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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色温柔-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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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张我姐姐从美国送来的唱片,”她说,“你下次来这儿,我放给你听——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放唱片,那儿不会有人听见。”

“那倒不错。”

“你听过《印度斯坦》这支歌吗?”她情意绵绵地问,“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但我喜欢这支歌。我还有《为什么要把他们叫做宝贝?》和《我高兴能使你哭》。我猜想,你在巴黎常踏着这些歌的乐曲跳舞吧?”

“我没去过巴黎。”

他们一路散着步,她那套奶色衣服一会现出蓝色,一会又成了灰色。她的一头金发颇使迪克眼花——每当他转过脸来,她总是嫣然一笑。他们走进路边一座拱形凉亭时,她容光焕发,犹如一位天使。她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带她参加了一个晚会。当迪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感到没有把握的时候,她的信心却在增长——她神采飞扬,似乎整个世界也骚动兴奋起来。

“我不用受什么约束了,”她说,“我给你放两支好歌,叫做《等到牛群回家》和《再见,亚历山大》。”

一星期后,第二次约会他去晚了,尼科尔在他从弗朗茨家里出来经过的路上等他。她的头发拢在耳后,披在肩上,这式样使她的脸显得像是刚从秀发中钻出来一样,就如同此时此刻,她从树林中走出来到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无人知晓的东西造就了她。迪克希望她没有背景,她只是一个不知如何回家的迷途姑娘,有的只是她身后的那片黑暗。他们朝她藏唱片的地方走去,在工作间附近拐个弯,爬上一块岩石,在一堵矮墙后边坐了下来,面对着茫茫夜色。

他们现在仿佛置身于美国,即使弗朗茨将迪克看作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登徒子,他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走得那么远了。他们相处既不安,又觉得亲切;他们坐一辆出租车去相会,多么甜蜜;他们笑吟吟地倾心于在印度斯坦相会,稍后不久,他们多半发生口角,因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但最后他们中有一个离去,另一个在哭泣,好不凄凉,好不悲伤。

柔细的曲调,将失去的时光和未来的希望维系在一起,萦绕在瑞士的夜空。乐声间歇时,一只蟋蟀以一个单调的调子继续演奏,使整个场景衔接自然,浑然一体。末了,尼科尔关掉唱机,对他唱了起来:

一枚银元

投到地上

看它滚动

因为它圆——

她的双唇翕动着,听不到一点喘息声,迪克突然站起身来。

“怎么啦?你不喜欢这支歌?”

“我当然喜欢。”

“我们家的厨师教我唱过这支歌。”

一个女人从不知道

她遇到的男子多好

一旦拒绝他的求婚……

“你喜欢吗?”

她对他嫣然一笑,深信这笑容凝聚了她心中的一切并传递给了他。她不求什么回报,只求有一声回应,只求他的心同她一样颤动。时光慢慢流逝,从柳树和夜幕飘逸出的温馨渐渐融进她的心田。

她也站起来,不慎绊在唱机上,恰好倒在他身上,假人他浑圆的肩窝里。

“我还有一张唱片,”她说,“你听过《再见,莱蒂》吗?我想你是听过的。”

“说真的,你不了解——我什么歌也没听过。”

他还想说,他不知道,也没有闻过,没有尝过,只见过在闷热的密室里两颊滚烫的姑娘。他一九一四年在纽黑文认识的那些少女,一边吻着男人,一边说:“得!”两手按在男子的胸口把他推开。此刻,这个几乎还没有得救的落难者却给他带来了一块神奇的新大陆……

第06章

他下一次见到她已是五月份。在苏黎世的午餐经过了周密的筹划,他的生活逻辑显然倾向于离开这位姑娘,然而,坐在邻桌的一位陌生人盯着看她,那眼睛火辣辣的让人不舒服,就像一盏灯当面照过来。他转向那人,礼貌而又坚决地制止了那种注视。

“他不过是个爱偷看的家伙,”他轻松地跟她解释,“他只是在看你的衣服。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各式各样的衣服呢?”

