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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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宫中的时候。继续说吧,讲述你不平凡的历程,
我可坚持听赏,直到清亮的黎明,只要你
继续开讲,告说你的苦痛,在我的宫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
“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
讲述长段的故事和上床人寝各有各的时宜,
然而,倘若你仍愿听我说讲,我将不会拒绝,
讲说另外一些见遇,比你听过的那些更为凄惨,
我的伙伴们的悲苦,死在战后,
躲过了特洛伊人的喧喊冲杀,但却
丧命于一位邪毒的女人,她的意志,虽然已经回抵家园。
“其时,当圣洁的裴耳塞丰奈驱散了
女人们的幽灵,赶往各个方向,坑边
飘来阿伽门农的亡魂,阿特柔斯之子,
带着悲恨,另有兵勇们的魂灵,拥聚在他
周围,和他一同死去,亡命在埃吉索斯家里。
他喝过黑血,当即认出我来,开始
嚎啕大哭,失声喊叫,泪水涌注,
伸开双臂,试图把我抱拥,
但却不能如愿:昔日的刚健,旧时的
勇力,充注在柔润的四肢,其时已不复存在。
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
开口询问,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阿特桑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
告诉我,是何样悲惨的命运,痛苦的死亡,夺走了你
的生命?是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
摧打你的海船,葬毁了你的人生?
抑或,你死在干实的陆野,被凶恶的部民击杀,
当你试图截抢他们的牛群和卷毛的肥羊,或
正如他们打斗,为了掠劫他们的女人,荡毁他们的城垣?’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并非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
推打我的海船,葬毁了我的人生,
也不是在那干实的陆野,凶狠的部民把我杀击,
埃吉索斯谋设了我的毁灭和死亡,邀我
前往他家,设宴招待,把我杀掉,由我那
该死的妻子帮衬,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边。
就这样,我送命于凄惨的死亡,伙伴们
也都相继倒死在我身边,像长牙闪亮的肥猪,
被宰在一位有权有势的富人家里,飨食
一次婚礼,一次庆典,或一次公众的聚餐。
你曾亲眼见过许多人的阵亡,或
死于一对一的开打,或丧命在大群激战的人流,
但你不会把那时的凄惨等同于我们的悲伤:
摊手躺在地上,傍着调酒的兑缸和堆载食物的
餐桌,遍倒在整个厅堂,鲜血满地流淌。
我耳闻卡桑德拉的惨叫,那是最凄厉的声响,
普里阿摩斯的女儿,被邪毒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击杀,
横躺在我身上;我挥起双手,击打地面,
死于利剑的刺捅,但那不要脸的女人
转过身去,不愿哪怕稍动一下,合拢
我的眼睛,我的嘴巴,虽然我正前往哀地斯的府居
可见世上女人最毒,臭名昭彰,
她会在心中谋划此类行径,像这个
淫妇一样,预谋可耻的行动,算计
杀害婚合的夫婿。咳,我还想
归返家中,受到孩子和仆从们的
欢迎,但她心怀奇恶的邪毒,
泼倒出耻辱,对着自己的脸面,也对所有的女流,
对后世的女子,包括她们中品行贤善的佼杰。’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唉!沉雷远播的宙斯从一开始
便入骨地痛恨阿特柔斯的后代,借用女人的
恶谋,实现他的意愿。我们中死者甚众,”为了海伦,
而趋你远离之际,克鲁泰奈丝特拉又设下害你的图谋。’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
“记住我的教训,不要太过温软,甚至对你的妻从,
不要告她所有的一切,你所知晓的事由,
说出一点,把其余的藏留心中。但是,
你,俄底修斯,你却截然不会被妻子谋害,
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
为人贤和,心智敏慧温存。
唉,我们走时,前往奋战搏杀,她还
只是位年轻的妻子,怀抱尚是婴孩的
男儿,现在一定已经长大,坐在成人的排位中。
幸福的孩子!心爱的父亲将会还家见他,
他会伸出双臂,拥抱亲爹,此乃合乎人情的举动。
我的妻子甚至不让我略饱眼福,看一眼
我的儿郎——在此之前,她已把我击杀。
我还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记心上。
当驱船回到亲爱的故乡,你要
悄悄地靠岸,不要大张旗鼓。女人信靠不得。
好吧,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
你和你的伙伴可曾碰巧听说我的孩子仍然活着,
或许在俄耳科墨诺斯,或在多沙的普洛斯,
亦可能和墨奈劳斯吃住一起,在宽广的斯巴达,
高贵的俄瑞斯托斯,我知道,还活在人间。’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为何问我这个,阿特柔斯之子,我不知
他的死活,不能回答;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就这样,我俩站在那边,交换悲凄的言词,
心中哀苦,淌着大滴的眼泪。其后,
坑边飘来阿基琉斯的灵魂,裴琉斯之子,
以及帕特罗克洛斯和雍贵的安提洛科斯的魂灵,
还有埃阿斯的魂魄——若论容貌体形,除了裴琉斯
豪勇的儿子,达奈人中谁也不可比及。
埃阿科斯的后代,捷足的阿基琉斯认出我来,
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
“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
粗莽的人,你的心灵是否还会想出比这更宏烈的探访?
