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by 浮生偷欢 (经典,帝王)-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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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有些心惊,我追问道,“你是说,连王僧辩会用什么理由退婚,并且会送回白团扇,均在你的算计之中?”
他承认。
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我问道,“子高,一切均在你的意料中?”
“对。”
“王氏父子一切行为亦在你的算计之中?”
“是。”
“为什么能如此算无遗策?”
他璨然一笑,神采飞扬,“只因我早已做足功课,了解了他们是什么人、会有什么心态、在心态支配下又会做出些什么行为--见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贻啊!”
真是可怕的人啊。诚如他自己所言:看到他,人们只会注意到那清艳脱俗的脸,谁又会想得到在这张脸下所隐藏的深重机心?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男人,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爱上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说他侠骨柔肠,偏又冷血薄情,心狠手辣。他可以谦恭有礼,也可以粗俗强悍;既有温文尔雅似谦谦君子的时候,也能挂下面孔卷袖打架说狠话。他积极,却不盲目乐观。他既知道积极进取,又懂妥协退让,隐忍以待时机――韩子高,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本质上的他,应该是个坚毅、沉稳、理智、客观、淡定,甚至带了几分邪恶、几分残忍、几分嗜血的人吧,而在我面前的韩子高,却仅是个温柔而猛烈的男人。当他下令决断运筹帷幄的时候,连我这样漠然无谓的人,也会为之栗然而惧;可是,当他温柔的时候,只闲闲数几句话,就要比寒夜里的火色更暖……
也许,子高的本性是黑暗的,只是,那黑暗,是一种融入人本性的黑暗,一如开天劈地之初的混沌和宇宙的黑暗,在这种黑暗面前,任何人都会对他敞开心扉,由得他予取予求。
突然间很庆幸,他真的爱上了人,真的爱上了五哥。否则,以他这种身兼英雄本色,豪杰气派,枭雄个性的人,还真不知道会把今后的大陈闹成什么样子?
他曾坦认:他是有野心的人。最开始跟五哥在一起,只为把他当做前进途中的一颗踏脚石。
――我一向明白:子高是有野心的人,还是野心极大的人。如果他没有对五哥动心,那么他日五哥为帝后他谋朝篡位并非不可能。还好他对五哥动了心,生了情。
只是,我们姓陈的,为什么都会遇上他,迷上他,恋上他,爱上他?
我如是,五哥如是,七哥也如是。
五哥为了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他为后――这是何等爱恋啊!而七哥……
子高子高,前世你究竟和陈家结下了什么恩怨,令你今生今世与陈家如此纠缠不清?
临别时,我邀他次日到青玉小筑中。
次日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更衣,修娥眉,点绛唇……
父亲就快对王家用兵了,五哥是定会被派遣上战场,五哥一去,子高绝对跟着走。而我的来日已不多了,所以,我要在今天,我的生日――跟他把酒言欢。
当我身着盛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呆了,那惊艳的目光让我觉得花费那么长时间梳装是件非常应当的事。得他这个眼神,再辛苦再忙碌也值得。
挥挥手,侍女们便抬上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我多年积蓄:其中包括了朝廷的赏赐、父母的赠送、奉迎者的讨好。价值超逾万金。我把它们统统送给他。――时日既已无多,当然得安排一下身后事。
在我的软硬兼施下,他终于收下,然后,我笑了,“这就对啦。子高,身边一定得有体已。在这样的乱世中,金银财宝更是可买到很多东西,身边,一定不能少了它。”这,是对他的叮嘱。
似是察觉了什么,他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到送我这么多东西?”
“突发其想罢了。”我淡淡说道,“莫非做一件什么事一定得有前因后果吗?子高,你就是脑筋太死!”――为什么你凡事你总要追究前因后果?就拿感情一事来说,因为你只相信细水长流慢慢滋养出的爱情。所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爱你……
没等他深思,也没等我继续自怨自怜下去,带着一脸灿笑,我开了口,“该我许愿啦。”
深深看着他,我温柔说出心中愿望,“一愿子高百岁,平安健康;二愿见琛常在;三愿能如梁上燕,时时常相见。”(注1)
当日还未对你生情时,曾看到过你的未来,子高,你,会英年早逝,只为七哥的妒恨……子高子高,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健康的活到老,人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我才不管那凭多,我只希望身兼二者的你,能够与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而我,是命不久矣,所以,不敢太贪心,只望在有生的日子里,能和你多见见。
只是子高,如果我死了,你,会思念我吗?若会,又将思念我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啊,是多么希望你能牢记我一生一世……
带些审视意味的眼牢牢看着我,怕他看穿一切,不给时间让他继续想下去,我举酒泼得他一身一脸。
大吼一声,他抓起酒坛便追我……
一直闹到黄昏,他才回去……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八月,北齐兵抵寿春,欲往南侵。王僧辩遣人告之父亲,令其防备。父亲领命。而我却深知:陈王之战,终将拉开帷幕……
那一日,如常的游玩后,他告诉我,他将和五哥同上战场。再要见面,得等战争结束。
如常的笑着,如常的跟他闹着,直至告别时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不禁黯然神伤:我深深明白,这一别,相见之日只怕是遥遥无期了,哪里舍得就这样将眼光移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我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什么东西滴在地上?