“姐姐说我们很有钱,”她谦逊地回答,“因为祖母去世了。”

“我懂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能够欣赏她那种少女的虚荣和乐趣,欣赏她离开餐馆时在门厅的的镜子前驻足顾盼的模样,觉得这种清纯多变的习性能够让她回复她的本来面貌。眼下她知道自己既美丽又富有,因而手舞足蹈起来,迪克也为此感到高兴。他真诚地想要她摆脱任何这种想法,即他挽救了她——乐于看到她无需依赖他而获得幸福和自信。问题在于,尼科尔最终将一切当作祭神用的供品和爱神的木堆放在他跟前。

入夏的第一个星期,迪克在苏黎世重新安顿下来。他将他的那些小册子和服役期间写的东西整理成一部书稿,在此基础上打算修订完成《精神病医生心理学》。他决定找一位出版商,他还联系了一个贫困学生,让这位学生为他校对德文。弗朗茨认为这事干得太匆忙,但迪克指出,书的主旨令人信服。

“这书的材料我最熟悉不过了,”他坚持说,“我有预感,单单这方面的内容不能成为基础性的东西,因为它从来没有得到实例的印证。这一职业的弱点在于,它只对一个身残心碎的人有吸引力。在这一职业范围内,他的努力通过偏重临床,即‘实践’来得到酬报。”他不战而胜。

“相反,你是个好人,弗朗茨,因为你还没有生下来,命运就为你的职业挑选了你。你应该感谢上帝,你无需‘偏爱’——我将成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则是因为在牛津的圣希尔达,有个姑娘老去听同一讲座。也许我正在变得陈腐起来,但我不想让我现有的观念随几十杯啤酒流逝掉。”

“好吧,”弗朗茨回答道,“你是个美国人。你能这么做而不受职业性伤害。我可不喜欢这些大道理。不久,你就能出些名为《外行人的沉思》之类的书了,这类书简单明了,读者绝对用不着动脑子。要是我父亲还活着。迪克,他会看着你,不满地咕哝着。他会拿起餐巾,这么叠着,抓着他的餐巾环,就是这一个。”他将餐巾环举起来,可以看见棕色木头上刻着的熊的脑袋,“他会说,‘嗯,我的印象是——’随后,他会瞅着你。突然想起:‘这有什么用?’接着,他会停下来,再次咕哝着,随后我们一顿饭也就快吃完了。”

“今天我觉得孤单,’”迪克有些不耐烦地说,“但我明天就不会孤单了。之后我也会像你父亲一样把餐巾折叠起来,嘴里咕哝着。”

弗朗茨等了片刻。

“我们的病人怎么样了?”他问。

“我不知道。”

“哎,到现在你该了解她了吧。”

“我喜欢她。她很有魅力,你要我做什么——把她带到草地上去?”

“不,我想,既然你在撰写医学书籍,你也许会有一个主意。”

“——把我的一生献给她?”

弗朗茨把在厨房里的妻子叫来,“亲爱的,请再给迪克端杯啤酒来。”

“我不能再喝了,要是我得去见多姆勒的话。”

“我们认为最好是有一个方案。四个星期过去了——这姑娘显然爱上你了。这不关我们的事,要是我们处于日常生活之中,但这儿是诊所,这事就与我们有了关系。”

“多姆勒医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迪克同意了。

但他并不认为多姆勒在此事上会有多大的帮助,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不确定因素。这并非是他自觉自愿,这事竟然沾到他手上了。这让他想起童年时代的一幕情景。当时,家里每个人都在寻找银箱的钥匙,迪克知道钥匙的下落,因为他把它藏到他母亲的顶层抽屉的手帕下面。那时,他体验到一种哲学家的超然。现今,当他和弗朗茨一起走向多姆勒教授的办公室时,他又有了同样的体验。

教授有一张漂亮的脸,胡须梳理得非常整洁,宛如某幢雅致的古屋的一个爬满藤蔓的阳台。教授顿时让他有了好感。迪克也见识过一些才华横溢的人,但就其气质而言,没有人能胜过多姆勒。

六个月以后,当他望着多姆勒的遗体,心中产生了同样的想法。阳台上的光熄灭了,藤蔓般的胡须触着硬硬的白色衣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曾目击过多少人世的争斗,如今,这些争斗在那纤细的眼皮底下永远地平息了——

“……早安,先生。”他笔直地站着,似乎又回到了军队。

多姆勒教授手指交叉,神态安详,而弗朗茨说话的口吻,一会像个联络官,一会又像个秘书。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上司就打断了他。

