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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父与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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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彼得罗维奇叫住了。

“您急匆匆的去哪儿呀,费多西娅·尼古拉耶芙娜?难道有事吗?”

“没有……不过……要去斟茶。”

“没您,杜尼亚莎也能对付,和您的病人坐会儿吧,我还有话要跟您说呢。”

费多西娅默默地坐下。

“且听我说,”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捻了一下胡子,说,“我早就想问:您好像是在怕我?”

“我?”

“是的,您。您老不敢正眼看我,像良心上有所不安似的。”

费多西娅红了脸瞅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一眼,觉得他今儿尤其怪,不由心儿怦怦直跳。

“您良心是安静的吧?”他问。

“我为什么要心不安呢?”她低声说。

“这样的事也可能有。不过,在谁的面前您会心不安呢?在我面前吗?不可能。在宅子里的其他人面前?这也荒唐。莫不是在我弟弟面前?但您不是爱着他吗?”

“爱他。”

“一心一意地爱?”

“我一心一意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

“真的?看着我,费多西娅(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您知道,最大的罪过是说谎!”

“我没有说谎,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如果我不爱着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我就没有必要再活了!”

“您不会抛弃他,去爱另外的人?”

“我能抛开他再爱什么人呢?”

“也可能另爱上一个人,比方说,爱上那位走了的先生。”

费多西娅霍地站起身来。

“上帝作证,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干吗您这样折磨我?我哪点对不起您了?怎么可以这样说?……”

“费多西娅,”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声带悲伤,“我看到了的……”

“您看到什么了,老爷?”

“在那儿,在凉亭里。”

费多西娅的脸顿时红到耳根。

“我有什么错呢?”她好不容易说出这话。

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坐直身子。

“您没有错?没有吗?一点儿也没有吗?”

“在这世上,我只爱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他一人,我一辈子爱他!”突然费多西娅字字铮然,泪水涌到她的咽喉。“您见到的那件事即使末日审判时我也要说,我没有罪过,没有。若怀疑我诳骗恩人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我现在就死……”

她激动得失声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突如其来般抓过她手紧紧地握住……她瞅了瞅他,怔住了:他的脸色益发苍白,眼里噙着亮闪闪的泪花。更使她惊奇的是,一颗大大的泪珠挂在他脸颊上。

“费多西娅!”他的声音很低,但那么使人感动。“爱,爱我的弟弟吧!他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好的人!万万不要去爱世上别的人,不要去听信花言巧语。您想想,如果他爱着一个人却不被那人所爱将是何等地可怕!任何时候都不要抛弃我可怜的弟弟尼古拉!”

费多西娅脸上的惊奇替代了眼泪和恐惧,当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是的,当帕维尔·彼得罗维奇拿她的手贴到他嘴唇上、不是吻它而是一边叹息一边颤抖的时候,她更惊得目瞪口呆。

“主啊,”她想道,“莫不是他又犯病了?……”

其实,这是熄灭的生命之火重又在他身上燃起。

楼梯在急遽的脚步下轧轧作响……他推开了她,头仰靠到枕垫上。门开了,门口出现了快活的、脸色红润的、焕散着生气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还有同样地快活的、脸色红润的米佳。孩子单穿件衬衣,在他父亲怀里欢蹦乱跳,还用赤脚丫蹭他外衣上的大纽子。

费多西娅一下扑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身上,用双手抱住他和儿子,俯首在他肩上。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大为惊奇,因为费多西娅平时那么地怕羞矜持,从来没有在第三者面前表示过对他的亲热。

“你怎么了?”他问,又瞥了眼哥哥,把米佳交给了费多西娅,“你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了?”边走近他边问。

对方把脸捂进麻纱手帕。

“不……没什么……相反,我好多了。”

“你不该过早移到这沙发上。”接着他转身打算和费多西娅说话,不料费多西娅已抱着米佳匆匆走出房门,把房门砰地一声带上了。“我本想抱小力士来让你瞧瞧,他很想念伯伯,干吗把他带走?不过,你这是怎么啦?你们间出什么事了?”

