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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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堆放杂物的那间轧棉房里。”卡西补充道。
尽管烈格雷跟卡西说话时,态度坚硬,始终持己主见,但是在他跨出门槛的片刻,心里却如潮水般汹涌——极不平静。对他来说,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事。无可否认,卡西在他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害怕卡西在他的梦境里出现,担心她郑重的劝告会变成现实。所有的疑虑让他决定,他要悄悄地不被人知地跟汤姆见面。同时他也决定,如果苦刑不能让汤姆屈服,那么,等到农忙过后再跟他算总账。
汤姆躺在那间破屋子里,黎明的曙光从狭窄的窗户射了进来。晨星渐渐隐没在遥远的天际,伴随着庄严的话语:“我是上帝的后裔,又是大卫的根,我是圣洁的晨星。”卡西非同寻常的经历和暗语并没有让汤姆气馁,相反他感到体内有一股动力,他听见了天堂的召唤。黎明和黑暗交替之际,他想到自己已经临近了死亡的边沿,马上就要到他向往已久的无苦难和压迫的美妙世界中去了,想到宏伟壮观的宝庵,想到光芒四射的彩虹,想到许许多多慈眉善目的白衣少女,想到鲜花美酒和那些棕榈,竖琴和桂冠……而如此美妙的一切,只要在他到了天堂以后,便可以全然地出现在他面前。想到这些,他不再恐慌和难过了,他的心因欢快而激动得颤栗。所以,在他听到残忍地伤害他的那人的脚步声时,他没有丝毫地退缩和害怕。
“起来!死家伙!”烈格雷用力地踢了他一脚说道,“你终于醒来了!我先前就警告过你,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感觉怎么样,嘿!嘿!嘿!你那身贱骨头撑不住了吧!想跟我斗,恐怕你到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现在你还想给我讲什么仁义的大道理吗?嗯!你敢吗?”
汤姆沉默不语。
“畜牲,你想装死吗?还不快给我起来!”烈格雷诅咒道,不忘又踢了他一脚。
汤姆浑身是伤,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他拼命地想立起身子,一个踉跄又跌了下去。看到汤姆虚弱不堪的样子,烈格雷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喂,汤姆!起来呀!今天早上你怎么变得如此迟钝呀?看你一副生病的样子,想必昨天晚上着凉了吧!”
汤姆使出了全身力气,终于站了起来,面对着烈格雷神色出奇地镇定,坦然。
“好样的!算你有种,我想昨天晚上够你受的吧!”烈格雷仔细打量着汤姆说道,“想跟我玩那套把戏,你行吗?还不快给我跪下,请求我的饶恕,或许我还会考虑放你一马。”
汤姆丝毫也没有动弹。
“畜牲,你给我跪下!”烈格雷挥动马鞭对着汤姆身上一阵猛抽,恶狠狠地说道。
“主人,想要我下跪认错,我真的做不到,”汤姆平静地说,“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错,如果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我还会这么做。不管你用怎么样的方式惩罚我,我都不会对那位可怜的女人下毒手。”
“是吗?你想知道下一步我将用什么样的方式招待你吗?汤姆!告诉你,昨天你受的惩罚只不过伤及皮毛,根本算不了什么。现在,就请你想象一下,那种被人挂在树枝上用火慢慢烧烤的滋味吧!那才不好受呢!跟我斗,嗯!”
