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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司汤达文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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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的考试后我回到家。叔叔和婶婶对我的学习成绩漠不关心,他们一心想的是拯救我的心灵。他们拥抱我热泪盈眶,祝贺我如此光荣地入了教门。可我却脱离了科学的轨道啊!再回到中学里,老师教我的一点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中学,有个叫圣·路易善会的宗教组织。所有在校听课的年轻人,到节日上午,都得去听说教,做忏悔和领圣体,然后去吃晚餐,两个小时后才回。而年纪小的学生,则由几个神甫带领到城外一个花园里玩球。每场球得付出把双手按在膝上背诵十遍天主经的代价。玩完球,回到城里,要刻不容缓地去听说教。然后,我们每个人都应接受苦鞭,这由两个神甫执行。他们熄了灯,创造一种更虔诚的气氛。我们脱光衣服,自由地接受慈善的教士们鞭笞。这一仪式从唱《上帝怜我》时开始,到唱完为止。然后,神甫让苦修者穿好衣服,才重新开灯。离开前我们还得做好一阵祷告。此时,我们的心里充满了对地狱和魔鬼的恐怖。为了陶冶我们的灵魂,每一个星期,这种仪式要进行一两次,可我们付出了多大的精神代价。先生对我们的文化教育不闻不问,相反,他们一心研究的是如何让我们永远处于愚昧无知之中,如何通过非正义的严酷惩罚来扼杀我们心灵中萌发的一切美德。 
否极泰来,我有幸熬到了尽头。一夭,我到校太迟了。一反常态,我对功课一塌糊涂,老师立即叫来正纪先生。他是由政府专门派来执行惩罚的老师。我手上挨了二十戒尺,疼痛难忍之后,我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难以俺饰自己的痛苦和愤懑。我太冲动,老师见我怒容满面,又下令惩罚我。我火了,拒绝服从。先生威胁我,若我再敢违拗,就强迫执行。在这种咄咄逼人的形势下,除了逃走,别无摆脱危险的良策了。我怒不可抑,抓起笔、纸、小刀、墨水,甩到先生头上,先生吓傻了。这样,我便离开了学校。 
我的同窗忍俊下禁,可老师却指使他们来追赶我。我怕被他们抓住,便躲进了一所教堂。在意大利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避难所。外面追捕我的,都停住在教堂前。我冷静下来后,考虑我该采取何种对策:假如我去求叔父,毫无疑问,他会站在我的敌人那边说话;最好还是去找我的母亲,唯有她能保护我。母亲很快赶来了,她惊恐万状,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罪。我把今天偶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母亲把我领到她丈夫家。为处理好这件事,她作了很多交涉。最后,被我得罪的老师表示,除非我同意跪着公开向他赔礼,并在圣让和圣保罗修道院作一个月忏悔,他才能原谅我的过锗。这所修道院,属于那种教育所之类,被监禁的人要付生活费。对这种处理,我叔父欣然同意。他希望我到那里上修士课,思想会受到有益的影响。他对我说:“上帝等待着你。既来之,则安之。一定要记住,地狱敞开大门,时刻想把你吞进去。”他将我托付给院长,并给了他钱,请他替我做弥撤,然后,他才与我告别。 
替我向上帝忏悔的教友让我忍受的一切,我真不知如何说出来。他有条不紊地向我说明我犯有严重的罪,而且是不可饶恕的。我年幼无知,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话。我的忏悔是诚心诚意的。每天早晨,我卑恭地亮出我的背,接受苦鞭。量罪受罚,我按例穿一件带小铁刺的粗毛衬衣。我相信劝告者的话,总以为会见到跟踪我的魔鬼,我害怕极了。每天晚上,一种恐惧的幻觉缠着我,叫我难以入睡。他们强求我做总忏悔。我多次承认,我的同学曾借给我看不太健康的书。神甫便断言,这是罪过,假如我不很好地忏悔和布施,魔鬼将带走我的肉体和灵魂。我不得不按神甫说的,掏空口袋里的钱,交到他手里;为了摆脱魔鬼,我得斋戒和作各种严格的苦修。神甫对我说:“你瞧,我的孩子,为了你给我的四个埃居,我在罗马教皇庇乌五世陛下祝圣的祭坛上要念四遍弥撒,以拯救你的灵魂。与此同时,你得让你的肉休接受磨难。”我一一应诺,并能言行一致。 