你怎敢斗胆跑到哀地斯的界域,失去智觉的
死人的领地,面见死去的凡人,虚幻的踪影?’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阿基琼斯,裴琉斯之子,阿开亚人中最勇猛的豪杰,
我前来此地,出于探问的需要,把泰瑞西阿斯询访——
或许,他会告诉我返家的办法,回到山石嶙峋的伊萨卡。
我还不曾临近阿开亚大地,不曾
踏上故乡,总有那些烦难,使我遭殃。过去,
阿基琉斯,谁也没你幸运;今后,也不会有比你走运
的凡人。从前,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阿耳吉维人敬你
如同敬对神明;如今,在这个地方,你是掌管死者的
了不起的统领。不要伤心,阿基琉斯,虽然你已死去。’
“听我言罢,阿基琉斯开口答道:
“哦,闪光的俄底修斯,不要舒淡告慰死的悲伤。
我宁愿做个帮仆,耕作在别人的农野,
没有自己的份地,只有刚够糊口的收入,
也不愿当一位王者,统管所有的死人。现在,
我要你讲说我那傲贵的儿子,有关他的情况。
他可曾奔赴战场,作为统兵的将领?
告诉我雍贵的裴琉斯,你可曾听闻有关他的消息。
老人是否还握掌他的尊贵,享誉在慕耳弥冬人的族群里?
或许,他们已鄙视他的尊贵,在弗西亚和赫拉斯,
因为老迈的年龄已僵缚了他的双手,他的腿脚?
他们知道,我不在那边,生活在阳光底下,帮助父亲,
像以往那样——我置身广阔的特洛伊大地,
杀死敌方最好的战将,为阿耳吉维人拼斗。但愿我能像
那时一样强壮,回返父亲的家居,哪怕只有些须时光;
我的勇力和不可战胜的双手将使那帮人害怕,
倘若有人胆敢强行逼迫,夺走属于他的权益和尊荣。’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
“关于雍贵的裴琉斯,我不曾听闻任何消息,
但是,关于你的爱子尼俄普托勒摩斯,
既然你有此般要求,我会道出全部真情。
我曾亲自前往,乘坐深旷、匀称的海船,将他带回,
从斯库罗斯海岛,介入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群队。
每当我们聚会商议,围着特洛伊城堡,
他总是第一个发言,从不说错。辩谈中
能够超胜他的,只有神一样的奈斯托耳和我。
当我们阿开亚人决战特洛伊平原,
他从不会呆在后头,汇随大队或大群的兵勇,
而是远远地冲在前面,谁也不让,怒气冲冲,
杀倒众多的敌人,在惨烈的搏杀中。
我无法告说,亦不能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被他杀死的敌手,在为阿耳吉维人战斗的时候,
但我却记得他杀倒忒勒福斯的儿子,一位骁莽的战勇,
英雄欧鲁普洛斯,用青铜的枪矛,另有许多开忒亚伙伴,
被杀在他的四周,只因一个女人的贪图,①
死者乃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仅次于卓著的门农。
此外,当我等阿耳吉维人中最好的战勇藏身木马,
由厄培俄斯手制,归我指挥,
紧闭隐藏,或打开木马的大门杀冲。
其他达奈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全都抬手
擦抹脸颊,滚涌的泪珠,双腿嗦嗦发抖,
但我却从未见他胆怯害怕,
面色苍白,抬手抹去脸上的
泪花;相反,他求我让他冲出
木马,不停地触摸身边的剑把和
