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风云-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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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嗨,听鸟儿唱得多好听!你醒来多久啦,拜伦?”
“没多久,可我是真正醒过来了。眼睁睁地醒着,尽量使自己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她坐了起来,温柔地吻着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愉快的气,这时毯子从她胸部滑了下来。“哎哟,空气可真凉,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关上那扇门。”
“不,不,海的气味好闻得很。”她把毯子又抗到颈部,偎倚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拜伦,潜艇是怎么操作的?”
他朝下望了她一眼。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抚摸着她的肩头。“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解释起来困难吗?”
“一点儿也不。可是怎么又要谈这个呢?”
“因为我想知道。”
“哦,跟一个光着身子的美女谈这个题目可真是要命。不过——好吧。我来告诉你一只潜艇是怎么操作的。首先,潜艇的构造是这样的:它只要装上压舱物,就刚好浮到海面上。这样,你只要往潜水槽里放进几吨海水去,它就沉到水下去了。再用压缩空气把水排出去,它又冒出水面了。你从边际浮力开始,利用水这个压舱物的变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让它成为一块岩石或一个软木塞,这就是大致的道理。细节还很多,很枯燥。”
“那么,它安全吗?我得替你担多大心?”
“总比在纽约当个交通警察要少。”
“可是你领危险作业津贴啊。”
“那是因为非战斗人员,象国会议员和你这样的人,总幻想坐一条潜艇到水下去担着多大的风险。没有一个潜艇上的人员能通过辩论叫国会放弃这个看法。”
“你们深深扎到水下的时候,不是大有被压碎的危险吗?”
“不会的。潜艇只不过是一个长形的防水钢管,它坚固得足以顶住海的压力。这说的是它的里壳,也就是耐压艇体。这是真正的艇身。你看到的外部只不过是为了装置水槽的外壳,底部是敞着的。海水可以冲出冲进。里壳有个测量压力深度的仪表。你永远不会下潜到那样的深度。直到今天,没人知道老‘S—45号’究竟能潜多么深。我们坐的潜艇就象厚垫子那么安全。”
“可是潜艇有失事的。”
“远洋轮船和游艇也有失事的。坐在艇里的人们在海洋底下遇险,往外拍电报,那倒很有趣,可是一共也没发生过几回。连那样也有办法逃生。在这些方面我们都受过训练。”
“可是你们往艇里放水叫它往下潜的时候,放水本身会不会失掉控制呢?亲爱的,别那么笑。所有这些,对于象我这样的人都是神秘的。”
“我笑的是你的问题提得很好。可是正如我已经告诉你的,主要的水槽都在真正的艇壳外面,它们只不过是贴在上面的。它们一放进水,充水的潜艇刚好浮在水面,随着波涛沉浮。为了下潜,里边还有个密封小水槽——负槽。它大约能容十二吨海水。往负槽里放水后,你就一直下潜。等你已经潜到你所要的深度,就关上负槽,这样,你就浮在那里了。你展开艇首的机翼,它就象一架肥胖的飞机,在浓重的空气里徐缓地飞行。潜艇上的人都是精选的,个个是好汉,亲爱的。所有我们这七十五个人都一心一意不想出一点点差错!潜艇上没有马虎的人。这是有关潜艇的真实情况,而且这是在床上跟自己新婚妻子进行的一次奇特的谈话。”娜塔丽打了个哈欠,“你这么一解释,我心里舒服一些了。那个生了锈的小船可真叫我害怕。”
“新建造的那些潜艇比起‘S—45号’来都是豪华的巨轮,”拜伦说。“下一步我就想转到那样一条艇上去。”她又打了个呵欠。这时,墙上出现一块粉红色的亮光。
“天哪,那是太阳吗?夜跑到哪儿去啦?拉上窗幔吧。”
拜伦走到窗前,拉上厚窗幔。当他在昏暗中走回她身边的时候,娜塔丽觉得他有多么美——一个雕塑的男子体型,生气勃勃,暖滋滋,棕黄色的,她打心尖儿上感到喜悦。
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朝他靠过来,吻了他一下。当这个年轻丈夫使劲搂她的时候,她还假装抵抗一下,然而她无法抑制住心头涌起的欢乐的笑声。这时太阳已在窗幔外升起,照耀着战争岁月的又一大……
他们直到中午才在洒满阳光的起居室里用早餐。玫瑰花在房里散放着芳香。他们吃的是牡蛎、牛排和红酒。这是娜塔丽点的。她说,她就想吃这些,拜伦也称之为完美的食谱。他们是穿着睡衣吃的,不大说什么,只是深情地相互凝视着,有时为了一句傻话——或者什么也不为——笑了起来。他们由于情欲得到满足而容光焕发。随后她说:“拜伦,咱们究竟一共有多长时间?”
