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颠与文明-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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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化学类比领域看到同样的情况。在朗格看来,歇斯底里是发酵的结果,是由于“被送到身体不同部位的盐分”与“那里原有的体液”混合发酵的产物。另一些人则认为歇斯底里是碱性的。而埃特级勒(MichaelEttmtiler)则认为,这种病属于酸性反应,“直接原因是青的固有酸性;乳糜是酸性的,因此血液的性质受到腐蚀,不再能贻养元气;淋巴液是酸性的,胆汁也萎靡不振;神经系统备受刺激,而消化发酵成分因变质而不易挥发和酸性过强。”韦立德(Viridet)着手重构了关于“我们所体验到的雾气”的一种酸和碱的辩证关系,认为这二者在大脑和神经中的运动和剧烈冲突引起了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症状。有些特别易挥发的动物元气是碱性盐,当它们十分稀薄时,流动极快,变成雾气。但是也有酸盐挥发成的雾气;乙醚使酸雾足以抵达大脑和神经,在那里“与碱遭遇,引起各种疾病”。
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性质的不稳定性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它们的力学特性与其化学上的隐秘性质的混淆不清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如果说从性质上对躁狂症和忧郁症做出诊断显得轻而易举的话,那么对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辨别则显得犹豫不决。无疑,想像出来的性质图像对于构成忧郁症一躁狂症的对偶关系具有决定性作用,而在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历史上则只有第二位的作用,可能只是不断变幻的布景。与躁狂症不同,歇斯底里的研究进展并没有引导人们走出以医学意象反映出来的这个领域的模糊性质。它的活动空间属于另一种类型,是机体作用和道德价值相互粘合的身体。
人们通常认为,是勒普瓦和威利斯将歇斯底里从所谓的子宫错位的古老神话中解放出来。李耶鲍(Jeanl.iebault)翻译或者说改写了马里涅罗(Marinello)的著作,以适应17世纪的标准。同时他有保留地接受了关于子宫的自发运动的观点,认为如果子宫改变了位置,“这是为了更自在一些;这不是出于某种慎思、吩咐或感官刺激,而是为了保障健康和体验某种享受”。无疑,子宫不可能像过去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在人体大翻转时在全身移动,因为它被子宫颈、韧带、脉管以及腹膜“严格固定住”。但是它仍能改变位置:“尽管子宫严格固定在我们所说的那些部件上,因而不能改变所处空间,但它还是常常改变位置,在女人体内造成古怪的、任性的运动。这些运动是各式各样的:上升、下降、痉孪、游移、脱垂。子宫会上升到肝、脾、隔、胃、乳房、心、肺、咽喉和头。”古典时期的医生几乎一致反对这种解释。
在17世纪初,勒普瓦在谈到歇斯底里痉挛时写道:“在各种病源中,有一个是最根本的,它不是通过交感而是通过原发病发挥作用。”更准确地说,这种痉挛惊厥的根源在于后脑积水:“正如细流汇成大河,位于大脑表层和终止于后脑的空腔因处于头部的倾斜位置而大量积水。这些部位的热量使液体升温,影响了神经起端。”威利斯则对子宫说进行了细致的批判,认为,主要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疾病造成了“患这种病时血液运动的紊乱失调”。但是这些分析都没有彻底否定歇斯底里和子宫有一种基本联系的观点,而是改变了角度,不再认为这种联系是一种通过全身的实际错位,而是一种通过肌体的各种脉络,通过类似的功能脉络的秘密扩散。我们不能说病源已经变为大脑了,也不能说威利斯已为一种歇斯底里的心理分析创造了条件。但是,现在大脑对一种起源于内脏的疾病是起了一种中继站和配电器的作用。直至18世纪末,直至皮内尔之前,子宫一直出现在歇斯底里的病理分析之中,但不是因自身的性质而具有特殊重要性,而是作为体液和神经的特殊扩散的一个结果。