“弟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庄重地唤道。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打了个寒噤,觉得有点儿不妙。

“弟弟,”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重又叫唤他,“请你起誓,答应完成我的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说便是了。”

“这事绝顶重要。按我的理解,你生命的全部幸福都将取决于它。关于这我已经考虑过许多时候了……弟弟,完成你的职责,完成一个正直高尚的人应负的职责吧!你出类拔萃,应不受世俗和偏见的侵扰。”

“你这是指什么说的,帕维尔?”

“跟费多西娅结婚……她爱你,她是你儿子的母亲。”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惊得后退了一步,他拍掌道:

“这是你说的,帕维尔?我还以为你反对这类婚姻呢。可你说了这样的话!难道你不明白,就因为出于对你的尊重,我才没去完成你方才公正地指出的职责。”

“在这种事上,你尊重我尊重错了,”帕维尔·彼得罗维奇忧伤地笑着反对道,“我现在反倒觉得巴扎罗夫责备我们贵族气派的话是对的。不,亲爱的弟弟,陈腐之见应该改啦!我们即将进入暮年,已到抛开一切浮华的时候,我们应该舍末求本,由此换得幸福。”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扑上去拥抱了哥哥。

“你叫我开了眼!”他高兴地说,“我没想错,你无愧是世界上最最善良、最最聪明的人,除此外,现在我还看到你既深明事理而又心地高贵……”

“轻点儿,轻点儿,别碰痛了你深明事理的哥哥,那个快五十岁可还像陆军准尉那样去跟人决斗的人。事就这么定了:费多西娅将是我的……belle-soeur①。”

“亲爱的帕维尔!但阿尔卡季会怎样说呢?”

“阿尔卡季?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婚姻作为礼仪,不符合他的准则,但大大地满足了他的平等观念。事实上,已经audix-neuvièmesiècle②了,何必再保持门户之见呢?”

“哎,帕维尔,帕维尔!让我再吻你一次。别怕,我会很小心的。”

兄弟俩拥抱在一起——

①法语:弟媳妇。

②法语:十九世纪。

“把你的决定现在就告诉她,你看好吗?”帕维尔·彼得罗维奇问。

“干吗着急?是否你们已谈过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道。

“我们已谈过了?Quelleidée①!”——

①法语:想到哪儿去啦!

“很好。首先,要等你恢复健康,喜事反正迟早要办。得好好想想,筹划筹划……”

“不管怎么说,你已决定了?”

“当然,我已决定了,我衷心感谢你。现在你要充分休息,任何激动对你没有好处……我们今后还要详谈的。睡吧,亲爱的,祝你健康!”

“他何必要这样地感激我?”当只留下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一人时,心中暗想,“好像这事不决定于他似的!好吧,等他举行了婚礼,我就远走高飞,去德国的德雷斯登或者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在那儿终我的天年。”

他洒了点儿香水在额上,闭上了眼睛。那漂亮的、消瘦的头部靠在枕垫上,在白昼明亮的光线照耀下如同死人的一样……他心若止水,确实是个死人。

第25节

在尼科利村的花园里,卡捷琳娜和阿尔卡季同坐在一张铺着草皮的长椅上。他们头顶上是棵高大的水曲柳,身旁躺着菲菲。菲菲躺的姿势猎人们把它称作“伏兔式”:身躯修长,曲线优美。卡捷琳娜也好,阿尔卡季也好,都不说话。他手里拿本打开的书,而她在捡篮子里的白面包屑投给一小群在她面前嘁嘁喳喳、跳跳蹦蹦的胆小麻雀。微风在水曲柳枝叶间穿梭,给林荫小道,给菲菲黄色的背脊上投下游动的乳白色、桔黄色光斑。密密的浓荫盖住了卡捷琳娜和阿尔卡季,只在她头发上偶或掠过一道明亮的阳光。两人默默无言,正因为默默无言却又坐在一起,标志着他们的亲近和信任:表面上各归各,实际上却心犀相通。自从我们上次见他们在一起之后,他们已变多了,阿尔卡季的神色比以前安详了,卡捷琳娜比以前活泼了。

“您没发现水曲柳这名词起得有多好吗?”阿尔卡季第一个打破沉默,”因为再没有一棵树能像它那样柔若水、飘若仙,亭亭玉立。”

卡捷琳娜抬头望了望说:“果真是的。”而阿尔卡季听了却想:“她倒不来责怪我滥用美丽词藻。”

“我不喜欢海涅,”卡捷琳娜瞥一眼阿尔卡季手中的书,说,“无论是他的哭或者笑。只在他沉思或忧郁的时候我才喜欢。”

“而我,却喜欢他的笑,”阿尔卡季说。

“您身上还留有嘲讽揶揄的痕迹……(“痕迹!”阿尔卡季不由想道,“如被巴扎罗夫听见才有话说哩!”)您等着吧,我们会把您改造过来的。”

“谁来改造我?您吗?”

