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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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我也在那时阵亡,接受命运的捶击,
那一天,成群结队的特洛伊人对我扔出
锅头的利械,围逼着裴琉斯死去的儿男①——这样,
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礼仪,得获阿开亚人给我的荣誉。
现在,命运却要我带着此般凄惨终结。”
①裴琉斯死去的儿男:即阿基琉斯。
话音刚落,一峰巨浪从高处冲砸下来,
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摇转,
把俄底修斯远远地扫出船板,脱手
握掌的舵杆。凶猛暴烈的旋风
汇聚荡击,拦腰截断桅杆,
卷走船帆和舱板,抛落在远处的峰尖。
俄底修斯埋身浪谷,填压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
即刻钻出水头,从惊涛骇浪下面,
女神卡鲁普索所给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淀。
终于,他得以探出头来,吐出
威涩的海水,成股地从头面上泼泻。
然而,尽管疲倦,他却没有忘记那条木船,
转过身子,扑向海浪,抓住船沿,
蹲缩在船体的中间,躲避死的终结。
巨浪托起木船,颠抛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
像那秋时的北风,扫过平原,吹打
荡摇的蓟丛,而后者则一棵紧贴着一棵站立——
就像这样,狂风颠抛着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
有时,南风把它扔给北风玩耍,
有时,东风又把它让给西风追击。
其时,卡德摩斯的女儿,脚型秀美的伊诺,又名
琉科塞娅,眼见他的踪影。从前,她是讲说人话的凡女,
现在,她生活在大海深处,享受女神的尊严。
见他随波逐浪,受苦受难,琉科塞娅心生怜悯,
钻出水面,像一只扑翅的海鸥,
停栖船上,对他说道:
“可怜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为何
如此恨你,让你遭受此般祸灾?
然而,尽管恨你,他将不能把你碎败。
好吧,按我说的做——看来,你不像是个不通情理的笨蛋。
脱去这身衣服,把木船留给疾风摆弄,
挥开双臂,奋力划泳,游向法伊阿基亚
人的陆岸,注定能使你脱险的地界。
拿去吧,拿着这方头巾,绑在胸间,
有此神物,永不败坏,你可不必惧怕死亡,担心受难。
但是,当你双手抓着陆岸的边沿,
你要解下头巾,扔入酒蓝色的大海,
使其远离陆地——做时,别忘了转过头脸。”
言罢,女神送出头巾,随后
扑人起伏的大海,像一只海鸥,
幽黑、汹涌的咸水掩罩起她的身形。
其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绪纷烦,
权衡斟酌,对自己那豪莽的心灵说道:
“天呀,我担心某位神祗有意
作弄,要我放弃木船——不,眼下,
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亲眼目睹的那片
陆野——她说我可在那里脱走——仍在遥远的岸边。
对了,我可这么从事,此举看来妙极:
只要船体不散,木段靠连,
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
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时,
我将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决断。”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波塞冬,裂地之神,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
一股粗蛮、惊险的激流,卷起水头,狠砸下来,
恰如疾风吹扫,席卷一堆干燥的
谷壳,四散飘落,飘落在地面,
木船的块段被浪峰砸得碎烂,但俄底修斯
骑跨着一根木段,像跨坐马背,
剥下女神卡鲁普索送给的衣服,
迅速绑上伊诺的头巾,绕着胸围,
一头扎进海浪,挥开双臂,
拼命划摆。王者、裂地之神见此景状,
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
“挣扎去吧,在这深海大洋,让你吃够苦头,
直到置身那帮生民,宙斯养育的民众——
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会吹毛求疵,对你所历受的愁艰。”
言罢,波塞冬扬鞭长鬃飘洒的骏马,
前往埃枷伊,那里有他辉煌的宫殿。
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谋划着下一步打算。
