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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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那口信讨我喜欢,我就捎,”珠儿回答说。
“那就告诉她,”他接着说,“我又跟那个黑脸、驼背的老医生谈了,他保证要带他的朋友,也就是你妈妈认识的那位先生,随他上船。所以嘛,你妈妈除去她和你,就不必操别的心了。你把这话告诉她好吗,你这小妖精?”
“西宾斯太太说,我爸爸是‘空中王子’!”殊儿带着调皮的微笑大声说。“要是你叫我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就跟他告你的状,他就会用暴风雨追你的船!”
孩子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穿过市场,回到她母亲身边,把船长的话转告给她。海丝特那种坚强、镇定、持久不变的精神,在终于看到那不可避免的命运的阴森面目之后,几乎垮了;就在牧师和她自己挣出悲惨的迷宫,眼前似乎有一条通路向他们敞开的时候,这副带着无情微笑的阴森面孔却出现在他们通路的中间。
船长的这一通知将她投入了可怕的困惑之中,折磨得她心烦意乱,可这时她还要面对另一个考验。市场上有许多从附近乡下来的人,他们时常听人谈起红字,而且由于数以百计的虚构和夸张的谣传,红字对他们已经骇人听闻,但他们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伙人在看腻了诸色开心事之后,此时已粗鲁无礼地围在海丝特·白兰的身边。然而,他们尽管毫无顾忌地挤过来,却只停在数步之遥的圈子以外。他们就这样站在那个距离处,被那神秘的符号所激起的反感离心力钉佐了。那帮水手们也注意到了人群拥到了一处,并且弄明白了红字的涵义,便也凑近来,把让太阳晒得黑黑的亡命徒的面孔伸进了圈子。连那些印第安人都受到了白人的好奇心的无声的影响,也眯起他们那蛇一般的黑眼睛,把目光穿过人群,斜腕着海丝特的胸前;他们或许以为佩戴这个光彩动人的丝绣徽记的人准是她那一伙人中德高望重的人士。最后,镇上的居民们(他们自己对这个陈旧的题目的兴趣,由于看到了别人的反应,也无精打采地恢复了)也慢吞吞地挪到这一角落,用他们那冰冷而惯见的目光凝视着海丝特·白兰的熟悉的耻辱标记,这或许比别人对她折磨尤甚。海丝特看见并认出了七年前等着她走出狱门的那伙人的同一副女监督式的面孔;其中只缺少一人,就是她们当中最年轻又是唯一有同情心的姑娘,海丝特后来给她做了葬服。就在她即将甩掉那灼人的字母之前的最后时刻,它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为更令人瞩目和激动的中心,因而也使她自从第一天佩戴它以来,此时最为痛苦地感到它在烫烧着她的胸膜。
就在海丝特站在那耻辱的魔圈中,似乎被对她作出的狡诈而残忍的判决永远钉住了的时候,那位令人赞美的牧师正在从那神圣的祭坛上俯视他的听众,他们最内在的精神已经完全被他攫住了。那位教堂中神圣的牧师!那位市场中佩戴红字的女人!谁能够竟然大不敬列猜想出,他俩身上会有着同样的灼热的耻辱烙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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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
②英克利斯’马瑟(1639一1723),美国教士和神学家,曾出任哈佛学院院长,在萨莱姆驱巫案审讯小起过重要作用。
③居住在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和科技半岛北部的拉普人
23 红字的显露
犹如汹涌的海港般载着听众的灵魂高高升起的雄辩的话音,终于告一段落。那一刹那的静穆,如同宣告了神谕之后一般深沉。随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和压低嗓门的瞳哗;似乎听众们从把他们带到另中种心境去的高级咒语中解脱出来,如今依然怀着全部惊惧的重荷重新苏醒了。过了一会儿,人群便开始从教堂的大门蜂拥而出。如今布道已经结束,他们步出被牧师化作火一般语言的、满载着他思想的香馥的气氛,需要换上另一种空气,才更适合支持他们的世俗生活。