“哦,从我们靠岸算起,七十二个小时——那就是星期四的两点半。”
她眼睛里那种纯真的喜悦减少了几分。“啊,那么快?这蜜月太短了。”
“这不是咱们的蜜月。我还可以享受二十天假期。我直接从潜艇学校给‘S—45号’打过报告。等你一回国,我就过那二十天假期。你什么时候回去?”
她用手托着头。“啊,亲爱的,难道我现在就得开始动脑筋吗?”
“喂,娜塔丽,为什么不给埃伦拍个电报,告诉他咱们结了婚,马上要回国?”
“我办不到。”
“我不让你回到意大利去。”
听到他这直截了当的语调,娜塔丽扬起了眉毛。“可是我非去不可。”
“不,你不能去。埃伦太机灵了,”拜伦说。“来,咱们把酒喝干了。只要有你、或者我、或者别人替他写信,去图书馆查材料,料理厨房,管理花匠和水暖工人,他就不会离开那所房子。就是这么回事。他喜欢这样,他不容易被吓住。尽管他什么也不料理,成天感冒,埃伦大叔却是个顽强的家伙。假如你拍了电报去,你想他会怎么办?”
娜塔丽犹豫了。“他会想法叫我改变主意。不成的话,就认真准备离开意大利。”
“那才是你对他最大的帮助。”
“不,他会搞得一塌糊涂。他不善于和官员们打交道。官员们越蠢,他就越糟糕。他真能掉进自己的陷阱里。莱斯里·斯鲁特和我两个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叫他上路。这回我们非办到不可。”
“斯鲁特?斯鲁特不是正要去莫斯科吗?”
“他曾主动表示可以先在罗马或锡耶纳停留一下。他对埃伦是真心实意的。”
“我知道他对谁真心实意。”
娜塔丽露出尖刻的眼神温柔地说:“勃拉尼,吃莱斯里·斯鲁特的醋了吗?”
“好吧,六十天。”
“你说什么,亲爱的?”
“你回意大利两个月。不能再长。六十天应该足够啦。要是四月一号或者在那以前埃伦还没离开,那就怪他自己了。你就回国。现在就预订下回程的票吧。”
娜塔丽撇了撇那张大嘴巴。“懂了。拜伦,你是在对我下命令吗?”
“正是。”她用手心托着下巴,用吃惊的眼光凝望着他。“你要知道,被你这么吩咐着我觉得很舒服。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这可喜的新鲜劲儿渐渐会过去的。反正,我的主子老爷,我一定遵命就是。六十天。”
“好吧,”拜伦说,“咱们穿上衣服逛逛里斯本去。”
“我已经逛过了,”娜塔丽说,“可是我十分赞成换换空气。”
拜伦把钥匙往旅馆柜台上一放,就要他们的护照。那个黝黑、短小的办事员带着发困的神情在一扇门里消失了。
“看那些家伙,”拜伦说。尽管到处是阳光,六个德国人穿了系腰带的黑雨衣,正聚在大厅进口的地方交谈,朝进出的每个人都狠狠盯上一眼。“他们干嘛不索性把长靴子也穿上,A字臂章也戴上呢?他们有些什么特征?穿雨衣?戴宽檐帽?脸晒成青铜色?他们哪里来的时间洗日光浴呀?”
