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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复活[列夫·托尔斯泰]-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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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隔墙突然传来一阵咒骂声、撞墙声、锁链的哐啷声、尖叫声和呐喊声。有人在挨打,有人在叫喊:“救命啊!”

“您瞧,他们这帮野兽!我们怎么能同他们交朋友呢?”诺伏德伏罗夫平静地说。

“你说他们是野兽。可是你听听,刚才聂赫留朵夫讲给我们听的那件事吧,”克雷里卓夫怒气冲冲地说,接着就讲了玛卡尔怎样冒着生命危险营救同乡。“这非但不是野兽干得出来的事,简直是侠义行为。”

“你也真是太多情了!”诺伏德伏罗夫挖苦说。“我们很难理解他们的情绪和他们的动机。你以为这是他心肠好,说不定他是在嫉妒那个苦役犯呢。”

“你怎么总是不愿看到人家身上一点好的地方呢!”谢基尼娜突然激动地说(她对谁都你我相称)。

“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看到的。”

“人家不惜冒横死的危险,怎么还说不存在呢?”

“我想,”诺伏德伏罗夫说,“我们要是想干我们的事业,”玛尔凯本来在灯下看书,这时放下书,也留神地听他的老师说话。“那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胡思乱想,而应该面对现实。应该尽全力为群众工作,但不要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群众是我们工作的对象,但只要他们一天象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他们就一天不能成为我们的同志,”他象发表演说似地讲道。“就因为这个缘故,在我们还没有帮助他们完成发展过程以前,要指望他们来帮助我们,那纯粹是幻想。”

“什么发展过程?”克雷里卓夫脸涨得通红,说。“我们常说,我们反对飞扬跋扈和骄横霸道,难道这不就是最可怕的霸道吗?”

“根本不是什么霸道,”诺伏德伏罗夫冷静地回答。“我只是说,我知道人民应该走哪条路,并且能向他们指出这条路。”

“可是你凭什么相信你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难道这不就是产生过宗教裁判所①和大革命屠杀的那种霸道吗?他们当年也认为那是符合科学的唯一正确道路呢。”——

①中世纪天主教会的侦察和审判机构。主要设置在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在镇压异教徒的名义下残酷迫害参加反封建斗争的人、进步思想家和自然科学家,对他们实行秘密审讯、严刑拷打、火刑、流放等酷刑。

“他们迷失方向,并不能证明我也迷失方向。再说,思想家的空想同经济学的数字是两回事。”

诺伏德伏罗夫的声音震动了整个牢房。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其余的人都不作声。

“老是争论个没完没了的,”诺伏德伏罗夫停了停,谢基尼娜就说。

“那么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聂赫留朵夫问谢基尼娜。

“我认为克雷里卓夫说得对,不该把我们的观点强加到人民头上。”

“那么您呢,卡秋莎?”聂赫留朵夫笑眯眯地问,等玛丝洛娃回答,但又担心她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我认为老百姓总是受欺负,”她脸涨得通红,说,“老百姓太受欺负了。”

“说得对,玛丝洛娃,说得对,”纳巴托夫叫道,“老百姓尽受欺负。可不能再让他们受欺负了。我们的全部工作就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可把革命任务想得太奇怪了,”诺伏德伏罗夫说,接着不再作声,只气冲冲地吸着烟。

“跟他真是谈不拢,”克雷里卓夫低声说,接着也不再作声。

“最好还是别谈,”聂赫留朵夫说。

15 诺伏德伏罗夫

尽管诺伏德伏罗夫很受所有革命者的尊敬,尽管他很有学问,并被认为很聪明,聂赫留朵夫却认为他这种革命者的品德远不如一般人。这个人的智力——好比分子——是大的,但他对自己的估价——好比分母——却大大超过他的智力。

这个人在精神上同西蒙松正好截然相反。西蒙松具有男子汉的气质,他们这类人的行动总是由自己的思想所指导,由自己的思想所决定。诺伏德伏罗夫却具有女性的气质,他这一类人所考虑的,是怎样达到由感情决定的目标,以及怎样证明由感情引起的行动是正确的。