来到户外,他们如醉如痴的狂喜进发成语言。街道上、市场中、到处都翻腾着对牧师的腆美之词。他的听众们滔滔不绝地彼此诉说着每个人所知道的一切,直到全都说尽听够为止。他们异口同声地断言,从来没有淮象他今天这样讲得如此睿智、如此祟高、如此神圣;也没有哪个凡人的口中能够象他这样吐出如此鲜明的启示。显而易见,那启示的力量降临到了他身上,左右着他,不断地把他从面前的讲稿上提高,并以一些对他本人和对听众都妙不可言的观念充实着他。他所讲的主题音乐是上帝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尤指他们在这里垦荒播种的新英格兰。当他的布道接近结尾的时候,似是预言的一种精神降临在他身上,如同当年支配着以色列的老预言家一样强有力地迫使他就范;唯一不同的是,犹太人预言家当年宣告的是他们国内的天罚和灭亡,而他的使命则是预示新近在这里集结起来的上帝的臣民们的崇高而光荣的命运。但是,贯穿布道词始终的,一直有某种低沉、哀伤的悲调,使人们只能将其解释为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人的自然的仟悔。是啊;他们如此爱戴、也如此热爱他们的牧师不能不叹息一声就离开他们飞向天国啊!他们的牧师已经预感到那不合时宜的死亡的降临,很快就要在他们的哭声中离他们而去了!想到牧师弥留世上的时间已经不长,他那番布道词所产生的效果就更增加了最终强调的力量;如同一个天使在飞往天国的途中在人们的头上扇动了一下明亮的翅膀,随着一片阴影和一束光彩,向他们洒下了一阵黄金般的真理。
于是,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来到了他一生中空前绝后的最辉煌也是最充满胜利的时期,许多人在他们不同的领域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时期;只是经过好久以后他们往往才意识到。此时,他是站在最骄傲的卓越地位之上,在早期的新英格兰,牧师这一职业本身已然是一座高高的础座,而一个牧师要想达到他如今那种高度,还有赖于智慧的天赋、丰富的学识、超凡的口才和最无理的圣洁的名声。当我们的这位牧师结束了他在庆祝选举日的布道,在讲坛的靠垫上向前垂着头时,所处的正是这样一个高位。与此同时,海丝特·白兰却站在刑台的旁边,胸前依然灼烧着红字!
这时又听到了铿锵的音乐和卫队的整齐的步伐声从教堂门口传出。游行队伍将从那里走到镇议事厅,以厅中的一个庄严的宴会来结束这一天的庆典。
于是,人们又一次看到,由令人肃然起敬的威风凛凛的人士组成的队伍走在宽宽的通道上,夹道观看的群众在总督和官员们、贤明的长者、神圣的牧师以及一切德高望重的人们走道他们身边时,纷纷敬畏地向后退避。这支队伍出现在市场时,人群中进发出一阵欢呼,向他们致意。这种欢呼无疑额外增加了声势,表明了当年人们对其统治者孩提式的忠诚,但也让人感到,仍在听众耳际回荡的高度紧张的雄辩布道所激起的热情借此而不可遏止地爆发。每一个人不但自身感到了这种冲动,而且也从旁边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程度相当的冲动。在教堂里的时候,这种冲动已经难以遏制;如今到了露天,便扶摇直冲云霄。这里有足够多的人,也有足够高的激昂交汇鲍情感,可以发出比狂风的呼啸、闪电的雷鸣或大海的咆哮更为震撼人心的声响;众心结成一心,形成一致的冲动,众声融成一声,发出巨大的浪涛声。在新英格兰的土壤中还从未进发出这样响彻云霄的欢呼!在新英格兰的土地上还从未站立过一个人象这位布道师那样受到他的人间兄弟的如此尊崇!
那么他本人又如何呢?他头上的空中不是有光环在光芒四射吗?他既然被神灵感化得如此空灵,为崇拜者奉若神明,他那在队伍中移动着的脚步,当真是踏在尘埃之上吗?
军人和文官的队伍向前行进的时候,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牧师在大队中慢慢走来的方向。随着人群中一部分又一部分的人瞥见了他的身影,欢呼声渐渐乎息为一种喃喃声。他在大获全胜之际,看起来是多么虚弱和苍白啊!他的精力——或者毋宁说,那个支撑着他传达完神圣的福音并由上天借此赋予他该福音本身的力量的神启——在他忠诚地克尽厥责之后,已经被撤回去了。人们刚才看到的在他面颊上烧灼的红光已经黯淡,犹如在余烬中无可奈何地熄灭的火焰。他脸色那样死灰,实在不象一个活人的面孔;他那样无精打采地踉跄着,实在不象一个体内尚有生命的人;然而他还在跌跌撞撞地前进着,居然没有倒下!
