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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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么?”
“我正在想,你就要过快乐的日子了。”
尼科尔不免惊讶:“我吗?算了吧——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
她带他走到一处有篷的堆放木料的地方,她盘腿坐在她的高尔夫球鞋上。她身上裹着厚雨衣,双额被潮湿的空气滋润得越发鲜艳。他凝望着她,她也默默地朝他看。她觉得他很有风度,就是他倚着的那根木柱也决不能压垮这种风度。她注意到他的脸,在一番欢欣和自我嘲讽的神色变幻之后,又竭力摆出一副严肃而又专注的样子。这张脸看来与他那种微红的爱尔兰人的脸色相协调,但她恰恰最不了解,她感到害怕,然而又急于想探个究竟——这是他更有男子气概的部分。对于另外的部分,后天训练的部分,那谦谦的眼神流露出的体贴之情,她同大多数女子一样,直截了当地笑纳了。
“在这家诊所至少对操练语言是有好处的,”尼科尔说,“我跟两个医生说法语,跟护士说德语,跟几个清洁女工和一个病人说意大利语,或这一类的语言,我还跟另一个病人学了不少西班牙语呢。”
“这不错。”
他试着确定一种姿态,但不知何种姿态合适。
“——还有音乐。希望你不至于认为我只对拉格泰姆音乐①感兴趣。我每天都练习——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苏黎世听音乐史课程。实际上,有时让我坚持下来的正是这一切——音乐和绘画。’”她突然弯下身子,将一根掉到鞋底的鞋带系紧,接着抬起头来,“我想把你现在这个样子画下来。”——
①一种早期爵士乐。
她说出她的这些才能是要获取他的赞许,但他却感到伤心。
“我羡慕你。我现在除了我的工作,看来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哦,我想这对一个男人是好事,”她说得很快,“但对一个姑娘来说,我想她应该具有许多小小的才能,再把它们教给她的孩子。”
“我想是这样。”迪克表示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态说。
尼科尔安静地坐着。迪克倒希望她说话,这样,他可在这一令人沮丧的境况中扮演一个较为轻松的角色,然而她现在静静地坐着。
“你全好了,”他说,“尽可能把过去忘掉。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别过度劳累。回到美国去,进入社交界,与人相爱——过幸福的日子。”
“我爱不起来。”她那只被压在下面的鞋子在她坐着的圆木上擦了一道印痕。
“你当然能爱,”迪克鼓励她说,“也许这一两年还不会,但这是迟早的事。”接着他又语气严峻地说:“你完全可以过正常的生活,有一屋子漂亮的孩子。你这样的年龄,完全能够康复。这也表明,最不可取的就是自暴自弃了。你要知道,一个年轻女子,看着她的朋友一个个出嫁,会很不好受的。”
——但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就像是服了一剂苦药,满口苦味似的。
“我知道我这辈子是无法嫁人了。”她凄苦地说。
迪克心中一团乱麻似的,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望着远处的农田,努力表现出原先那种镇定的态度。
“一切都会好的——这儿所有的人都信任你。还有,格雷戈里医生很看重你,他也许会——”
“我恨格雷戈里医生。”
“哎,你不该恨他。”
尼科尔的世界跌成了碎片,但原本就只是一个脆弱、几乎还未创造出来的世界。在这世界背后,她的情感和本能搏斗着。不就是一个小时前吗?她等在门口,希望就像她腰带上的花卉一样美好。……为了他,衣着依然光洁,纽扣依然齐整,水仙花依然开放——空气静谧温馨。
“要是能够痛痛快快地玩就好了。”她犹犹豫豫地说。她心里一时还生出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告诉他,她很有钱,住的是高大气派的房子,她可是一份丰厚的财产。这时,她简直把自己当成她的祖父,马贩子锡德·沃伦,然而,她幸好避开了混淆一切价值这种诱惑,将这些念头关进维多利亚式的厢房中去——即使她实在是无家可归,除了茫茫大地和绵绵痛苦。
“我必须回诊所去了。天也在下雨了。”
迪克走在她身边,感觉到她的哀伤,很想舐去打在她面颊上的雨点。
“我有几张新唱片,”她说,“我真想现在就放给你听。你知道——”
那天晚餐后,迪克心想,他要整个儿脱身出来,他还要踢弗朗茨的屁股,因为可以说是弗朗茨使他陷入了如此糟糕的境地。他在大厅等着。他看到一顶贝雷帽,像是尼科尔在雨中等他时淋湿的那顶,这顶帽子正扣在一个刚动过手术不久的脑袋上,帽子下面一对眼睛露出来,戴帽子的人看见了他,便靠过来:
“您好,医生。”
“您好,先生。”
“这是个好天气。”
“是的,很不错。”
“你现在住在这儿?”