尽管诺伏德伏罗夫能把他的全部革命活动讲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聂赫留朵夫却认为他只是出于虚荣心,无非想出人头地罢了。起初,凭着他善于领会别人的思想并加以准确表达的能力,他在高度重视这种能力的教师和学生中间(在中学、大学和硕士学位进修班)真的名列前茅,出人头地,他感到很得意。可是等他领到文凭,离开学校后,就无法再出人头地了。后来,正如不喜欢诺伏德伏罗夫的克雷里卓夫对聂赫留朵夫说的,为了在新的环境里再出人头地,他就突然改变观点,以一个渐进的自由派,摇身一变而成为红色的民意党人。由于他天生缺乏怀疑和踌躇这种道德和审美方面的特点,他很快就在革命者的圈子里获得党的领导人的地位,这样他的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满足。他一旦选定方向,就不再怀疑,不再踌躇,因此相信自己决不会犯错误。他认为一切事情都十分简单明了,从来没有什么疑问。由于他的观点狭隘、片面,一切事情确实显得简单明了。照他的话说,人只要有逻辑头脑就行。他的自信心实在太强,因此人家对他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唯命是从。他的活动是在年轻人中间开展的,他们往往把他的极度自信当作深谋远虑和真知灼见。这样,大多数人都听从他的指挥,他在革命者的圈子里也就取得了很高的威信。他的活动就是准备暴动,通过暴动取得政权,然后召开重要会议,并在全上通过由他拟定的纲领。他充分相信这个纲领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因此必须执行。

同志们因为他大胆果断而尊敬他,但并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任何人,把一切杰出人物都看成是自己的对手,并且总是想用老猴对待小猴那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他恨不得剥夺人家的一切智慧和一切才能,免得他们妨碍他表现才能。只有对那些崇拜他的人全、比较确切的知识。阐述了真理的客观性,真理的绝对性,他才好意相待。现在在流放途中,他对待接受他宣传的工人玛尔凯,对待倾心于他的薇拉和相貌美丽的格拉别茨,就是这样。他虽然口头上也主张解决妇女问题,但心底里却认为女人都是愚蠢的,猥琐的,除了他所热恋的女人之外,譬如他现在所爱的格拉别茨。只有那些女人才不同凡响,她们的优点也只有他一人能够发现。

他认为男女关系也象其他一切问题那样简单明了,只要承认恋爱自由,就算彻底解决问题。

他有过一个非正式的妻子,还有过一个正式的妻子,但后来同正式的妻子脱离了关系,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现在他又打算同格拉别茨缔结新的自由婚姻。

诺伏德伏罗夫瞧不起聂赫留朵夫,认为他在对待玛丝洛娃的问题上“装腔作势”;特别是因为在看待现行制度的缺点和纠正办法上,竟敢跟他诺伏德伏罗夫不一样,甚至敢于有他自己的想法,公爵老爷的想法四年之功成书,但后不见传世。与阎若璩同辨《古文尚书》之,愚蠢的想法。聂赫留朵夫尽管一路上心情很好,但知道诺伏德伏罗夫对他抱这样的态度,也无可奈何,只得采取以眼还眼的态度,怎么也无决克制对他的极度反感。

16 晚上点名。西蒙松告诉聂赫留朵夫他想同卡秋莎结婚

隔壁牢房里传来长官的说话声。大家都安静下来,接着队长带着两名押解兵走进房间。这是来点名的。队长指着每一个人,计算着人数。他指到聂赫留朵夫时,就和颜悦色地赔笑说:

“公爵,现在点过名可不能再待着了。您得走了。”

聂赫留朵夫懂得这话的意思,走到他跟前,把事先准备好的三卢布钞票塞在他手里。

“嘿,拿您有什么办法呢!您就再坐一会儿吧。”

队长刚要出去,另外有个军士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犯。那男犯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一只眼睛底下有青伤。

“我是来看我那个小丫头的,”那个男犯说。

“啊,爸爸来了,”忽然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声音,接着就有一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从艾米丽雅身后探出来。艾米丽雅正在跟谢基尼娜和玛丝洛娃一起用艾米丽雅捐出来的一条裙子给小女孩做新衣。

“是我,孩子,是我,”布卓夫金亲切地说。

“她在这儿挺好,”谢基尼娜说,同情地瞧着布卓夫金那张被打伤的脸。“把她留在我们这儿吧。”

“太太她们在给我做新衣裳呢,”女孩指给父亲看艾米丽雅手里的针线活,说。“可好看啦,真漂亮,”她含糊不清地说。

“你愿意在我们这儿过夜吗?”艾米丽雅抚爱着女孩说。

“愿意。爸爸也留下来。”

艾米丽雅脸上泛起笑容。

“爸爸可不行,”她说。“那么就把她留在这儿吧,”她转身对做父亲的说。

“好,那就留下吧,”站在门口的队长说,说完就跟军士一起走了出去。

等押解人员一出去,纳巴托夫就走到布卓夫金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喂,老兄,你们那里的卡尔玛诺夫真的要同别人调包吗?”