她罢止风势,所有劲吹的狂飙,
让它们平缓息止,回头睡觉,只是
催起迅猛的北风,击伏俄底修斯身前的
水浪,直到宙斯育养的壮勇躲过死亡和死之精灵的
追赶,置身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中间。
一连两天两夜,他漂泊在深涌的海涛里,
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临来;
然而,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
疾风停吹息止,呈现出无风、寂静的
海面。随着一峰升起的巨浪,俄底修斯闪出
迅捷的一瞥,眼见登陆的廓岸,已在离他不远的地点。
宛如病躺的父亲,带着钻心的疼痛,转现出
存活的生机,对他的孩童,使他们释去愁烦——
他已患病多时,身心疲惫,受之于某种可怕的神力的侵袭,
但情势转悲为喜,神明使他消除了病灾;
就像这样,陆地和树林的出现,使俄底修斯舒心爽气,
他破浪游去,奋力向前;试图登岸。
但是,当离岸的距程,进入喊声可及的范围,
他听到海涛冲击礁岩发出的响声,
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扑打,撞砸在
干实的滩地,溅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
此地既无泊船的港湾,亦无进船的道口,
只有突兀的岩峰,粗莽的悬崖绝壁。见此情景,
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
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家莽的心魂喊道:
“完了,咳!在我绝望之际,宙斯让我眼见此番
岸景,而我已挣扎着闯过这片水域,
然而,眼下我却找不到出口,在这灰蓝色的海面。
前方是锋快的礁石,四周惊涛滚滚,
呼呼隆隆,顶着陡峻的岩壁,
岸边水势深沉,无有稳驻双脚的
空平之地,可资躲避眼前的危难。
我怕就在攀登之际,一峰巨浪会把我抛向
突莽的石壁,碎毁我上岸的努力。
但是,倘若沿着石岸下游,试图寻见
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
我担心风暴会把我逮着,
任我高声吟叫,卷往鱼群游聚的汪洋;
或许,某位神明亦可能从海底放出一头
怪物,安菲特里忒有的是这一类伙伴——
我知道,光荣的裂地之神恨我,恨得深切。”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
一峰巨浪把他抛向粗皱的岩壁。其时,
他将面临皮肤遭受擦剥,骨头被岩石粉碎的结局,
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出启示,注入他的心间。
俄底修斯拼命抓住岩面,用他的双手,
咬牙坚持,大声叫喊,直到巨浪扑过身前。
然而,虽说熬过了这次冲击,浪水的回流却把他
砸离抓抱的岩块,远远地扔向海面。
像一条章鱼,被外力拖出巢穴,
泥砾糊满吸盘——就像这样,
岩石粘住手的脱力,扯去掌上的
表皮;海涛压住他的脸面,将他掩埋。
其时,可怜的俄底修斯可能破越命运的制约,葬身海底,
要不是雅典娜,眼睛灰蓝的女神,给他送来脱险的心念。
他冲出激浪,后者喷砸在大海的岸边,
沿着海岸游去,两眼总是紧盯着滩沿,希望寻见
一处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
然而,当他继续游去,抵及一处河口,
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觉此乃最好的登岸地点,
无有岩石,倒有挡御风吹的遮掩。
眼见河流奔出水口,俄底修斯默然祈诵,发话心间:
“听我说,王者,无论你是何位神主。我在向你靠近,
亟需你的帮助,
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杀捕,波塞冬的咒言。
即便对不死的神明,落荒的浪人亦可
祈求助援,像我一样,忍受了
种种磨难,趋贴你的水流,身临你的膝边。
可怜我的不幸,王爷,容我对你称告,我是个对你祈
求的凡男。”
他言罢,河流息止自己的水流,停息了奔涌的浪头,
理出一片宁静的水域,在他前面,让他安全
进入河口。俄底修斯膝腿弯卷,
垂展沉重的双手,心力憔悴,受之于咸水的冲灌,
全身皮肉浮肿,淌着成股的海水,
涌出嘴唇,从鼻孔里面。他身心疲软,躺在地上,
既不能呼气,也无力说话,极度的疲劳使他无法动弹。
但是,当他重新开始呼喘,命息回返心间,
他便动手解下女神的头巾,
放入河面,让那汇海的水流载着漂走,
峰卷的巨浪把它推入大海。伊诺当即出手,
取回头巾。俄底修斯步履踉跄,走离河边,
瘫倒芦草丛中,亲吻盛产谷物的地面。
其后,他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
“咳,我的前景,最终将有何样悲惨的结局?
