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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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同样相当体面的真正的上流社会中,既无亲属关系,又无熟人往来,却变成了那些外表极不体面、更不必说内在品行的花花恶少和纨绔子弟的豢养者。因此,当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的追求者中间出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真正的上流社会人物时,她自然对他就发生了兴趣:他的举止比所有其余的人都高雅得多,谈吐也比他们聪明得多,有趣得多。做父亲的早已发觉她对那人格外垂青,作为一个干练、果断和坚强的人,他一发觉立刻就向女儿说破:“卡佳,我的孩子,索洛夫卓夫在向你大献殷勤。你得提防他,他是个大坏蛋,冷酷无情的家伙。你跟他结合可就倒大霉了,我宁愿看见你死,也不愿看见你嫁给他,死了无论对我还是对你倒好受些。”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敬爱父亲,习惯于尊重他的意见。他从没限制过她的自由,她知道他说这话完全出于爱她,而主要的是,按她的性格,她首先考虑那些疼爱她的人的意愿,而不是她自己的任性想法,她喜欢对自己亲近的人说:“您怎么想,我就怎么做。”于是她回答父亲说:“我喜欢索洛夫卓夫,不过假如您认为我最好疏远他,我一定做到。”当然,如果她真爱他,她是做不到的,况且,按她的性格,她从不撒谎,那么她也就不会这样说了。可是当时她对索洛夫卓夫的感情还不很强烈,几乎还根本不存在,他只不过比别人多引起她的一点兴趣罢了。她对他开始冷淡了。一切本来可以十分顺利地解决了,但她父亲性情急躁,做得过火了,虽然只是稍微有点过火,可这对于机灵的索洛夫卓夫已经足矣。他看出他必须扮演一个自我牺牲者的角色。找个什么引子来表现他的自我牺牲精神呢?碰巧有一回波洛佐夫对他说了句刻薄话,索洛夫卓夫脸上露出自尊和悲伤的神情,跟他告辞离去,从此不再露面。过了一个星期,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接到了他的一封热情洋溢而又异常谦恭的信,意思是说他从未指望过她的回报,对他来说,只要能偶尔见见她——甚至不跟她说话,光是见一见——他便够幸福的了,他说现在他连这份幸福也舍弃了。但他毕竟也还是幸福的,可也很不幸,等等。他没有提任何的要求或希望,甚至没有请她回信。这样的信源源不断地寄来,终于奏效了。
然而并未很快生效。在与索洛夫卓夫疏远后的初期,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丝毫不感到难过,也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那以前她已经对他挺冷淡,而且很平静地接受了父亲的劝告,在提防他了。因此,过了两个来月,当她开始愁容满面时,他父亲怎么能够想到是那个索洛夫卓夫捣的鬼,他早已把这个人忘掉了。“你好像有点不快活,卡佳。”——“不,我挺好,没什么。”过了一两个星期,老人甚至问她:“你不是生病了吧,卡佳?”——“不,挺好的。”再过了两个来星期,老人索性说道:“你需要找医生看看,卡佳。”卡佳开始就医,老人完全放心了,因为医生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症状,只不过是身体虚弱,有着某种程度的精力衰竭而已,他用十分充分的理由,证明那个冬季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的生活方式易于导致人疲惫困倦,每天晚会要开到两三点钟,甚至经常到五点才散。这种精力衰竭的现象就会消失的。但是它没有消失,反而加剧了。
为什么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一点不向父亲透露呢?她相信这是徒劳无益的:当时父亲对她说得那样坚决,他是不讲空话的。他不喜欢在涉及人们的问题时发表模棱两可的意见。他决不会同意她跟一个他认为是坏蛋的人结婚。
于是,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一面阅读索洛夫卓夫的谦恭绝望的来信,一边幻想这,幻想那,读了这么半年的信导身体力行。批驳佛道及明儒之论,认为“人非利不生”。南,差不多就快要得肺病了。而做父亲的从她的任何一句话里,都觉察不出病因出自他处理欠妥的那件事情,因为女儿对他还像过去那样的温柔。“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没有什么不如意的,爸爸。”——“你没有什么苦恼吗?”——“没有,爸爸。”她显然没有什么苦恼,就是打不起精神来,这是由于虚弱,由于生病的缘故。医生也说她有病。那么病因呢?当医生认为病势不大要紧了,于是骂骂跳舞和紧身衣也就心安理得了,等到他发觉病情危急时,这才抓住一个“神经营养中断症”——atrophianervorum,当作救命稻草。
第05节
虽然开业名医们同意波洛佐娃小姐得的是atrophianervorum,病势所以日渐严重是因为那违反她的爱好沉思幻想的性格、并伤了其元气的生活方式造成的,但基尔萨诺夫无需对病人多作检查,便看出她体力衰弱是由于某种精神上的原因引起的。主治医师在会诊以前对他讲明了病人各方面的情况:她在家里没有什么苦恼,父女关系融洽。但是父亲不知道她心烦意乱的原因,因为主治医师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既然姑娘能够这么久地掩盖她内心的烦乱,而且一直不给父亲任何机会猜到她心烦的原因,那么可见她的性格是十分坚强的。从会诊时她那从容不迫的回答的语调中,也可以明显看出她的坚强性格。她没有丝毫的怒意,她坚定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基尔萨诺夫看到这类姑娘值得去关心,他不能帮她一把吗?他认为他必须介入。当然,即使没有他,事情反正总是会真相大白的,但到那一天不就太晚了吗?肺病临近眼前了,真得了肺病,再怎样关心也无济于事了。
于是他费尽唇舌,跟病人谈了两个来小时,总算及时打消了她的疑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并得到她的许可,去跟她父亲商谈此事。
老人从基尔萨诺夫口中听到女儿的病因是由于她爱上了索洛夫卓夫,感到很惊异。这是怎么啦?当初卡佳那样冷静地接受了疏远他的劝告,以后他不再来了,她也仍然无所谓。她怎么会爱他爱到不要命?况且一般地说,人能够为爱情而死吗?在一个一向极端实际地过日子、一向用冷静的理智态度对待一切的人看来,这样的狂热似乎不可能是真实的。基尔萨诺夫跟他磨烦了好半天,他还是说:“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罢了,她难过一阵子就会忘掉的。”基尔萨诺夫再三跟他解释,最后才使他明白了:正因为她还是小孩子,她才不会忘掉,而会去送命的。波洛佐夫给说动了,信服了,可是他没有让步,握起拳头往桌上使劲一敲,坚定不移地说:“死就死,让她死去!死总比活着受罪强。这样我好受些,她也好受些!”这正是他半年前对女儿讲过的话。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认为跟他去谈徒劳无益,她没有说错。
“您为什么这么固执?我非常相信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是难道他真的坏到这般地步,跟他共同生活不如死了的好?”