“我背着脸也认得出他们。他们叫人起鸡皮疙瘩,”娜塔丽说。柜台上那个办事员从门里出来了,一边忙着翻什么文件。
“对不起,护照还没准备好。”
“我需要我的护照!”娜塔丽的声调尖锐刺耳。
办事员朝她略微抬了抬眼。“夫人,也许今天下午,”说完他就转过身去了。
从沉闷的寝室乍走到寒冷、阳光普照的室外,顿然感到十分爽快。拜伦叫了辆出租汽车去游里斯本和它的近郊。论名胜,这里比罗马或巴黎差得太远了。然而沿着一条宽阔的河、高踞在小山上那一排排宛如蜡笔涂成的绿色、粉色和蓝色的房屋,却形成一幅很漂亮的图画。拜伦很惬意,他想他的新婚妻子也必定很开心。她紧紧挽了他的胳膊,微微笑着,不大说什么。那些把摩尔式和哥特式①建筑奇特地结合在一
起的教堂和全市最高一座山上巍峨的要塞又勾起拜伦的回忆,使他想起早已忘掉了的在美术方面的苦役。他们下了出租汽车,臂挽着臂地沿着阿拉法玛陡峭、狭窄的小小街道踱去。成群的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有几百年历史的破烂房子里跑出跑进。相当于公用电话亭那么大小的店铺敞着门,出售鱼、面包和肉块。这是一次长而漫无目标的散步。
①摩尔式指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一带伊斯兰清真寺的建筑。哥特式为十一世纪以来西欧盛行的一种以高柱、尖塔为特征的建筑。
“出租汽车答应在哪儿等咱们?”娜塔丽用紧张的语调问,这时他们穿过一条小巷,闻到一阵腥臭味,两个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一切都好吗?”他说。
她疲惫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话,我犯了世界上所有游山玩水的傻女人的通病:我脚走累了。”
“那么咱们回去吧。我也玩得够了。”
“你不在乎吧?”
在出租汽车沿着江边马路开回旅馆的途中,她一句话也没说。他去握她的手,觉得又凉又湿。一迈进旅馆,她就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别忘了——护照。”
她的这句话是多余的。办事员早把两个褐红色的护照连同钥匙一起递给了拜伦。那人咧嘴傻笑着,露出了黄色的大假牙。娜塔丽一把抓住她的护照。她一边和拜伦走进电梯,一边仔细翻看着。
“没错儿吧?”他说。
“好象没错儿。可是我敢打赌德国秘密警察一定拍过照了。你的也一样。”
“哦,这多半是旅馆的例行手续。近来德国人要怎样就怎样,我不认为葡萄牙人敢违抗。可是你有什么可在乎的?”
她走进套房的寝室脱大衣、摘帽子,拜伦也跟了进来,搂住她,吻她。她也回吻了。她紧紧地搂住他,但是她的神情是冷漠的。他带着询问的神情朝后靠着。
“对不起,”她说,“我头疼得厉害。早餐毕竟不宜喝红葡萄酒。我幸而带着点非常灵的丸药。让我吃一丸吧。”
不大工夫她就笑着从浴室里出来了。“好啦,照常进行吧。”他说:“没那么快见效吧。”
“能。放心好啦。”
他们接了吻,倒在床上。可是娜塔丽就象里边有一根弹簧断了似的。她在他耳边呢喃地说了一些情话,尽量想做得很多情。过一会儿,他坐了起来,轻轻地把她扶起。“好吧,告诉我什么事?”
她搂着自己的膝盖,靠床头栏杆蹲着。“没事,没事!我有什么不对头吗?也许我有点儿累啦。头疼还没过去。”
“娜塔丽,”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然后直直地望着她。
“我想谁也不能享受这么大的欢乐而不付出一点代价。开始是咱们没领回护照,那些德国人又站在大厅里。我就感到一种可怕的沮丧。咱们游览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幻想着一些可怕的情景:旅馆仍旧拖延着不给我护照;你随着潜艇开
走了;里斯本又添了我这样一个没有护照的犹太人困在这里。”
“娜塔丽,在波兰整个时期你连毛发也没竖起一根。这会儿护照不是已经到手了吗。”
“我知道,知道我这纯粹是胡思乱想,只不过是神经绷过了劲儿:太多的好事发生在太短的一段时间里。一会儿我就会恢复过来的。”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你骗了我。我以为你在里斯本很开心呢。”
“勃拉尼,我恨死里斯本啦。我一向恨这个地方。我向上帝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到死的那一天我也后悔咱们不该在里斯本结婚,在这儿度过咱们的新婚之夜。这是个令人伤心、痛苦的城市。我知道,你用不同的眼光看它,你不断地说它象旧金山。可是旧金山并不到处都是逃避德国人的犹太人呀。旧金山并没设宗教法庭,用武力强迫犹太人受洗礼,谁反对就把谁烧死,并且把犹太孩子带走,当基督徒养大。你可知道这段小小的历史①?就发生在这里。”
①指中世纪以来的宗教迫害。在欧洲,以西班牙及葡萄牙最为残酷。
拜伦的脸严肃起来。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我也许读到过。”
“也许!假如你读过,你怎么可能忘掉!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