“不,只是白天过来。”
“哦,很好。好吧——再见,先生。”
迪克乐于避开进一步交谈,这个戴贝雷帽的可怜的人转身走开了。迪克等在那儿。这时,一个护土下楼来,给他带来一个口信。
“沃伦小姐请你原谅,医生。她需要躺一躺。今天晚饭她想在楼上吃。”
护士等着他的回答,多半倒希望他暗示,她的举止是病态的。
“噢,我知道了。好吧——”他控制了一下他唾液的流量,还有他的心跳,“我希望她很快好起来。谢谢。”
他感到有些茫然,也有些失落,但毕竟他可以脱身了。
他给弗朗茨留下一张便条,说抱歉,他不想和他一起吃晚饭了,接着他穿过田野来到车站。他走上月台,春日的晚霞映照在两根钢轨上,映照在自动售货机的玻璃窗口上,他开始觉得车站,还有医院在离心和向心的两种力量作用下,摇摆不定。他惶恐不安起来。当苏黎世的坚实的石头马路在他脚下又咔哒咔哒地响起时,他这才心情好起来。
第二天他等着尼科尔的消息,但古无音讯。他猜想她呼能病了,便给费朗茨挂了个电话。
“她昨天和今天都是下楼吃饭的,”弗朗茨说,“她像是有什么心事,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
迪克试图越过两性间的阿尔卑斯峡谷。
“我们走不到一起——至少我觉得是这样。我努力保持一段距离,但我认为,发生的事不足以改变她的态度,哪怕此事再发展下去。”
也许他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已不堪一击了。
“但从她对护士所说的一些事来看,我倒是觉得她理解她的处境。”
“那好。”
“能出现这种情况最好不过了。她看上去并不显得很急躁,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不错。
“迪克,早点来见我。”
第08章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迪克感到很不满意。这件事的病因及常规治疗失败的后果让人觉得无聊和哀伤。尼科尔的情感被不正当地利用了——倘若它们最终成了他自己的情感,那又怎么样?无疑,他一定会同快乐无缘——在梦里,他看见她走在诊所的小路上,挥动着她的宽边草帽……
有一次,他亲眼见到了她。那时,他走过皇宫旅馆,一辆豪华的罗尔斯汽车转着弯开进了半月形的大门。尼科尔和一位年轻女子坐在车里,他猜想那位女子就是尼科尔的姐姐。她俩坐在庞大的车身里显得十分娇小,而载动她们其实也用不着一百匹马力。尼科尔也看见了他,两片嘴唇顿时惊讶得张了开来。迪克挥挥帽子,汽车开过去了。然而此时,他听到空中传来了明斯特大教堂上形形色色的旋转物的响声。他曾凭记忆把这件事写在一本备忘录上,这本备忘录还详细地记载了她的严格的生活起居情况;也记载了在这个世界必然会施加于她的种种压力下,她再度“发作”的可能性——总之,这本备忘录会让每个人信服,唯独它的记录者除外。
这种努力的全部价值在于他再次明白了,他在感情上陷得有多深。这以后,他便下狠心要加以纠正。第一,他给那位奥布河畔巴尔的姑娘打电话,她此时正在欧洲旅游,从尼斯逛到科布伦茨①,想要在这个千载难逢的假日里,同她认识的男人们聚会。第二,打算在八月里坐政府的包船回国去。第三,自然是发奋工作,为他的著作搜集材料,以便在这个秋天把著作呈献给通行德语的精神病学界——
①德国西部的一座城市。
迪克的知识已经超出了这本书的范围,他现在想要多做些准备工作。要是他能得到一个交流性质的研究员职位,他就有望从事大量的日常工作。
同时,他还计划进行一次新的研究:根据对克雷佩林之前及克雷佩林之后的一千五百个病例的考查,并依照当代不同学派的术语进行诊断,本项研究试图给出神经官能症和精神错乱症的统一而实用的分类(另有一个语句华丽的段落),还包括~个对独立提出的观点做进一步分类的年代顺序表。