布卓夫金和蔼可亲的脸容突然变得很忧郁,他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白翳。

“我们没听说。大概不会吧,”他说。说话的时候眼睛上仿佛仍旧蒙着一层白翳,接着又对女儿说:“哦,阿克秀特卡,你就跟太太她们一起在这儿享福吧,”说完就连忙走出去。

“这事他全知道,他们果然调包了,”纳巴托夫说。“那您现在怎么办呢?”

“我到城里去告诉长官。他们两个人的模样我都认得,”聂赫留朵夫说。

大家都不作声,显然担心再发生争吵。

西蒙松双手枕在脑后,一直默默地躺在角落里的板铺上。这会儿突然坐起来,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绕过坐着的人们,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

“现在您可以听我说几句吗?”

“当然可以,”聂赫留朵夫说着站起来,想跟他出去。

卡秋莎瞟了一眼聂赫留朵夫,眼睛同他的目光相遇,他顿时涨红了脸,仿佛摸不着头脑似地摇摇头。

“我有这样一件事要跟您谈谈,”聂赫留朵夫跟着西蒙松来到过道里,西蒙松开口说。在过道里,刑事犯那边的喧嚣和说话声听得特别清楚。聂赫留朵夫皱起眉头,西蒙松却毫不在意。“我知道您跟玛丝洛娃的关系,”他用他那双善良的眼睛留神地直盯着聂赫留朵夫的脸,继续说,“所以我认为有责任……”他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因为牢房门口有两个声音同时叫起来:

“我对你说,笨蛋,这不是我的!”一个声音嚷道。

“巴不得呛死你这魔鬼,”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这时候,谢基尼娜来到过道里。

“这里怎么能谈话呢?”她说,“你们到那间屋里去吧,那儿只有薇拉一个人。”她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隔壁一个很小的、显然是单身牢房里,那房间如今专门拨给女政治犯住宿。薇拉躺在板铺上,头蒙在被子里。

“她害偏头痛,睡着了,听不见的,我走了!”谢基尼娜说。

“不,你别走!”西蒙松说,“我没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别人,更不要说瞒你了。”

“嗯,好吧,”谢基尼娜说,象孩子一般扭动整个身子,坐到板铺深处,准备听他们谈话。她那双羔羊般的美丽眼睛瞧着远处。

“我有这样一件事,”西蒙松重又说,“我知道您跟玛丝洛娃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有责任向您说明我对她的态度。”

“究竟是什么事啊?”聂赫留朵夫问,不由得很欣赏西蒙松跟他说话的那种坦率诚恳的态度。

“就是我想跟玛丝洛娃结婚……”

“真没想到!”谢基尼娜眼睛盯住西蒙松,说。

“……我决定要求她做我的妻子,”西蒙松继续说。

“我能帮什么忙呢?这事得由她自己作主,”聂赫留朵夫说。

“是的,不过这事她不得到您的同意是不能决定的。”

“为什么?”

“因为在您跟她的关系没有完全明确以前,她是不能作出什么选择的。”

“从我这方面说,事情早就明确了。我愿意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同时减轻她的苦难,但我绝不希望使她受到什么约束。”

“对,可是她不愿接受您的牺牲。”

“根本谈不上牺牲。”

“不过我知道她这个主意是绝不动摇的。”

“哦,那么有什么必要找我谈这件事呢?”聂赫留朵夫说。

“她要您也同意这一点。”

“可是,我怎么能同意不做我应该做的事呢?我只能说一句:我是不自由的,可她享有自由。”

西蒙松沉思起来,不作声。

“好的,我就这样对她说。您别以为我迷上她了,”西蒙松继续说。“我爱她,因为她是个少见的好人,却受尽了折磨。

我对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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