沉重的枪矛,挑着青铜的枪尖,一心想着伤损特洛伊兵众。
其后,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的城堡,
他带着自己的分子和足量的战礼,登上
海船,安然无恙,既不曾被锋快的铜枪击中,
亦不曾在近战中被谁刺伤——战斗中,这是经常
发生的景状;阿瑞斯的疯烈没头没脑,横冲直撞。’
①只因……贪图:阿基琉斯死后,普里阿摩斯以一树金葡萄(由赫法伊斯托
斯手铸)贿赂欧鲁普洛斯的母亲阿丝图娥开,后者受贿后劝说儿子出战。
“听我言罢,埃阿科斯捷足的后代,他的灵魂,
大步离去,穿越开着常春花的草地,
高兴地听完我的说告,关于他的儿子,噪响的名声。
“此后,其他死者的精灵围站在我身边,
悲悲戚戚,和我说话,一个接着一个,诉说自己的苦难。
只有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亡魂离我
而站,依然盛怒难平,为了我的胜利,
他的输损,在我们船边,争获
阿基琉斯的甲械。他那女王般的母亲把它
作为奖酬,由特洛伊人的儿子们和帕拉丝·雅典娜仲裁。
咳,但愿我不曾在那次竞比中获胜——
豪健的埃阿斯为此下了地府,为了那套甲械,
埃阿斯,除了裴琉斯豪贵的儿子,
容貌和功绩超比所有的达奈人。
所以,我出言抚慰,说道:
“埃阿斯,雍贵的忒拉蒙之子,难道你打算
永世不忘对我的愤恨,即便在死了以后,为了那套该受
诅咒的甲械?它是神明手中的灾疫,给阿开亚人带
来苦难,
使我们失去你的存在,你,曾是那样坚固的一座堡垒!
我们阿开亚人
悲悼你的死难,常念不忘,像对裴琉斯之子
阿基琉斯的阵亡;该受指责的
不是别个,而是宙斯,是他刻骨痛恨持枪的
达奈军旅,使你遭受死的灾亡。来吧,
走近些,我的王贵,听听我的话语,我的
说告,压下你的愤怒,舒息高傲的心胸。’
“听我言罢。他默不作声,离我而去,汇入
其他死人的灵魂,进入昏黑的厄瑞波斯。
当时,尽管愤怒,他或许会对我,而我亦会
对他说话,要不是我一心企望着
见到其他死去的人们,他们的灵魂。
“冥界里,我见到了米诺斯,宙斯光荣的儿子,坐着,
手握金杖,发布判决的号令,对着死人的
灵魂,围聚在王者身边,请他审听我夺,
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在宽大的门外,死神的府居前。
“接着,我见着了硕大的俄里昂,
在开着常春花的草野,拢赶着被他
杀死的野兽,在荒僻的山脊上,
手握一根永不败坏的棍棒。
“我还见着了提留俄斯,大地光荣的儿子,
躺在平野上,伸摊着双手,占地九顷,
被两只秃鹫撕啄肝脏,尖嘴扎人腹肠,
蹲栖在身子两边;无力的双手不能挡开鹰的钩爪。
他曾粗鲁地拖攥莱托,宙斯的妾房,
当她前往普索,途经舞场佳美的帕诺裴乌斯地方。
“我还见着了唐塔洛斯,承受着巨大的苦痛,
站在湖塘里,水头漫涌在唇颌下。然而,
尽管焦渴,亟想饮喝,他却难以舔到水花——
每当老人躬身水面,急切地试图啜饮,
水势便会回涌消退,露出脚边幽黑的
泥巴;某位神明干泄了水塘。在
他的头顶,枝干高耸的大树垂下如雨的果实,
有梨树、石榴和挂满闪亮硕果的苹果树,
还有粒儿甜美的无花果和丰产的橄榄树,
然而,每当老人挺起身子,伸手攀摘,
徐风便会拂走果实,推向浓黑的云层。
“我还见着了西苏福斯,正遭受巨大的痛苦,
双手推顶一块奇大的岩石,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