我苦修总算熬到了尽头。在释放我的前一天,我领受圣事。在整个仪式中,我止不住热泪滚滚。次日,我叔父来了,见我消瘦的面孔,感到惊异,但马上把它掩饰过去了。他对我说:“苦修对你很有益,你已经从罪孽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人也变得文雅多了。” 
我们离开修道院,叔父用马车把我送到中学,我跪着向我的老师公开赔罪。他借此机会,要求学生注意他的尊严和人格。在如此这般地向另外几位老师赔了罪后,叔父才把我带回家。婶婶看到我,问叔父:“他怎么搞得骨瘦如柴的?”叔父回答:“他苦修赎罪了。”叔父还想让我回到学校,可我坚决不从。他最后决定把我送到布尔勒律师那里。这个人曾负责签发送往西班牙的教皇敕书。近两年,他因风湿病待在家。他的工作只限于签发两个老秘书替他起草的信件。当我在他门下读书时,他与一位仆人单独生活。我上年纪的婶婶常来与他作伴。到晚上,当我完成了自己的功课,我们便一块回家。不幸的律师被疾病折磨着,长期卧床不起,他咒骂上帝和圣人,说着是上帝公正,就应分清善与恶。婶婶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听到这些诋毁神灵的话,内心十分不安。 
一天她驳斥病人,可他听不进她善意的批评。回家时,善良的婶婶对我发誓,她再不去见那个痛风病人了。他说:“他那些咒骂神灵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由他这种鄙视上帝的人授课,你会一无所获,你应像我一样,不再去他那里。” 
我回答说:“我不怕他影响,”若是叔父知道了这事,禁止我去听布尔勒的课,我会非常痛苦的,因为这位非宗教狂徒耳提面命,使我理解了很多我过去不懂的东西。另外,他借给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书,我读得入了迷,这还成了我们交谈的话题。我的信念动摇了。律师讲的那些道德准则有根有据,我起来越觉得有道理了。我真不知如何把它与我所受的宗教教育统一起来。 
我婶婶又往律师家走动了。一天,布尔勒痛风发作,疼痛难忍。婶婶恳求他为上帝的仁爱忍受一切痛苦。律师本不大信神,在痛得恼火时,婶婶诚恳的劝告,反惹得他大骂起来。可怜的婶婶气得顾不上围披巾和戴帽子,匆忙走了。出门时,她一边不停地划着十字,一边发誓不再踏入这可怕的房子一步。晚上,布尔勒却笑嘻嘻地跟我谈起这件事。我回家后,婶婶对此只字没提。到星期天,婶婶去作忏悔,她的牧师、一个宗教裁判所多明我会的修士,说除非她预先去揭发这个亵读神灵者,否则他不会给她赦罪。次日,她到圣所去揭发,然后到牧师那里。他表示宽恕了她,因她听从了他的话。 
半个月后,我收到宗教裁判所的传讯通知。我以为是几个教友出卖我,揭发我藏有禁书。我十分害怕,我谨防把这传讯的事捅到叔父那里,我整日提心吊胆。必须承认,我的处境很难,一个阅历浅闹不清惹了什么麻烦的可怜年轻人,在这个案件中是很狼狈的了。决定性的一天到了,我到了神圣法庭,在侯见室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我被领到一间张挂着黑色幛幔的厅里,三个多明我会的修士坐在一张铺有黑单的桌前。这个场面令我不寒而粟。幸好我认识三个宗教法官的秘书,他是一个正直的教士。在他暗示下,我心里踏实了些。我不再紧张,在没开庭前,偷闲打量四周。我发现在教友们的头顶上方,放有一个很大的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在桌上有一个较小的十字架,在摊开的一本书旁边,放着《新约》。首席法官问我姓名、是否被神圣法庭传讯过。对最后一个问题我作了否定回答。 
他接着问我:“你认识布尔勒律师呜?” 
“我认识。” 
“你有时听到他辱骂教会吗?” 
我回答说他病很重,我到他家是去做功课,不是去监听他的言论。我的回答引起了大家注意。法官威胁我,如果我不把自己了解的一切,毫不隐瞒地揭发出来,就要严历惩罚我,并以圣三会和《圣经》的名义,勒令我检举罪犯在我跟前说的辱骂宗教的话。他并问:“难道你没与这个人作过个别交谈?” 
