋,他不说是今天买的,说早就买了,穿过好几回了。然而好像没人往他脚上看,没有一个人指出他穿的是新皮鞋。也许有人看到了,只是装作没看到而已。学习班的人只知道注意自己。
周老师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老师,愿意把课堂气氛搞得很活跃。他除了分专题讲新闻写作知识,还教学员唱歌。他教的是一首新歌: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荡起小船儿,春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美好的春光属于谁?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周老师的嗓子有些发紧,唱歌的水平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他唱得很认真,一副很抒情的样子。学员们都愿意跟周老师学这首歌,歌词容易让他们联系实际,想到自己,唱着唱着,他们就把自己溶入歌儿所描绘的情景里去了,并担任其中一个角色,心潮有些起伏,感情有些激荡。是呀,当时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们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人人朝气蓬勃,哪个不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呢!宋长玉一边学唱,一边把歌词记在笔记本上。这个歌真好啊,跟大家一起学唱歌真好啊,他感动得眼睛都快要湿了。他想起了唐丽华,唐丽华要是也来参加通讯员学习班就好了,就可以跟他一块儿学唱歌,学会了,他们就可以一块儿唱。这样想着,他看了一眼广播员小商。小商脸蛋儿圆圆的,眼睛长长的,两个小辫子弯弯的,唱得也很带劲。可巧的是,在他看小商时,小商也斜了他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周老师还把课堂搬到野外,带他们去爬山,一直爬到北山顶的雷达站。雷达站的门口有解放军战士站岗,以前他们都没有进去过。周老师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跟站岗的战士交涉了一下,战士竟放他们进去了。里面有一个平台,面积比一个篮球场还要大。他们在里面看到了高高的铁架子,看到了一个其大无比的锅一样的东西,还看到了战士的营房和营房前面的小菜园里种的葱和蒜。他们一直以为雷达站是个秘密的地方,把雷达站看成了雷池,不敢越雷池一步。到里面看了一圈,他们并不觉得怎么神秘,没有什么让人惊心动魄的东西。但他们看了,别人没看,等下山后跟别人说起来,他们还是愿意说成神秘。往山下走时,因居高临下,他们眼前的坡地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纵目望去,一望无际的麦田青碧连天。油菜花已经开了,这儿黄一片,那儿黄一片,金箔般点缀在麦田之间。一块云彩移过来了,与云彩相对应,下面的一块麦田顿时有些发暗,像笼罩在雨中一样。只是云彩的朵子很小,被遮了阳光的麦田却有很大一片。然而云朵很快移走了,刚才发暗的那块麦田又恢复到明绿的色彩。麦田上空还有一层雾岚,雾岚盈盈波动,似水似烟,像是为麦田披上一层轻纱。周老师在山路上站下了,学伟人的样子双手掐腰,咏叹到:“啊,江山如此多娇,我们的祖国太美了!”学员们颇有同感,也都站下了,向远处眺望着。宋长玉凑到周老师身边,问周老师累不累。周老师说不累。又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他是既爱爬山,又喜欢游泳。宋长玉问:“周老师,听说您写诗,最近又写了吗?”
“听谁说的?我以前是写过诗,好长时间不写了,顾不上了。”
宋长玉想证实一下周老师是不是初中毕业,又问:“您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大学?我倒是想上大学呢!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我只上了两年初中,就回乡务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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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唐丽华对周老师的情况的确很了解,周老师真的是初中毕业。而他是高中毕业,至少比周老师多上四年学呢。宋长玉还有问题,比如周老师的水平为什么这样高呢?小商过来跟周老师说话,宋长玉的问题就没有再提出来。小商说,要是有个照相机就好了,大家在这里合一个影多好。周老师说,局宣传部是有两台照相机,他不爱鼓捣那玩艺儿,就没带到矿上来。周老师提醒学员,让学员们注意看他们的乔集矿,说站在高处鸟瞰乔集矿,会产生一种距离感,陌生感,因而也会产生一种美感。学员们听从周老师的提醒,纷纷对山下的乔集矿指指点点。那是井架和井架上的天轮。那是储煤仓和装煤台。那是校园里飘扬的红旗。那是俱乐部。那是办公楼。每个学员都找到了自己所在单位的建筑。宋长玉也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那座四层楼。那座楼显得有些矮,也有些小,像一副扑克牌一样。但宋长玉以生活区的水塔和食堂的烟囱为坐标,还是把跟他有关系的那座楼找到了。周老师说得不错,站在高处鸟瞰矿区,矿区的建筑错落有致,像是一幅画。这副画最好用木刻的版画来表现,只有版画才显出一种有力度的美。版画也不必套色,只有黑色和空白就行了,白和黑的明暗对比,最能体现煤矿的特色。如果非要套色,可以在红旗那里印一点红,就足够出色。
