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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莫泊桑作品集-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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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知如何下手,于是把这件事情和他那个一直莫名其妙的妻子商量。她说:

“科学研究院官长勋章?为了这东西,你曾经做过了一些什么事?”

他气极了:“你要懂得我的意思。我正寻找应做的事,你有时候真笨。”

她微笑道:“对呀,你真有道理。但是我不知道,我?”

他却得着一个念头了:“倘若你向众议员罗士阑先生谈谈这事情,他可以给我一个好主意。我本人,你懂得我差不多不敢向他直接谈这问题。那太微妙,太困难,若是由你开口,那就很自然了。”

萨克勒门太太照他要求的话做了。罗士阑答应向部长去谈。于是萨克勒门叠次去烦扰他了。末了,这众议员的回答是应该先做一次申请,并且列举他的头衔。

他的头衔吗?问题来了。他连中等教育毕业的头衔都没有。

然而他却用起功来,预备编一本小书名叫《人民受教育的权利》。因为思想贫乏,他没有能够编成。

他找了好些比较容易的主题,并且接连着手了好几个:最初的是《儿童的直观教育》。他主张应当在贫民区域里专为儿童设立一些不收费用的戏院样的场所。从很幼的年龄,父母就引他们进去看,院里利用幻灯使他们获得人生一切常识的大概。这可以算得是真正的学校。视官是可以教育头脑的,图画是可以刻画在记忆里的,这样就使科学都成为看得见的了。这样去教授世界史、地理、自然科学、植物学、动物学、生理学等等,哪儿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他把这册子印好了,每个众议员,他各赠一本,每个部长,各赠十本,法国总统,赠五十本,巴黎的报馆,每家赠十本,巴黎以外的报馆,每家赠五本。

以后他又研究“街头图书馆”的问题,主张国家制办许多和卖橘子的所用一样的小车,装满许多书籍派人在街上来往推动。每个居民,每月可以有租阅十本书的权利,共取一个铜元的租金。

他说:“人民只为寻欢作乐才肯走动。他既然不肯主动去接受教育,那么就应当让教育来找他们吧……”

然而这些论文在各方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影响,这时候他上了他的申请书。有人回答他,说是已经在注意之列,在研究之列了。他确信自己的成绩了,一心等候着。却仍旧一点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决定从个人方面运动了。他要求谒见教育部长谈一次话,然而接见他的却是一位很年轻而举止庄重并且有权力的机要秘书,这位秘书如同弹开钢琴一样,按着一组白色电铃钮儿不住手地传召收发、勤杂人员,甚至科员之类。他向这位求见的人肯定他的事情进展顺利,劝他继续这种值得重视的工作。

萨克勒门先生于是重新从事著述了。

现在,众议员罗士阑像很关心他的成绩了,乃至于常常给他许多高明而合乎实用的意见。并且罗士阑是一个有勋章的人,不过大家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这种特别荣誉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对萨克勒门指点了许多可以着手的新研究,把他介绍到好些专门学会,会里专注的是种种特别深奥的科学问题,目的正是想得到荣誉。他并且向内阁保举了他。

有一天,他走到了他朋友萨克勒门家中吃午饭(这几个月以来,他常在这个人家吃饭),他握着他朋友的手低声说:“我刚才为您得着一个大的喜信。历史工作委员会有件事情委托您。任务就是要到法国各种图书馆去搜求资料。”

喜倒了的萨克勒门因此连饮食都没有心思了。八天之后他起程去搜求了。

他从这一个城市走到那一个城市,查考书目,搜寻好些堆着满是灰尘的旧书的阁楼,招惹了图书馆员们的憎恨。

某天晚上,他在卢昂动了回家和妻子拥抱的念头,原来他有一个星期看不见她了;他搭了晚上九点钟的火车半夜就可以到家。

他本来带着大门钥匙在身边。于是他轻轻开了门进去,快乐得发起抖来,这样惊骇她一下是很有趣的。岂知她却扣上了卧房的门:何等没趣!于是他隔着门喊道:“姌恩,我回来了!”

她大概吃了一惊,因为他听见她从床上跳下来,以及她如同呓语一样独自说话。她忽然向着梳妆室跑过去了,开了梳妆室的门立刻又关起来,并且赤着脚在房里很快地穿过好几次,家具上的玻璃都震得响动了。末了她才问:“是你,亚力山大?”