“烈格雷老爷!我相信您做得出来,你肯定下得了手。但是,您只能处死我的人;您永远都处死不了我的灵魂,在我升天以后,您就管不了我。那么,在上帝面前,我将要得到永生。”汤姆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慢慢说道。
“永生”!烈格雷听到这两个字眼,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浑身发抖。只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汤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汤姆说这话时,形色像个没有苦难完全获得释放的自由人,他用轻松而明快的语调继续说道:
“我是您的奴仆,在你用金钱买下我的那一刻时,我的身子就完全地属于了你,我愿意做你最忠诚的奴隶,一刻不停地为你干活,直到我死。但是,我的灵魂却不属于你。我相信上帝,并把他的宗旨放在任何命令之上,它将决不会向任何凡俗夫子屈服。不管我是死是活,我都会始终坚持这么做。烈格雷老爷,您可以把我用鞭子抽死,用火烧死,我都不会怪你,相反我还会很高兴,很感激你,因为你让我去了我想要去的地方,提前让我超生了。”
“即使这样,我还是会让你在这之前向我屈服的!不信,咱们走着瞧。”烈格雷胸有成竹地说道。
“会有人向我伸援手的,您休想让我屈服!”汤姆回答道。
“你别做梦了,谁会向你伸援手呀?”烈格雷讽刺道。
“上帝——万能的救世主!”汤姆肯定地说。
“他妈的,你去死吧!”烈格雷一拳把汤姆打倒在地上,怒斥道。
恰巧这个时候,一只冰冷、柔软的手轻轻地搭在烈格雷的肩上。他调转头去,是卡西,看见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前天晚上做的那个恶梦,脑海里再次呈现出那个令他恐怖惊慌的场面,一群恶鬼,那棵枯树,悬崖和卡西推他的双手,还有那位罩着面纱的奇怪女人。这些都让烈格雷感到由衷地心悸。
“为什么要惹他,你真是个大笨蛋!”卡西用法语对他说,“先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呢?没错吧!他是不会向你认错的,打死他也没用。现在,让我一个人来照顾他吧!使他早日康复,再回到地里帮你干活。”
传说,水里游的鳄鱼和陆地行走的犀牛身上都披有一层厚厚的盔甲——保护自己,盔甲刀枪不入,但它们身上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是敌人容易攻击它们的地方。而烈格雷也跟其它残酷无情、不敬神灵的人一样有他的致命的弱点。他们对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惊慌。烈格雷转身走了过去,他已经决定暂时不管这件事情。
“好的,我就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吧。”他很不情愿地说。
“汤姆,你给我好好听着,”他气呼呼地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人手不够,所以我就暂且饶了你。听着!绝对不是放过你,我会记着这笔账。等秋收过后,再在你这张欠揍的黑皮身上讨还。我劝你最好放聪明点。”
说完烈格雷就转身走了出去。
“没想到你还会给他来这套,这次算你幸运,我可怜的朋友,总有一天他会找你算老账的。现在你的伤口感觉好点了吗?”卡西关心地问道。
“上帝,感谢你使我逃脱了这次灾难,是你派来了天使封住了狮子的嘴。”汤姆执拗地说。
“对,这次算你幸运,虽然现在灾难没有再次降临到你的头上,但你已经惹他恨了。这种恨意不会消失,它会像吸血虫一样附在你的血脉里,一点一点地吸你的血,让你慢慢在忧郁中死去。我对他了解得太清楚了。”卡西说完这些,终于垂下了头。
第37章 自由
“不管人们是如何慎重地把他捧到圣坛的位置上,
一旦他踏入英国——神圣的国土,
信仰连同圣坛都会从尘埃中坠落;
但他依然会坚固地站在那儿,
直到世界上不可抵抗的解放浪潮得以释放、民主和自由”。
——柯伦
这时大家迫不得已才把汤姆丢在伤害他的人那儿,接着又前去追赶乔治夫妇。我们上回谈到他们在不远的一家农舍里,被那儿一些好心的村民们关照着。
刚刚在前文的末尾部分我们谈到汤姆·洛科时,他正躺在教友派教徒的床铺上呻吟,翻来覆去。善良的多卡尔丝大婶像母亲般体贴照顾着他,这时她已深刻体会到这位病人就像一头发疯的野牛,难以驯服。
再去想象这样一位身材突出、端庄文雅和相貌出众的女人吧。她那银色的卷发匀称地分梳两边,头上戴着一顶洁白平纹丝帽,露出宽宽的额头,白净细嫩;一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是那么的有神又是那么的温存。在她的胸前还别着一方雪白的绉纱手帕,折得平平整整。当她就在房间中来回走动的时候,那白色丝绸同她的衣服摩擦发出窸窸啦啦的小声音。
“要命!”汤姆·洛科大声地吼道,被子被他一脚给蹬开了。
“托马斯,我希望你以后别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多卡尔丝大婶一边小心地为他重新盖好被子,一边说着。