在乔集矿西南面方向三四里处,有一座大型水库。一天下午,周老师又带学员们到水库边去了。水库依山势而建,北西南三面环山,东面是用大块的石头砌起的大坝。大坝下面是一片肥沃的盆地。水库的面积相当大,只能用烟波浩淼来形容。水库的水碧蓝碧蓝,恐怕比最蓝的蓝天还要蓝上好多倍。而天空也很蓝,连一丝云彩都没有。蓝天映进水里,仿佛增加了水蓝的深度,使水库显得更加深远。山峰的倒影也映在水里,使人辩不清山峰是直插蓝天,还是直插水底。远处的水面有一条小船,船上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从他们的动作来看,两个人像是在水里捕鱼。据说水库的水很深,最深处达三十多米。水库深部的鱼也很大,捞上来一条小的,也跟牛犊子差不多。由于水太深,鱼太大,要捕捞深水的大鱼,只能请沿海的专业捕捞队。当地打鱼人只能小打小闹,用细网眼的粘网子粘一些浅层次的小白条。有学员把小船上的渔夫喊成了艄公,手握成筒状对着小船喊:“艄公,把船划过来,我们要过河!”一人喊艄公,好几个学员都跟着喊艄公。他们明知渔夫不会理他们,这里是水库,也不是河,喊喊,只是好玩而已。船上的人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喊叫,站着的那位冲他们扬扬手,长长地叫了一声“呜喂”,声音贴着水面传过来。这种叫法是渔民往水里哄赶鱼鹰的叫法。难道船上的人把他们这帮男女青年当成会潜水捉鱼的鱼鹰了么!他们沿着大坝里侧用水泥把不规则的大石块勾成的龟背型花纹,向水边走去。他们虽然不是鱼鹰,但谁都喜欢水。有人向水面撩水花,有人在水中捞花石子儿,有人说要是划划船多好。小商向周老师提议:“我们唱歌吧!”周老师说可以。唱什么呢?当然是唱周老师新教的歌。于是,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蹲着,一齐对着水面歌唱。船上的人大概听见了他们的歌声,又“呜喂呜喂”地叫起来,这一次跟哄赶鱼鹰无关,像是对他们的歌唱表示欣赏。他们唱罢一遍犹不尽兴,接着唱第二遍。宋长玉唱得有些忘我,有些陶醉,还有那么一点幸福感。参加通讯员学习班真是好,这样一直学习下去才好呢!在这美好时刻,他又想起了唐丽华。不知唐丽华到水库这里来过没有,下次问问唐丽华。唐丽华要是没来过,他建议唐丽华一定要到这里玩玩。唐丽华要是不知道路,他就给唐丽华带路。由于参加通讯员学习班,他似乎还体会到了当干部与当工人的区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区别。看来脑力劳动就是好啊,每天唱着过,游玩风光之间,就把钱挣到了。
8、现场采访
那天从水库边回来,宋长玉到宿舍找唐丽华去了,跟唐丽华说水库那边的风景多么好多么好。唐丽华说:“你们学习班可以呀,挺会找好地方玩的。”
宋长玉问唐丽华到水库那里去过没有。
唐丽华说:“去过,至少去过三次。夏天我们还去那里游过泳呢!”
宋长玉想象不出唐丽华穿着泳装在水库里游泳是什么样子,说:“你不简单呀,还会游泳。”
“我哪里会游泳,抱着救生圈呗,瞎扑腾呗!”
宋长玉被唐丽华指定坐在门口里面的一个小方凳上,精神高度集中,脑子里边的轮子转得很快。第一次到唐丽华的宿舍来,是他预谋已久的一个重要行动。他无话找话,不能冷场,不能让唐丽华的话掉在地上。他得顺着唐丽华的话说,让唐丽华高兴。他自己不能说得太多,不能喧宾夺主。他有些紧张,两只手不知放在哪儿,不知保持什么样的姿势比较合适。两只脚好办些,本来就是踩在地上的东西,仍放在地上就是了。两只手怎么办呢?他先是把两只手夹在并拢的腿缝之间,夹得紧紧的。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拘谨了?他把手抽出来,抱起胳膊,把手抱在胳膊里面。他对手这样苛刻,好像一不小心手就不老实,就会犯下什么错误似的。那一刻,他的手似乎成了多余的东西。唐丽华说到游泳,什么和游泳有联系呢?对了,鱼。他说:“听说水库里有大鱼,你不害怕吗?”
唐丽华说:“那怕什么,鱼再大,它总不敢吃人吧!我知道人吃鱼,还没听说过鱼吃人的。”
宋长玉心说,听说海洋里边的鲨鱼就吃人。他没有说出口,不能和唐丽华讲理,不能表现出比唐丽华知道得还多。他说:“那倒是,鱼还是怕人的。”
唐丽华说:“我还吃过水库里的鱼呢,是水库管理处的人给矿上食堂送来的,最大的一条八十多斤。”和唐丽华住同屋的小陈正坐在自己床边用钩针和细白线钩一样东西,唐丽华问了小陈一句,是不是也吃过水库里的鱼。小陈是矿上煤质科的化验员,上班时也是穿着白大褂。这个矿的煤有一部分出口,对煤的质量特别重视,就专门成立了煤质科,煤质科下面还有煤质化验室,化验员每天都要取样对煤的质量进行化验分析。唐丽华向小陈问话,大概是要把小陈拉进来,三人一块儿说话,一块儿讨论鱼的问题。唐丽华的用意是微妙的。
小陈一直低着头钩她的东西,听见唐丽华问她,她才抬了一下头,说忘了吃过没有。这么大的姑娘都是敏感的,自从宋长玉到宿舍来找唐丽华,她就有些坐不稳,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回避一下?如果不回避,是不是显得太没眼色了?而马上就出去呢,用意是否显得过于明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小陈正处在一种两难境地。
“嗨,怎么会忘呢?那天食堂门口还专门贴了广告呢,说欢迎大家品尝水库鱼。”
小陈的回答还是有些含糊,她说:“也可能吃了。”她的脑子不在鱼上,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