他回答道:“是呀,是我呀,开门吧!”

房门开了,他妻子向他怀里一倒,同时喃喃地说:“呵!真怕人!真吓坏我!真喜坏我!”

于是他着手宽衣了,按部就班地,如同往日做的一样。并且从椅子上,拿起了那件向来挂在暗廊里的外套。但是,忽然,他发呆了。那外套的钮孔上系了一条红色的小小丝带,勋章!

他吃着嘴说:“这……这……这外套系了勋章!”

于是他妻子突然向他一扑,并且向他的手里抓着那件外套,她说:“不是……你弄错了……把它给我……”

但是他抓住一只外套袖子不肯放手,在一阵发痴的神气中间重复地问:“呵?为什么?对我说!这是谁的外套?这决不是我的,因为它挂着荣誉勋章!”

她拼命向他抢夺,张皇失措地吃着嘴说:“听我说……听我说……把它给我……我不能对你说……这是一件秘密……听我说……”

但是他生气了,满脸发青了,他说:“我要查明这件外套如何会在这儿,这并不是我的。”

这时候她劈面向她嚷着:“谁说不是,闭嘴,你对我发誓……听我说……你已经得到勋章了!”

他激动得厉害,以至于放弃了那件外套,并且倒在一把围椅上了。

他说:“我得到……你说……我得到勋章了!”

“是的……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她把那件光荣的衣服锁到一个衣柜里了,接着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地走向她丈夫跟前,继续说:“是的,这是我给你做的一件新外套。但是我发过誓不对你说。将来要到一月或者六星期之后才正式公布。要等你的任务结束。你到转来时候才应当知道。是罗士阑先生替你搞得来的……”

萨克勒门衰弱得没有气力了,吃着嘴说:“罗士阑……得到勋章……他使我得到勋章……我……他……哈!……”

他不得不喝一杯凉水了。

有一张白色小纸留在地上,那是早已从那外套口袋里掉下的。他拾起了它。原来是一张名片,印着“众议员罗士阑”几个字。

他妻子说:“你瞧清楚了吧!”

他欢喜得掉眼泪了!

八天之后,《政府公报》载着:由于特别任务的功绩,萨克勒门着给予荣誉军骑士勋章。

一场政变

巴黎才听到色当的败绩,共和国政府就立时宣布成立了。从这一乱糟糟的搞法开始一直到公社以后,整个儿法国都忙得喘不过气来。全国从头到尾都在玩当兵的把戏。

有些帽子店的老板成了上校,而起着将军的作用。在围着红布的富泰大肚子上,绕周插上了手枪和匕首。一些小商人靠偶然的机遇成了军人,指挥着成营吵吵嚷嚷的志愿兵,像车夫一样地咒骂以显示威风。

单是拿到了枪、按制式端着武器这一件事,就足以使这些迄今只拿过秤杆子的人发疯了,并且毫无理由地使第一个碰到他的人倒霉。为了证实会杀人而去杀死一些无辜的人,并且在还没有遭到普鲁士人光临蹂躏的乡村里溜达时,用枪打死一些游荡的狗、安安静静在反刍的牛和在草场上放牧的病马。

人人都认为受到号召来在军事上演个重大角色。连很小的村庄里的咖啡馆都像是兵营或者急救站,挤满了穿上军服的商人。

加纳镇这个小镇还不知道那些有关军队和首都的令人糊涂的消息,但是一个月来已经被搅和得极端动荡,因为敌对的派别已经处于对峙状态。镇长是子爵华纳多先生,他是个瘦小上了年纪的男人,由于野心而在不久前归顺帝国的正统派,他发现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死敌马沙烈医生,这是个脸红红的胖子,他是这个区域的共和派首领,一县的共济会头目,农业协会会长,救火协作队主席,应当保卫地方的民团组织人。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找到了办法使36个有妻室子女的谨慎农民和镇上的商人决心保卫乡土,他每天在乡政府前的广场上操练他们。

当镇长偶尔到镇公所所在的房子来的时候,这位司令官马沙烈腰夸手枪,手持军刀,傲然地走过他的队伍前面,对他的这些人拉起架势叫道:“祖国万岁!”大家都知道这一声吆喝使得那个小个子子爵冒火,他无疑把这看作一种示威,一种挑战,也是对大革命的令人受不了的纪念。

9月5日的早晨,这位医生穿上了制服,手枪放在桌子上面,正在为一对乡下老夫妇看病。那位丈夫得静脉曲张已经7年了,一直等着,到他的妻子也得病才来找医生。正在这时信差送报纸来了。

马沙烈先生打开来一看脸色一下子变白了,猛然站了起来,用兴奋之极的姿势,朝天举起了双手,在这两个吓呆了的乡下人面前,放开了嗓门叫道:

“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岁!共和国万岁!”