施塔尔通过对月经和痔疮的奇特比较,证明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相似性。他在分析痉挛时解释道,歇斯底里是一种剧痛,“伴有紧张和压迫感,因此主要在疑病区以下被感受到”。当男人受到该病侵袭时,“会本能地通过呕吐或痔疮发作将过剩的血液排出”。这时就被称为疑病症。当女人受到该病侵袭时,“月经周期就会不正常”。这时就被称为歇斯底里。“这两种病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霍夫曼的观点与之十分类似,但在理论上有许多不同之处。在他看来,歇斯底里的病因在于子宫的松弛和虚弱,但是与疑病症一样,其发病部位还需要在肠胃里寻找;血液和生命液在“肠胃的包膜和神经股”开始滞留;引起胃部紊乱,并由此蔓延到全身。处于机体中心的胃就像一个中继站,把出自腹腔下半部的各种疾病扩散到全身:“无疑,疑病症患者和歇斯底里患者所体验的痉挛,其位置在神经部分,尤其在肠胃的包膜上,病状由此通过肋间神经散布到头、胸、肾、肝以及全身各主要器官。”
霍夫曼赋予肠胃和助间神经的作用典型地表现出古典时期处理该问题的方式。这种方式不仅避开在子宫内寻找病因的旧传统,而且更重要的是致力于发现一种散布全身的、令状复杂的疾病的本原和散发途径。这里所要考虑的这种病是既能侵袭头部又能侵袭腿脚、表现为麻痹或运动僵硬的病,是能够造成强直性昏厥或失眠的病,简言之,这种病能迅速而巧妙地穿越肉体空间,在全身都有实实在在的体现。
那种坚持认为从马里涅罗到霍夫曼医学视野发生了变化的观点是徒劳无益的。在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传统中著名的子宫流动说三片平不存。或许只有某种主题还存在。这种主题现在变得更清晰了,即它不再局限于某一种医学理论,而是始终不变地贯穿于理论概念和解释性图式的速增过程之中。这个主题就是,肉体空间的运动起伏、下部力量的涌动。这些力量蓄之已久,过分充盈,便开始沸腾,最终不管是否经过大脑调节而把自身的无序扩散到全身。尽管生理学概念已经完全改组,但是这个主题却几乎一直不变地延续到18世纪初。十分奇怪的是,在18世纪,病理学中没有任何理论或实验上的革新,但是这个主题却突然受到修正,改变了方向,即肉体空间的动力学被情感道德取而代之。正是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关干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观念开始转向,明确地进入了疯癫领域。
我们现在应该试着来描述这个主题在其三个阶段的演变:
1.关于肌体和道德渗透的动力学;
2.关于肉体连续性的生理学;
3.关于神经敏感性的伦理学。
如果肉体空间被想像成一个坚实的、紧密联系的整体,那么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无序运动只能出自于一种极其稀薄而且流动不止的成分,这种成分能够渗透进固体所占据的空间。正如海默尔(NathanelHishmore)指出的,动物元气“因自身火焰般的稀薄而能渗透密度最大的实体,……而且因自身的活跃而能在瞬间渗透整个微观宇宙。”如果这种元气流动性增强,而且以极其混乱的方式渗透到身体中各个不适当的部位,那么就会引起无数复杂的失调症状。不论对海默尔,还是对其反对者威利斯或对西德纳姆来说,歇斯底里是一种肉体疾病,因为肉体能被元气以各种方式渗透,因此有着内在秩序的器官变成了一堆消极地屈从于元气的混乱运动的物质所寄寓的松散空间。这些元气“猛烈地涌到某个部位,在那里造成痉挛甚至疼痛,……并使器官功能失调,无论是被元气遗弃的器官,还是元气所涌入的器官,都会因元气分布的不均衡而受到严重损害,因为这种不均衡完全违背了生理系统的法则。”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身体就是这样听命于无序的元气。元气完全不受任何肌体法则和任何功能要求的束缚,因此能连续地侵袭身体的各个空间。