倘若苦熬不测的夜晚,在这条河边,
我担心,舒润的露珠和凶狠的寒霜会联手
整垮我虚软的躯体,我已精疲力竭——
清晨,飕飕的寒风会从河上吹来。
但是,倘若爬上斜坡,走入繁茂的树林,
躺在厚厚的枝丛里,那样,即便能躲过
疲乏和寒流的侵袭,睡一个香甜的好觉,
我担心,我的躯体将成为野兽猎杀、劫夺的食餐。”
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佳妙,
于是走向树林,发现它离水不远。
在一片空显的位置,在两蓬树丛下止步,后者
生长在同一块地皮,一蓬灌木,一片野生的橄榄树,
既能抵卸湿润的海风的吹扫,
又可遮挡闪亮的太阳,日光的射照,
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
枝于虬结。俄底修斯钻入树丛,
双手堆起一个床铺,床面
开阔——地上有的是落叶——
足够供两人,甚至三人睡躺,
在那冬令时分,哪怕在十分寒冷的时节。
见此景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
躺在枝床中间,堆盖起厚厚的落叶。
像有人埋掩一块燃烧的木段,在黑色的炭灰下面,
置身边远的农地,附近没有偌访的邻居,
掩下此颗火种,省去无处寻觅的愁烦——
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掩躺叶堆;雅典娜
见状降下睡眠,对着他的眼睛,合上眼睑,
使他很快静心入睡,消除一路冲搏带来的疲惫不堪。
第06卷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卧躺枝丛,
沉睡不醒,疲惫不堪。与此同时,雅典娜
则动身来到法伊阿基亚人的地域和城市,
后者原先住在呼裴瑞亚,宽敞的地野,
毗邻库克洛佩斯,横行霸道的人群,
伏着更为强健粗蛮,不断地骚扰侵袭。
神一样的那乌西苏斯将族民迁离该地,
落户斯开里亚,远离吃食面包的凡人,
沿城筑起围墙,城内盖起房屋,
立起敬神的庙宇,划分了土地。以后,
命运无情,把他送往哀地斯的府居;现在,
阿尔基努斯,从神明那里得获谋辩的本领,统治那一方人民。
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前往他的家居,
谋划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归,
闪人精工建造的卧房,里面睡躺着
一位姑娘,身段和容貌像不死的女神,
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女儿,
由两位待女陪伴,带着典雅女神赐给的秀美,
分躺在门柱两边,关着闪亮的房门。
像一缕轻风,女神飘至姑娘的床沿,
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话,’幻取
一位少女的形貌,以航海闻名的杜马斯的
女儿,娜乌茜卡喜爱的姑娘,和她同龄。
以此女的形象,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说道:
“你的母亲,我说娜乌茜卡,怎会有一位如此粗心的姑娘?
闪亮的衣服堆放在那边,不曾烷洗,而你的
婚期已近在眼前:届时,你将需要漂亮的
裙衫并让送侍你的人等,穿用你给的衣衫。
女儿家由此赢获四处传谈的
美名,使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欢心。
所以,明天清晨,黎明时分,让我们前往烷洗,
我将和你同行帮忙,以便尽快洗完
衣裳——不久以后,你将成为出嫁的人妻。
所有最好的法伊阿基亚青壮都在
追你,而你自己亦是一位法伊阿基亚人的千金。
记住了,催请你高贵的父亲,明天一早,
为你套起骡子,拉着货车,装着待洗的
腰带、裙衫和闪亮的披盖。再者,
于你而言,坐车前往,亦比步行方便,大为
方便——浣洗之地远离城区。”
灰眼睛雅典娜言罢,离她而去,
回返俄林波斯——人们说,神的居所
千古永存,既无疾风摇动,亦无雨水
淋浇,更没有堆积的雪片,永远是一片闪亮的气空,
万里无云,闪耀着透亮的光明。
幸福的神祗在那里享受生活的欢美,日复一日。
灰眼睛女神告毕年轻的姑娘,返回永久的家居。
其时,黎明登上璀璨的宝座,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