而后一屁股坐进了围椅里,激动得快晕倒了。当这个乡下人接着往下说:“开始时,像一些蚂蚁沿着我的腿爬……”这位医生叫道:“让我安静会儿,我哪有时间来听您的傻话。共和国已经宣布成立,皇帝已经被俘,法兰西得救了。共和国万岁!”于是他跑到门口,大声吆喝道:“西莱斯特,快,西莱斯特。”

吃惊的女仆跑来了,他说得越快就越口齿不清地说:“我的靴子,我的军刀,我的子弹袋,还有我的西班牙匕首,它在我的床头柜上,你赶快。”

当那个乡下人乘短促的安静时刻,固执地又接着说:

“……它已经变成了一个个鼓包,使我走路时很疼。”

惹火了的医生吼道:

“让我安静一会,真见鬼,要是您常洗脚的话,就不会得上这种病。”

而后抓住了他的领口,冲着他的脸叫道:

“你竟没有体会到我们转变成了共和国吗?大傻瓜!”

可是他的职业感觉很快使他平静下来,他把惊愕中的这家子推出去,一面反复说:

“明天再来,明天再来,朋友。今天我没有时间了!”

在一面紧张地将自己武装起来时,他一边重给他的女仆下了一整套命令:

“快跑到中尉彼卡特和少尉波梅家去,告诉他们,我在这儿等着他们快来。也叫杜区布把鼓带来!快!快!”

西莱斯特出去了之后,他凝神打算如何应付形势中的困难。

这3个人穿着工作服来了。期待着他们穿着制服来的这位司令官吃了一惊。

“你们竟然什么也不知道,老天爷!皇帝被俘囚起来了,共和国已经宣布成立。该行动的时候来了。我的地位很微妙,我甚至可以说十分危险。”

在他这些下属的惊愕面孔前面他考虑了几秒钟,而后又说:

“应该行动,不能犹豫,在关键时刻几分钟能顶上好几个小时,一切决定于迅速果断。彼卡特您去找神甫并责令他打钟召集群众,我要去通知他们。您,杜区布到村子里去敲鼓集合队伍,一直敲到吉利赛和沙儿马的庄子上。让民团到广场上去。您波梅,赶快去穿上军服,只要军衣军帽就行了。我们要去占领镇公所,还要责令华纳多先生向我们交权,这都懂了吧?”

“是。”

“立即执行。我陪着您到您家去,波梅。而后我们一同去执行。”

五分钟后,这位司令官和他的下属武装到了牙齿,来到了广场上,也正是这时候,小个儿子爵华纳多像去打猎似的上了绑腿,肩上是福勒寿式的猎枪,从另外一条路走过来,后面跟着3个穿着绿军服的保卫,屁股上挂着刀,斜挎着枪。

在那个医生停下来发愣的时候,这四个人走进了镇公所,那扇门在他们后面关上了,这医生嘟嘟囔囔地说:

“我们让人抢先了,现在得待援。这一刻钟里什么也干不了。”

中尉彼卡特出现了,他说:

“神甫拒绝服从,他把自己、杂役和看门人一起关到了教堂里。”

在广场另一边,面对着关着门的镇公所白色房子的就是沉寂的黑色教堂,它露出了镶着铁条的橡木大门。

这时,当勾起了好奇心的居民们在窗户后面贴着鼻子或者站到了房前门槛上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鼓声。这时杜区布使劲敲着三快点的集合鼓点出现了。他用操练的步伐穿过广场而后消失到了田间小路上。

这位司令官拔出了他的军刀独自走到大致位置在两幢房子的中间地方,这两幢房子都是被敌对的人盘踞着的。他在头上挥舞着军刀,使尽了肺部的力量吼叫着说:

“共和国万岁!叛逆者死!”

而后他朝着他的军官们所在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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