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风云-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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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姆,我高兴我走这么一趟。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啊,你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也就没有争论的余地了。我向你道歉。”
维克多·亨利放下了他的刀叉。他的全部感官都重新敏锐起来。在他看来,帕米拉·塔茨伯利脸上容光焕发,娇艳无比。他回味起他俩在门口狂吻,不禁心旌飘荡。
“我原谅你。”
“好。”她喝着酒,从酒杯上边瞧着他。“你可知道在‘不来梅号’邮船上我就喜欢你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在柏林,我为了不使自己的命运跟你联在一起,不知费了多大的劲。不过我当时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你对你妻子太忠实了。”
“一点不错,”帕格说。“直布罗陀暗礁嘛。我想我是个傻瓜,不过当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帕米拉。”
“对,是那样的。那一二年我真是不成样子。当时能够那样去喜欢一个男人对我是有好处的。不久以后我就疯狂地爱起台德来了。”一道悲伤的阴影掠过她的脸。“几个钟头以前当你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差不多要信仰上帝啦。这是草莓馅饼点心。”
“你骗我吧。”
“我不骗你。我走过一家点心铺,看见馅饼很不错。”
他伸出手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他粗糙的指头感到她的皮肤很滑嫩,那感觉就同他的嘴碰到她的嘴唇时一样。“帕姆,我对你这只伦敦胡同里的猫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很高兴。我这股疯狂的热情如果得不到报答,我想起来一定会很难过。你放开手,我好给你拿草莓馅饼和咖啡来。已经快六点了。凡斯上校一定要你六点半去大使馆。”
“你准备干什么?回乌克斯桥去?”
“你准备干什么?那才是重要的。”
“首先我得弄清楚布林克找我干什么。”
“我回我的住处等你的电话么?”
“好的,帕姆。请你一定那样。”
他们在人行道上分了手。他不断地回头去看她那穿蓝军服的越来越小的身影,只见她在人丛中走着,奇特地扭动身体,就象他在“不来梅号”邮船上第一次注意到的那样——象这样趾高气扬的小个子空军妇女辅助队员,伦敦有成千上万哪。
他感到了新生。他冲着街上他碰到的人们微笑,人们也朝他微笑。年轻姑娘象小明星一样迷人,年长妇女态度娴雅。男人们全都是些了不起的正人君子;不论是肩膀瘦削、面孔苍白、挟着公事皮包、戴着圆顶礼帽的公务员,或是过路的兵士,或是满面皱纹、须发灰白的老头,或是身穿花呢服的猪肝色面孔的胖子。他们都带有他在毕京山营房里和“弗兰迪号”上所看到的那种士气。他们都是英国人,属于幸福的种族。透过树叶照射在格鲁斯温纳尔广场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树叶是翠绿色的,天空则跟空军妇女辅助队员的制服一样是蓝色的。多美好的世界!那些欧洲人是多么痴愚,把花费了这样艰苦劳动修建起来的住房,用炮火和炸药来互相摧毁!一切东西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至少在他那一双孩子似的清澈而好奇的眼光看来是如此——锃亮的汽车、橱窗里的广告人、窗台上的一匣红天竺葵。他注意到人行道在夕阳中发射出小小的闪光。