“是啊,好心的老妈妈。如果我能克制住自己,那我肯定不再这么说了,”汤姆说道,“在这种鬼天气里,真是热死人了,谁还能怪我大声咒骂呢?”这时多卡尔丝重新拾起那床被子,接着又把它盖到汤姆身上,用被子掖得丝毫不能透风,汤姆此时的模样就像一只被屈服的小羔羊,就这样被结结实实地裹着。多卡尔丝大婶在一边熟练地操作这些事情,一边大声地说道:
“亲爱的,我叫你不要再这样地怨天尤人,请反省反省你的待人方式吧!你应该文明一点才是。”
“真有病!为什么我要去想这些呢?我才不要去想那些无聊的事一一见鬼去吧!最好给我滚得远远的!”汤姆又继续在床上不停的乱踢,把床上的被子、被单弄得乱七八糟。
“据我估计那些男的和女的都在这里吧?”他叹了一口气,十分不情愿地大声问道。
“他们仍然在这里,”多卡尔丝说道。
“最好叫他们赶快出发到湖边去,”汤姆吩咐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多卡尔丝大婶静静地在一旁织着她手中的毛衣,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也许他们会这么做的吧。”
“你给我听着,”汤姆愤怒地说道,“在桑达斯基那儿有我们的代理人,他们替我们监视着在那边开往加拿大的船只。现在就算把一切事情全部给抖出来,我也不会在乎。我祈祷他们能够逃离魔爪,气死马克斯那个混蛋,那个该死的猪猡!让他见阎王爷去吧!”
“托马斯!”多卡尔丝愤怒地喊道。
“大慈大悲的老妈妈,请你先听我说。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汤姆说道,“对于那个女的,你把她带出去化化妆,改变一下形象。她的那画像现在已送到桑达斯基那儿去了。”
“我们会小心的。”多卡尔丝不慌不忙十分稳妥地说。
对于那汤姆·洛科,在这里我们还要顺便再说一下:他身上除去那些病痛以外,在后来他又得了风湿病。他当时在教友派的教徒那里整整疗养了三个星期。在他身体真正恢复健康以后,性格变得比以前更加忧郁沉默了,当然也变得比过去机灵了。于是在一个比较清静的村庄里他决定住下来,从今往后再也不去追究那些黑奴们的事情,然后打算把这方面的精明能干用到打猎方面去。捕熊、逮狼、捉山鸡和森林中的一些其它动物,在这方面上使自己的本领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不久就成了当地中的捕猎强手。汤姆时常用那种非常敬佩的眼光提到这些教友会的教徒们,“多么善良的人们呀!”他总是认为,“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说服我,使我能自愿地做一名教徒子弟,但是结果依然没有让我作出改变。哦,朋友,说句心里话,他们那些看管病人的方式真正称得上一流啊!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那里他们烧的肉汤,还有做的各种小菜真是与众不同,色味俱全。”
汤姆刚刚说过,那里有人在桑达斯基打听他们这一帮人的行踪,然而他们决定分散走才比较安全。第一次护送走的是吉姆与他的老母亲。一至两天过后,乔治·艾莉查和他们的孩子也赶在夜幕临近的时候出发,悄悄地乘马车到了桑达斯基。他们来到一户非常热情的人家里住下,正在准备着坐船过渡,开始他们的最后一次旅程。
寂静的黑夜把他们的思绪抛得好远,那些自由的星辰正对着他们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呈现出明亮的光辉。自由!多么令人震惊的名词啊!到底它是什么呢?它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词汇,还是修辞上为装扮美丽词藻的原故?亲爱的美国男同胞女同胞们啊!这个词难道不叫你们在心灵上感到无比自豪、兴奋激动吗?就是因为它,你们的父辈们不知流过多少泪、洒过多少血啊!你们那伟大的、善良的母亲们因而自愿献出了最宝贵、最心爱的儿子们的性命!
自由既然相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值得敬重的,那么,对单个人而论,难道自由就不值得敬重吗?在一个国家之中得到自由不就是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民得到自由吗?对于那个静静地坐在那儿的青年来说,在他心目中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在他那张面孔上看得出带有一丝淡淡的传统非洲人特征,黑亮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这时他把交叉的双臂放置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此刻他——乔治·哈里斯,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对于你们的父辈来说,自由就是意味着在一个国家中作为国家而独立存在的一项权利;而相对他来说,自由只不过是意味著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作为某种牲口动物存在的权利;意味着他可以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