“谁?……我姐姐,还有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您别想辩得过他,还有我姨妈——您陪伴她去教堂接连有三天了。”

“我不能拒绝呀!至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可记得,她自己在许多方面也都同意叶夫根尼的观点。”

“那时我姐姐也和您一样,处于他影响之下。”

“也和我一样?难道您发现她摆脱了他的影响?”

卡捷琳娜不答话。

“我知道,”阿尔卡季接着说,“您从来就不喜欢他。”

“我没有评论他的能力。”

“卡捷琳娜·谢尔盖耶芙娜,我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都不敢相信……没有一个人是我们所不能评论的,您这话不过是遁词罢了。”

“好,就对您说吧,他……并不是使我不喜欢,而是觉得,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人,我对于他来说也是陌生人,您也一样。”

“为什么?”

“怎么跟您说才好呢?……他像头猛兽,而我和您像家畜。”

“我也是家畜?”

卡捷琳娜点点头。

阿尔卡季搔搔耳根。

“卡捷琳娜·谢尔盖耶芙娜,听您说这话直叫我心怀委屈。”

“您也想成为一头猛兽?”

“不想当猛兽,但想做到刚毅而坚强。”

“谁也不想当猛兽……您的朋友也未必想,但他骨子里却是这种性格。”

“嗯!那么,您认为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受他很大影响?”

“是的。但谁都不可能长期施予她影响,”卡捷琳娜悄悄补充说道。

“您根据什么这样想?”

“她非常骄傲……我这话说得不太恰当……她非常重视自己的独立自主。”

“谁又不看重自己的独立自主呢?”阿尔卡季嘴上问,心里却想:“要那干吗?”“要那干吗?”卡捷琳娜也在暗暗想。年轻人如果相互投契,他们的想法必然是一样的。

阿尔卡季笑了笑,挪近卡捷琳娜小声说:

“您承认吗?您有点儿怕她。”

“怕谁?”

“她,”阿尔卡季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遍。

“您呢?”卡捷琳娜同样地问他。

“包括我。请注意,我说的是:也包括我。”

卡捷琳娜伸出一个指头朝他威胁般一指。

“说也奇怪,”她道,“我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待您好,比起您第一次来时不知好了多少。”

“瞧您说的!”

“难道您没觉察出来?难道这不使您高兴?”

阿尔卡季想了想。

“我凭什么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如此款待的呢?是不是因为我把您母亲的信捎给了她?”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别的原因,但我不说。”

“为什么?”

“我就是不说。”

“哦,我知道,您很固执。”

“是的,我固执。”

“而且富有洞察力。”

卡捷琳娜斜睇阿尔卡季一眼。

“也许是这样,这叫您生气吗?您觉得怎样?”

“我在想,您那精细的洞察力是从哪儿学的。您这么怕羞,不相信人,常常躲到一边……”

“我许多时候都是独自相处,不知不觉想得很多。但是,我真的见人就躲吗?”

阿尔卡季感激地瞧了瞧卡捷琳娜。

“所有这一切都非常好,”他接着说,“别人如果处在您的地位,我是想说,像您这样出之于富裕之家,很难具有您这样的优点。他们就像君主一样难于明辨真理。”

“可我并不是富家小姐。”

阿尔卡季听了很觉得奇怪,以致没有立刻转过弯儿。“此话不假,财产莫不是属于她姐姐的!”他转念想道。但他悟出语意后并没有因此不悦。

“说得多好!”他脱口而出。

“又怎么啦?”

“您说得真好,直率,不加掩饰。顺便说一句,照我想来,一个人,如若知道并且公开说他是个穷人,他心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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