飘扬在大使馆二层楼上的美国国旗突然引起了帕格一阵自豪感。旗子的红、白、蓝三色看起来如此鲜艳,它缓缓的飘动如此神气十足,似乎有一支由六十件乐器组成的交响乐队在演奏《星条旗之歌》;可是广场上并没有乐队,有的只是过往车辆噪杂的喧声。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望着国旗,觉得自己热爱生活,热切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灿烂的世界上多活几年,而过去,他却象一只蝙蝠那样盲目穿过这世界。这个严峻、结实、无名的美国海军上校呆呆地坐在伦敦公园的长椅上,心中感到无比兴奋,他自己直到最后才找到了兴奋的根源。开始他认为它是自己完成轰炸任务后的反响。是乘着俯冲轰炸机在探照灯的扇形蓝光和高射炮的绮丽火花中同死神搏斗后仍然活着的一种单纯的快乐。但不止如此。二十五年来,他从未有过这种兴奋,他也不希望再有,因此他费了很长时间才能理解它。事情没有比这更简单了。他堕入了情网。
一辆黑色卡迪勒克轿车停在大使馆门前,一位帕格认识的海军将军、两位陆军将官,还有布林克·凡斯走下车来。帕格急忙走过街去。
“嗨,帕格!”本登海军将军伸出一只胖手。这个令人敬畏的将军是他在作战计划处的老上级。他身材矮小圆胖,有一张油光光的圆脸和一个圆滚滚的秃头。尽管他性子急躁,帕格却很喜欢他,因为他办事精明,猛冲猛打,从不多话,虚怀若谷。勇于接受批评。他还是个射击学专家,是海军中的第一把手。他的缺点是在政治观点上顽固不化;他认为新政是共产党的一个阴谋。
布林克·凡斯把这四个人带到二层楼一间安静的、镶有樱桃木方格护墙板的会议室里,就走开了。他们在一张光可鉴人的长桌子一头就座,桌子周围摆有二十只蓝皮椅子。本登将军坐在首位,两位将军在他两边,帕格就坐在样子比较年轻的那一位的下首。“真该死,帕格,”本登开始讲,“大使说他要是早知道你的这次侦察飞行,他会阻止你的。他说得一点不错。我们不愿意让陆军和它的航空兵团——”他朝另外二位做了个手势,“有这样的想法,海军在训练冒里冒失的傻瓜蛋。”听起来本登对于帕格是非常满意的。“这些先生和我都一直在等候你从那次该挨骂的愚蠢的远游中归来。这位是安德逊将军,这位费兹杰拉德将军是陆军航空兵团的。”本登瞟了那两位一眼。“嗯,我们现在就开始?”
坐在帕格身边的那位费兹杰拉德将军把长长的指头并拢在一起摆动着。他有金色的鬈发,清秀的脸;如果他浅蓝色的眼睛里没有那种冷酷的神情,他倒很象个艺术家或演员。
“将军,我个人很希望听一听上校的轰炸旅行。”
“我也一样,”安德逊说。维克多·亨利现在才认出来他就是特兰·安德逊,一九一○年前后西点军校的一位足球明星。安德逊身躯笨重,下颚宽厚,稀疏的头发光滑地紧盖在粉红色的头皮上。
维克多·亨利实事求是地把他在轰炸机上的冒险经历叙述了一遍。
“真了不起!”帕格讲到煤气厂爆炸的时候,本登脱口说了一句。
三位高级军官都紧张地听他叙述怎样坐在一架受了伤的飞机里返航;为了保持飞行高度,怎样把所有能去掉的重量都去掉了;怎样在几百英尺低空完成最后三十英里的飞行。帕格讲完时,特兰·安德逊点了支雪茄,把身子靠在一只粗壮的胳膊肘上。“很有趣的故事,上校。不过,这只是一次象征性的轰炸。对不对?比起这里来,柏林好象没受什么损失。我想你去过码头吧?”
“去过,先生。”
“今天我们到那里绕了一圈,德国人把那地区炸得稀巴烂,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星期后伦敦就不成一个港口了。跟着会发生什么呢?饥荒?瘟疫?”
“码头区很大。”帕格说,“他们的抢修队和消防队很好,将军。外表上看要比实际情况更糟糕。”
陆军航空兵团的将军优美地把他两手的指头交错在一起。“你去过公共防空洞吗,亨利?我们在一次空袭中进去过。只不过是个狭小的水泥洞。中了炸弹谁也逃不了命。里边一股没洗过澡的身体和小便的臭气。挤满了神经紧张、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洞顶上用粉笔潦草地写着:这是一场犹太人的战争。昨晚我们也去看过地铁。一大群人睡有轨道上和月台上,脏得不象样子,是伤寒病的温床。”
“疾病和伤亡比他们估计的要少得多,先生,”帕格说。
“医院还空着成千上万的床位。”
“那个叫凡斯的人也这样告诉过我们,”安德逊插嘴说。
“不过,它们会住满的。嗯,亨利上校,你是这儿的观察家,你一直在给总统送去乐观的报告,推荐全面的援助。”
“并不完全乐观,先生,不过推荐充分的援助倒是真的。”
“很可能你对大洋彼岸发生的事情有点儿隔膜了。那么让我读点东西你听。这是从一份强烈支持新政的报纸《圣路易邮报》上摘下来的。”他取出他的皮夹子,打开一份剪得很整齐的剪报,带着特殊鼻音念起来:
“罗斯福先生今天把美国海军很大一部分交给了一个交战的强国,因而卷入战争。作为交换条件,我们租用了英国的属地。一旦希特勒战胜,从而获得了这些岛屿的所有权,这些租借地又有什么用呢?在不动产交易的历史中,这可以说是最坏的交易。如果罗斯福先生犯了这样的错误而竟然不受到处分,那么我们最好向我们的自由告别,决心从此在独裁制度下生活。”
“这可是罗斯福的一个支持者的言论,”安德逊说,使劲抽着雪茄。“再过半个钟头,我们就要到陆海军俱乐部去同几位英国将军和海军将军共进晚餐了。我们已经有了他们所需的战争物资的清单。这简直要把我们的武装部队剥个精光。我们必须在五天之内通过海底电报向总统介绍情况。不算这次给的五十艘军舰,他已经给了他们几乎我们全部的七十五厘末野战地、几个中队的海军飞机、几十万支步枪、几百万发弹药——”
“他不是白给他们的,将军。”本登说。“这些武器英国佬都付了现金。”
“对,幸而《中立法案》迫使他非这样做不可,可是说这些物资是剩余的,却是弥天大谎。剩余!我们没有什么剩余!这点你们是知道的。五十艘驱逐舰。这一切都没有经过国会批准。所有这些东西也都是我们缺少的。现在国会就要通过一个征兵法。我们的孩子们将要拿起扫帚把进行军事训练了!总有一天要算账的,你要知道。一旦英国人垮台,这些东西都落到德国人手里——这个可能性是应该估计到的——算账
的日子就不会远了。所有插手过甚至支持过这些交易的人——”说到这里安德逊将军把虎视眈眈的脸转向维克多·亨利——“我警告你,很有可能都给吊死在宪法路的路灯杆上。”
沉默了一阵,本登海军将军交叉着双手放在肚子上,态度温和地说:“嗯,帕格,我告诉过这几位先生说,我认识你,而你提供的任何情报都是可靠的。我们肩负很大的责任。我们接过来一大摊棘手的事。还是让我们来谈谈要害吧。在法国人那样垮台之后,你凭什么还认为英国人会坚持战斗?现在说话不能没有根据。”
“好的,将军。”
维克多·亨利说,首先英国人比法国人更好地利用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间。他描述了他们科学上的进步,战舰的威力与部署,他在乌克斯桥所见到的战斗机控制系统,德国和英国飞机损失的数字,飞行员的士气,沿着敌人可能入侵的海滩所作的准备工作,雷达站,飞机的生产,等等。费兹杰拉德闭着眼在听,头向后仰,手指在弹动。本登严肃地盯住帕格·象在上百次作战计划会议上那样仔细听着。笼罩在自己喷出来的烟雾中的特兰·安德逊,也死盯着帕格,可是目光却渐渐变成一种淡漠的盘算得失的表情。
帕格讲得尽可能地冷静而清楚,这费了他很大的劲。他一方面尽力提供确切的军事情报,一方面却有帕米拉·塔茨伯利的形象和他在柏林上空飞行时的图景不住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觉得自己心绪不宁,几乎无法保持庄重的语调。
“等一等,帕格,你如此热中的这个无线电测向器,”本登插嘴说,“不就是雷达吗,对不对?我们自己也有雷达。你还跟我一起在‘纽约号’上进行过试验。”
“我们还没有这一类型的雷达,先生,”维克多·亨利详细描述了空腔磁控管。这几位高级军官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他补充说:“而且他们已经动手把这东西安装在他们的夜航战斗机上了。”
费兹杰拉德将军挺身坐起来。“机载雷达么?重量问题怎么解决?”
“他们已经解决了。”
“那么他们有了新的成就了。”
“是的,将军。”
费兹杰拉德严肃地掉头看了特兰·安德逊一眼。后者熄掉雪茄,对海军将军说:“嗯,我的意见是,您的部下讲的至少听起来很有道理。既然上面下了命令,我们总得执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项一项加以严格控制,关于这一点,说句老实话,我们是要做到的。还要尽可能交换一些磁控管之类的玩艺儿。”他眯起眼睛看着亨利。“很好。就说英国人真的顶住了?就说希特勒不入侵英国?他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他们的计划又是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个称霸全欧的人呢?”
“嗯,我可以告诉您一些英国官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