各个区域受到的影响各不相同,后果也不相同。这种疾病的运动根源是没有分殊的,但是因其穿越的空间和在身体表面显现的部位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形态。“它们在胃里积聚,然后突然涌到咽喉部的肌肉,在所穿越的整个区域造成痉挛,在胃里造成肿胀,如同一个大球。”歇斯底里在稍高的位置上,“侵袭结肠以及心脏下面的区域,引起难以忍受的疼痛,很像骼骨区的疾病。”如果该病升得更高一些,就会侵袭“中枢部位,引起剧烈的心悸。病人此时确信,护理人员应能听到他的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最后,如果疾病侵袭“头部的外围、头骨之间的部分,并固定在一个地方,就会引起刚烈的疼痛,并伴有剧烈的呕吐。”‘刀’身体的各个部位因本身的情况和特点而决定了症状的不同表现。因此,歇斯底里显得是最真实又最有欺骗性的疾病。它是真实的,因为它是以动物元气的运动为基础的;但它又是虚幻的,因为它所产生的症状似乎是由器官内在的无序造成的,而这些症状其实是一种中枢的或普遍的无序在器官层面上的形成物。正是一种内在流动的错乱在身体的表面表现为局部症状。器官实际上是被无序而过分的元气运动所侵扰,但却装作自己出了毛病;从内部空间运动的某一缺陷开始,器官完全模仿自身才会产生的错乱;歇斯底里用这种方式“模仿出人的肉体的几乎所有疾病,因为它在人体中无所不在,它能立刻造成符合该部位的症状。如果医生既不聪慧又无经验,就很容易被欺骗,会把歇斯底里的症状归因于该部位的某种常见病。”‘凹’这种病的策略就是,它以同一形式的运动穿越肉体空间,表现出不同的外观,但是这里的性状不是本质,而是身体耍的一个花招。
体内空间越容易被渗透,歇斯底里就越频繁,其外观也越变化多端;如果身体健壮,抵抗力强,如果体内空间紧密,而且不同区域的质地参差不齐,那么歇斯底里的症状就很罕见,其效果也单一。不正是这一点使女性歇斯底里与男性歇斯底里,或者说;使歇斯底里与疑病症有所区分吗?实际上,不是症状,也不是病因,而是身体的空间坚实性或者说内部密度构成这些病的区分原则。“除了由可感觉的各种部件组成的所谓‘外在的人’,还有一个由动物元气系统构成的‘内在的人’,后者只能用精神的眼睛看到。后者与体质紧密相联,因人的状态不同而或多或少有些紊乱,其程度取决于构成这架机器的本原的自然坚固性。这就是为什么步入比男人更容易受到这种病的侵袭,因为女人的体质更纤细而不那么坚固,因为她们过着较温和的生活,因为她们习惯于舒适的生活,而不习惯于受苦。”就在上面这段文字中,已经包含着空间密度的一个涵义:它也是一种道德密度;器官对元气的无序渗透的抵抗力可能也是灵魂保持思想和欲望的井然状态的能力。这种变得疏松的空间,可能完全是心灵的松懈造成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习惯于艰苦劳作的女人很少患歇斯底里,而当她们生活舒适、闲散时,或当某种悲苦压倒她们的意志时,就非常容易患歇斯底里。“当一些妇女向我咨询某种我无法判断的疾病时,我便问她们,是否只是在心情悲痛时才引发这种病,…如果她们大体上承认这一点,那么我就能断定,她们急的是一种歇斯底里。”
这样,我们就对古老的道德直觉有了一个新的概括。希波克拉底和柏拉图的时代起,这种直觉就把子宫当作一个有生命的、运动不止的动物,并且对其运动的空间加以规定;这种直觉在歇斯底里中感受到一种不能控制的欲望骚动,因为病人既不能满足它们又不能驾驭它们;女性器官意象上升到胸部和头部的说法反映了柏拉图主义的灵魂三元说中的一种剧变和力图确保自身静止不变的等级序列中的一种剧变。对于西德纳姆来说,对于衡卡儿的信徒来说,道德直党始终如一,但是借以表达道德在觉的空间画面发生了变化;柏拉图的垂直的等级秩序被一个立体空间所取代。这个空间被不停的运动来回横切。这种无序的运动不再是底层上升到高层的革命,而是在一个混乱空间中的无规律的旋风。西德纳姆试图用“精神的眼睛”洞察这个“内在的身体”,因为它不是客观视察的迟钝目光所能看到的客观身体,而是一个场所,在那里,一种想像这种身体和译解其内在运动的方式同一种赋予它道德价值的方式紧密结合。在这种伦理知觉层次上的发展到此完成。在这种知觉中,一贯柔顺的医学理论意象发生了曲折和变化;在这种知觉中,重大的道德主题也得到系统的表达,并逐渐更新了原初的面貌。
然而,这种易渗透的身体应该是一个紧密结合的实体。疾病在各器官的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