他的一位担任教职的兄弟,就是年长的约翰,威尔逊,观察到了丁梅斯代尔先生在智慧和敏感退潮之后陷入的状态,慌忙迈步上前来搀扶他。而丁梅斯代尔牧师却哆里哆嗦地断然推开了那老人的胳臂。他还继续朝前“走”着——如果我们还把那种动作说成是“走”的话,其实更象一个婴儿看到了母亲在前面伸出双手来鼓励自己前进时那种播摇晃晃的学步。此时,牧师已经茫茫然,不知移步迈向何方,他来到了记忆犹新的那座因风吹日晒雨淋而发黑的刑台对面,在相隔许多凄风苦雨的岁月之前,海丝特·白兰曾经在那上面遭到世人轻辱的白眼。现在海丝特就站在那儿,手中领着小珠儿!而红字就在她胸前!牧师走到这里停下了脚步,然而,音乐依然庄严地演奏着,队伍合着欢快的进行曲继续向前移动。乐声召唤他向前进,乐声召唤他去赴宴!但是他却停了下来。
贝灵汉在这几分钟里始终焦虑地注视着他。此时贝灵汉离开了队伍中自己的位置,走上前来帮助他,因为从丁梅斯代尔先生的面容来判断,不去扶他一把就一定会摔倒的。但是,牧师的表情中有一种推拒之意,令这位达官不敢上前,尽管他并不是那种乐于听命于人与人之间心息相通的隐约暗示的人。与此同时,人群则怀着谅惧参半的心情观望着。在他们看来,这种肉体的衰竭只不过是牧师的神力的另一种表现;设若象他这样神圣的人,就在众人眼前飞升,渐黯又渐明,最终消失在天国的光辉中,也不会被视为难以企及的奇迹。
他转向刑台,向前伸出双臂。
“海丝特,”他说,“过来呀!来,我的小珠儿!”
他盯着她们的眼神十分可怖;但其中马上就映出温柔和奇异的胜利的成分。那孩子,以她特有的鸟儿一般的动作,朝他飞去,还搂住了他的双膝。海丝特·白兰似乎被必然的命运所推动,但又违背她的坚强意志,也缓缓向前,只是在她够不到他的地方就站住了。就在此刻,老罗杰·齐灵渥斯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由于他的脸色十分阴暗、十分慌乱、十分邪恶,或许可以说他是从地狱的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想要抓住他的牺牲品,以免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无论如何吧,反正那老人冲到前面,一把抓住了牧师的胳臂。
“疯子,稳住!你要干什么?”他小声说。“挥开那女人!甩开这孩子!一切都会好的!不要玷污你的名声,不光彩地毁掉自己!我还能拯救你!你愿意给你神圣的职业蒙受耻辱吗?”
“哈,诱惑者啊!我认为你来得太迟了!”牧师畏惧而坚定地对着他的目光,回答说。“你的权力如今已不象以前了!有了上帝的帮助,我现在要逃脱你的羁绊了!”他又一次向戴红字的女人伸出了手。
“海丝特·白兰,”他以令人撕心裂肺的真诚呼叫道,“上帝啊,他是那样的可畏,又是那样的仁慈,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已恩准我——为了我自己沉重的罪孽和悲惨的痛楚——来做七年前我规避的事情,现在过来吧,把你的力量缠绕到我身上吧!你的力量,海丝特;但要让那力量遵从上帝赐于我的意愿的指导!这个遭受委屈的不幸的老人正在竭力反对此事!竭尽他自己的,以及魔鬼的全力!来吧,海丝特,来吧!扶我登上这座刑台吧!”人群哗然,骚动起来。那些紧靠在牧师身边站着的有地位和身分的人万分震惊,对他们目睹的这一切实在不解:既不能接受那显而易见的解释,又想不出别的什么涵义,只好保持沉默,静观上天似乎就要进行的裁决。他们眼睁睁地瞅着牧师靠在海丝特的肩上,由她用臂膀搀扶着走近刑台,跨上台阶;而那个由罪孽而诞生的孩子的小手还在他的手中紧握着。老罗杰.齐灵渥斯紧随在后,象是与这出他们几人一齐参加演出的罪恶和悲伤的戏剧密不可分,因此也就责无旁贷地在闭幕前亮了相。
“即使你寻遍全世界,”他阴沉地望着牧师说,“除去这座刑台,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更秘密——高处也罢,低处也罢,使你能够逃脱我了!”
“感谢上帝指引我来到了这里!”牧师回答说。
然而他却颤抖着,转向海丝特,眼睛中流露着疑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