呀,我居然,流泪了……生平,第一次的泪……
第六章
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为虚弱,常常吐血,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找遍天下名医,皆无法医治。就连师兄,那名振天下的神医日月居士,也束手无策。――原来,我真的会吐血身亡呢。
于是长年累月只能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从侍从们的闲谈中,我知道了子高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立下无数功劳。只是,真的有些无法想像他在战场上会是怎生模样呢。那个人,和我一起的时候,温柔有如三月春风,奔腾仿若七月暴雨。哪里是那个人人口中传颂的修罗鬼?不过却也深深了解,在他那绝美皮相下有一颗冷酷黑暗的深沉机心,在他身上,更有着严冬般的阴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着的,又是怎样的寒冷的算计的光?
听说,他献奇计以退杜泰。听说,战乱中他不顾已身安危单枪匹马为伤重的五哥联络到周文育。听说,他打败了以勇猛著称的张彪。听说,他不费一兵一卒活捉张彪并取得他项上人头。听说,他的官一天比一天做得大,手中权力也一天比一天握得更多……
他决胜负于沙场上,杀敌斩将,快意生死,何等写意快活!而我,只能拖着衰弱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
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啊!多么希望自己能有健康的身体啊!如果我是个男人,如果我有健康的身体,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跟他并肩作战,一起南征北讨,转战天下。――而非像现在,废人一个,什么,也不能做。
他继续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我也继续关在家里。时间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溜走。
太平二年,十月,父亲废掉梁帝萧方智,自立为帝,改国号为陈,改元永定。
父亲做了皇帝,我自然成为大陈的公主,随后,五哥成了大陈的王爷。
父亲本欲另赐华宅给我,我却拒不接受,仍愿长住青玉小筑。青玉小筑中,有着我与他所共度的一切时光,哪里舍得离开?
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随时都可能死去,所以越发珍惜活着的每一天。遣散了豢养的所有美人,放下尘俗一切琐事,只思念。思念他。思念那男子。
十二月底,为庆祝明年的元旦盛典,父亲召五哥返京。三日后,父亲告诉我:从此以后,我不得与韩子高往来,接触。
我自然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不由暗笑五哥白费心机:他若有心见我,五哥又怎能拦得住?
辛亥日。
侍卫们向我禀告了下午子高的到访。他虽已返回,我却知道,他必会到访。
于是起身梳装、修容、更衣。
我冷冷打量着自己,镜中人修眉入鬓,眼若秋水,美丽依旧。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可不正是我?只看着铜镜中人,谁又会相信这人病榻缠绵经年,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什么时候,我会辞镜呢?
也许,离那一天,并不远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
我知道迟早都会有病得丑陋不堪的那一日,所以,子高,今日就是你我最后一见。――至死,我也要你只记得我的美我的好!
夜寂静,月色如水,柔柔的笼罩大地。夜风轻轻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一切,都那么的宁静。我身着盛装,倚坐在椅中,静静等待。
看他轻松翻墙跳下,我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微笑道,“我就知道,只要子高想见我,任五哥费尽心机,也是拦不住的。”
他有些傻傻的问,“见琛在等我?”
傻子,当然是在等你了。若非为你,早就懒梳洗,倦妆容的我,又怎会盛装而出?若非为你,我又怎会拖着衰弱疲倦的身体来受这严冬寒冷?
在看到我的妆容后,他的眼光变为惊叹,“咱们见见就是了,也用不着如此盛装啊。”
“当然要的。”我凝视着子高,温柔开口,“因为,这是我与子高的最后一面了。”――最后一面了呢,当然,得让你记得我的好,我的美――我要让陈见琛在你生命中,是最美最好的回忆。我要让陈见琛这三个字在你心里,代表着最深最绮丽的梦。
装作没有看到他的震惊,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握住他的手,我将他带到花园,园子里早就布好宴席。我挥挥手,侍儿们福了福身,自动退下。
落座后,持着酒壶,我为他满上一杯,他见只有一个酒杯,不由奇道,“你不喝?”从来喝酒,我们都是痛饮,如此贪杯的我,在久别重逢后居然不沾酒,怎会叫他不奇怪?
我笑笑,有些无谓的说道,“我已不能再沾酒了,今日只好在一旁坐着,看子高饮酒。”
他急急问道,“为什么?”
将我所有的渴望所有的爱意,压在心的最底处,我淡淡告诉他,“子高,我已命不久矣。早已病入膏肓,原以为是见不着你这最后一面了。哪知天可怜见,仍让我临终前能与你告别。。。。。。”是啊,早就病入膏肓的我,居然能拖到现在,居然能让我在容颜依旧时再见上他一面,侥幸啊!
“不会的!”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叫道,“怎可能会病入膏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身染重疾的人??”他的神态有些无措,他的眼里写着焦虑、震惊……
我微微笑了,子高子高,得你为我如此紧张,我已满足。
索爱不得的怨恨,思念的苦痛,在这一刻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有些激动的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世界之大,定有奇人异士能治好你。传说北朝有一日月居士,医术冠绝天下,能使死人复生、白骨长肉--我定要为你将他找到!”他抓得我太紧,以致于我能感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楚。――子高,今夜的你,有些失控呢。
“他来,也是无用的。”我轻叹,“不瞒子高,那日月居士正是我师兄。这几年来,若非他的药将我这命吊着,今日哪里还能和你在此相坐谈笑?”
“他既可延你寿命,那就定可再保几年!只要能多拖几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人来医治你--见琛,你到底患了什么病??”
“吐血,不断的吐血。天下名医皆找不出原因。”我苦笑,子高,我难道不想多活些日子?只是,天命难违啊。――谁叫我,仍是动了心,生了情?
呆呆的看着我,怔怔的,他竟落下泪来。
“呀。”我轻呼一声,依了过来,伸手抚着他眼角,动容道,“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