“我们已往前走了一程,”他语气平和地说,“现在是你,迪克医生,能够帮我们最大的忙了。”

点到了他,迪克只好承认:“这件事我自己还没有想好。”

“你个人有什么反应我不管,”多姆勒说,“但我非常关心这样一件事,”他带着挪榆的神情瞥了弗朗茨一眼,而后者的目光也有同样的神情。“就是所谓的‘移情’必须终止。尼科尔小姐确实恢复得不错,但她避免不了那种遭遇的影响,尽管她也许把这种遭遇理解为一个悲剧。”

弗朗茨刚想开口,但多姆勒大夫示意他别吱声。

“我明白你处境尴尬。”

“是的,我有难处。”

此时,教授坐下并笑了起来,笑声一停,便瞪着目光炯炯的灰色小眼睛,说:“也许你自己在感情上已与她难舍难分了。”

意识到他在被诱导,迪克也笑了起来。

“她是可爱的姑娘——谁遇上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我并非有意——”

弗朗茨又想开口——多姆勒则直接对迪克提了个问题。“你考虑过脱身走开吗?”

“我不能走开。”

多姆勒大夫转向弗朗茨,“那我们把沃伦小姐送走。”

“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吧,多姆勒教授。”迪克做了让步,“这无疑是一种尴尬的处境。”

多姆勒教授像一个腿残者撑着双拐似地站起身来。

“但这也是一种职业困境。”他平静地叫道。

他叹口气又坐了下去,等待那雷鸣般的喊声在屋内消失。迪克知道多姆勒此刻内心激动,他吃不准自己能否避免这种激动一当喊声消失之后,弗朗茨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迪克医生是个性格随和的人,”他说,“我觉得他只要充分理解这种处境,就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依我之见,迪克可以在这里与我们合作。”

“你自已怎么看?”多姆勒教授问迪克。

面对这种处境,迪克觉得左右为难。同时,他从多姆勒说话之后的沉默也意识到,这种消极被动的状况不能无限地持续下去了,因而他顾不得考虑就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差不多爱上她了——我曾想过要和她结婚。”

“啧!啧!”弗朗茨咂咂嘴。

“稍等。”多姆勒告诫他。但弗朗茨不想再等。“什么!献出你的大半辈子来做医生和护士,还有——算了吧!我知道这样的事会有什么结果。稍有变故,这事就会了结——你最好别再见她了。”

“你认为如何?”多姆勒问迪克。

“弗朗茨当然说得不错。”

第07章

当他们结束这番谈话时,已是近晚时分了。至于迪克应该怎么做,结论是他必须十分和蔼,然而又要控制自已。最后,大夫们站起身来,迪克朝窗外望去,天空洒下一阵细雨——只见尼科尔正立在雨中等候着。他立刻套上雨衣,拉了拉帽檐,走到外面,在大门口的屋檐下遇到了尼科尔。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她说,“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不愿意傍晚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房间里——他们所说的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事。我现在当然明白了,他们也不舒服,这是——这是——”

“你很快就要走了。”

“哦,快了。我姐姐,贝丝,但人们总是叫她巴比,她这几个星期内就要来带我去什么地方唯心主义的认识论根源”。(《列宁选集》第2卷第715页),然后再回到这儿果最后一个星期,”

“她是你姐姐?”

“哦,只大一点儿。她:二十四岁——她很有英国味。她同我姑妈住在伦敦。她同一个英国人订了婚,但他被打死了——我从未见过他。”

在穿过蒙蒙细雨的淡淡的夕阳的映照下。她象牙般白皙的面颊上镀上一层金色,洋溢着一种迪克以前从未见过的希望之光。她高高的颧骨,略显苍白的脸色,沉静而非狂热的神情,这些都让人想起一个充满希望的新手的轮廓——这样一个尤物农奴制,直接达到社会主义。但不理解无产阶级在社会历史,其生命所展示的不只是灰色屏幕上的青存的投影,而是一种真正的成长。即使人到中年这张脸还是美丽的,即使垂垂老矣这张脸也不会丑陋,因为有基本的脸架子和匀称的五官在那儿。

“你在看什么?”

“我正在想,你就要过快乐的日子了。”

尼科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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