“从没有。” 
“我奉劝你与这个谩骂宗教的家伙断绝关系,他该打入地狱去受罪,可我们还在努力让他获得宽大处理,尽合成功的希望不大。好了,年轻人,到耶稣十字架前发誓,不向任何人泄露你被法院传讯和我们召见你的原因。” 
我答应了他们的一切要求。我离开前,又办了些例行手续。出来时,在候见室发现了在律师家搞发送的两位可怜老人。他们浑身战栗,声明自己是无辜的,并肯定他们与宗教裁判所从没有过半点纠纷。回到家,我把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叔父,他责怪我婶婶嘴不严,婶婶为自己辩解,说是她在忏悔时,神甫逼她讲出来的。 
当天晚上,我照样去看望律师,我见他非常激动,便问什么原因。他回答我:“还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人在宗教裁判所控告我,他们要把一个可怜的痛风病人怎么样?我躺在床上,且拭目以待。” 
过了一段时间,宗教裁判所一位法官去审讯了律师四个小时。但被告很沉静,多明我会的一切诡计都没得逞。这件事发生后下个月,一位大法官又来审问律师,他也并不比前者乐观。他走时,威胁要把病人连同他的病床都拖到牢房里去。 
法官走后,布尔勒对我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是个优秀神学家,不是他们那半瓶子水。他们可以把我抓到班房里,可以拷打我,这没什么,可他们永远无法让我欺骗自己的良心。”随后,他拉着我的手,又说:“我的朋友,一般人认为宗教裁判所是好的,但它在有头脑的人中间名声很臭。它的逻辑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两个月后,逮捕律师的命令下来了。由于他生命垂危,不得不缓期执行。律师的病急剧恶化。几天后,他离开人世,没作临终忏悔。 
一八0七年,法国人重新占领了世界的古都罗马。那些天真的青年都被拿破仑信誓旦旦的讲话所迷惑。我是第一个被他说动的人。诚然,我崇拜拿破仑,可正像我说的,我叔父是铁杆天主教徒,他主宰着我的一切,我被他盯得很死,徒有一片热诚。这时,叔父因一些事要短期外出,他离开罗马时,告诫我不要出家门。他请了一位神甫,作我良师,叫我只与他接触。尤其他嘱咐我不要过问政治,这东西是招灾惹祸之源。他的所有要求,我都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口不应心罢了。 
叔父刚离开罗马几天,我便在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些外面的情况。他们有的入伍,有的在政府部门得了肥缺。他们都催我离开叔父、立即从戎,在军队捞个把少尉当当,不费举手之劳。可是我顾虑重重,向他们说明罗马教皇号召大家不要接受法国政府的官职,否则就会被开除教籍,我的担心叫我的朋友好笑。他们对我说:“你叔父给你灌迷魂汤了。你的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你跟我们走,不要多久,你就会看到开除教籍是值得的。” 
他们的鼓动和指挥金戈铁马的欲望,对我很有诱惑力。我相信,叔父看到我配的肩章,也只会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另外,他两天后就要回来了,我得当机立断。我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套军装,我的朋友从罗马市长米奥黎将军那里,替我弄来军官委任书。我穿着新军装,神气十足,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俨然自负的新贵。当然我前天才得到解放,对尚不理解的自由并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第二天,我穿着一新,拜见米奥黎将军,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并表示了忠于帝国的决心。将军诚挚地接待了我,并向我担保,法国政府理所当然地会记住这些第一批踊跃从军的青年,然后他把我分配到第一宪兵团的营长赛扎·马吕施那里。营长给我安排了职务。 
叔父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匆忙结束他的事情,回到罗马。他又惊又气,我怎么解释也无用。他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便立即向我声明,我必须离开他家,他决不会收留一个叛逆者,一个将被开除教籍的人。我尽量宽慰他,说明我作出这种选择的理由;为拿破仑效力,也可以是个好的天主教徒。我白费口舌。他嚷道:“不,不可能一仆两主,你必须改弦易辙、悬崖勒马,现在还是时候。你快退伍,避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诱惑。”而我却没动摇,我认识了他们,尝到了他们生活的乐趣。这种短暂的体验,坚定了我的信心。叔父不敢拿我怎么样,他怕引起法国政府对他怀疑。最后,他让步了,同意每个月给我四个埃居的津贴,但从此日起,我不得住在他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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