这一标题要是用德语来表述,效果会更佳。
在去蒙特勒①的路上,迪克慢慢地踩着自行车。时不时地看着朱格半岛②,透过岸边旅馆间的小巷,那波光粼粼的湖水令他眼花缭乱。他注意到成群结队的英国人四年后重新露面,他们走路时眼睛里流露出犹如侦探故事中人物有的那种狐疑神色,仿佛在这个不可靠的国家里,随时有可能遭到德国训练有素的歹徒的袭击。在这片由一道山涧冲刷形成的碎石岗上,建筑星罗棋布,到处是复苏的景象。在向南去伯尔尼和洛桑的路上,一直有人向迪克打听今年会不会有美国游客。“有的,他们七月不来,八月准来。”——
①瑞土地名。
②瑞士地名。
他身穿皮短裤、军人衬衫和登山靴。背包里还有一套棉布衣服和换洗的内衣。在格利永①的缆车站口,他检查了一下自行车,在车站快餐部的露天平台喝了一杯啤酒,喝酒时他看到一辆小型汽车沿着八十度的山坡朝下慢慢开去。他的耳朵里塞满了血块,这是他在佩尔自行车大赛中骑得太狂的缘故,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惯坏了的运动员。他要了点酒精,清洗了一下耳朵,这时,缆车进站了。他看到他的自行车被装上了缆车,便把背包放进缆车的下层车厢,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①瑞士地名。
高山缆车按一种斜度装置起来,就像一个人不想给人认出,就压低了帽檐一般。当水从缆车下部的水箱冲出,迪克不禁赞叹缆车的整个设计的精妙——此刻,一辆对应的缆车正在山顶装水,它会利用重力将放水后变轻的缆车拉上去。这肯定是个绝妙的创见。在对面的座位上,两个英国人在谈论缆索。
“英国产的缆索总能用上五至六年。两年前,德国产缆索价格比我们便宜,你想想看,他们的缆索能用多久?”
“多久?”
“一年十个月,然而瑞士人把这种缆索卖给了意大利人。他们并不对缆索进行严格的检查。”
“要是缆索断了,我觉得,对瑞士来说,倒是可怕的事呢。”
售票员关上门,跟山上的同行通了电话。缆车一颠便被拉着朝苍翠的山峰升去。缆车越过一些低矮的房屋,瑞士沃州、瓦莱州、萨瓦和日内瓦的天空便以全景画面展现在游人面前。罗纳河①的急流使这片湖水清冽凉爽,湖中央便是西方世界的真正的中心。湖面上游弋的天鹅犹如点点白帆,而来往的船只则像游弋的天鹅。天鹅和船只都消融在一片缥缈的天然美景之中。这是一个晴好天气,山下的草滩和游乐场的白色球场闪烁着太阳的光芒。球场上有人,却没有投下阴影——
①源自瑞士南部,流经法国东南部,注入地中海。
当希永①和萨拉格隆②的犹如座座孤岛似的豪华建筑映人眼帘时,迪克便转眼注视车内。缆车已经升到湖边最高建筑物的上方了。缆车两旁,绿叶簇拥着鲜花,五彩缤纷,美不胜收。这是索道花园,车厢内有个告示:请勿摘花——
①瑞士地名。
②瑞士地名。
尽管缆车一路上去,人们不得摘花。但花儿却一路紧跟——一种名叫多萝西·珀金斯的玫瑰有耐心地扫过每节车厢,并随着缆车的晃动而腰肢轻摆,缆车过后它才最终摇晃着回归玫瑰花丛。这些花枝一次又一次打过登山缆车。
在上边,即在迪克前边的车厢里,一群英国人站着,对构成眼前景观的背景的大字赞叹不已。这时,他们中间突然一阵骚动——他们纷纷给一对年轻人让道,年轻人道歉着来到缆车的后边车厢——迪克所八的车厢,小伙子是拉美人,有一对自命不凡的鹿儿眼,那姑娘是尼科尔。
这两个闯入者累得直喘气他们在位子上坐下来,嘻嘻哈哈,倒把英国人挤到了边上。尼科尔说了声,“您好。”她看上去很可爱,迪克头一眼觉得她有些陌生,接着他明白,这是因为她精致的发式,她剪一头艾琳·卡索①那样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