“他真是那样坏,他冷酷无情。我这女儿善良,文雅,他却是个下流的淫棍。”接着,波洛佐夫便开始描写起索洛夫卓夫来了,他描写得真实可信,基尔萨诺夫找不出话来反驳了。确实,他怎么能不同意波洛佐夫的看法呢?原来索洛夫卓夫就是那个约翰——当年在斯托列什尼科夫求婚之前,跟谢尔日以及朱丽在一次看完歌剧后共进晚餐的那个约翰。这是完全正确的:一个正派姑娘死了都远比嫁给这号人强。他的卑鄙下流会玷污那正派女子,使她学坏,变得麻木冷酷,她远不如死了好。
基尔萨诺夫沉思了几分钟。
“不,”随后他说,“我为什么果真受了您的迷惑呢?正因为他太坏了,这件事才不会有危险。只要您给她时间,让她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开始坚持向波洛佐夫推行他的计划,他当初对波洛佐夫的女儿说出这个计划时,还仅仅把它作为一种未必靠得住的推测:假设她所爱的人果真很坏,她自己也会拒绝他。现在他对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了,因为她所爱的人确实很坏。
“如果冷静地看待婚姻,婚姻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妻子不幸福,为什么不能跟丈夫离婚呢?可是我不会对您这样说的。您认为离婚是不能容许的,您女儿也受的是这种观念的教育,您和她都以为离婚是一种真正无法弥补的损失,并且,她还来不及转变观念时,她就要叫这个人给折磨死了,这样死比生肺病而死更糟。不过我们得从另一方面来看问题。为什么您不信赖您女儿的理智?她不是疯子吧?永远要依靠理智,只要您让理智自由活动,它决不会对一件正当的事情做出错误的判断。您自己不该束缚您女儿的理智。还理智自由吧,如果真理在您这一边的话,理智一定会引导她到您这边来,激情遇到障碍会使人晕头转向,排除了障碍,您的女儿才能理智起来。给她选择爱或不爱的自由,她就会看出这个人是否值得她爱了。让他来当回未婚夫吧,过些时候,她自己就会不要他的。”
这种看待事情的方法对于波洛佐夫来说是太新奇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道,这是胡说,他不会相信的,他深诸世事,见过人们中间的许许多多轻率行事的例子,因此他不敢指望人们的理智,更何况指望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的理智,那就更加可笑了。基尔萨诺夫白费气力地反驳说,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轻率行事:或者正在火头上,凭着一时的冲动,或者当一个人没有自由,被阻力刺激产生逆反心理的时候。这类见解在波洛佐夫看来完全莫名奇妙。“她是疯子。听任这样一个娃娃去掌管自己的命运,真荒唐,让她死了更好些。”——他无论如何不肯放弃这些看法。
当然,一个陷入迷误的人,不管他的思想多么固执,假如另外一个更有修养,对事情看得更清楚、理解得更深刻的人坚持进行努力,争取使他从迷误中走出来,那么迷误也就不会存在下去了。这是对的。不过同他据理力争要花费多少时间啊?今天的交谈当然也不会毫无结果,尽管现在还看不出它对波洛佐夫有什么影响,老人总会考虑基尔萨诺夫说的那些话的。这是必然的。假如继续跟他这么谈下去,他便会改变主意了。可是他自恃有经验,认为自己不会出差错,他坚强、固执。用言语来说服他无疑是可能的,尽管不会很快生效。但是任何拖延都有危险,长期拖延也许会招致死亡。而采用按部就班的据理力争的方法之后,长期拖延是不可避免的了。
必须采取激进的办法。那自然要冒风险,但是使用激进的办法只是冒点风险而已,否则却必定会招致死亡。其实,这里面的风险完全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大,因为这些人对生活规律的了解不如基尔萨诺夫透彻。风险并不大,但是不能轻视。全部彩票中只有一张空票。抽上它可能性不大,可是万一抽上了呢?谁要去冒险,就该做好准备:即使拍上空票,眼睛眨都不眨。基尔萨诺夫见过那位姑娘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坚强态度,并且因此而抱有信心。但是他有权让她冒险吗?当然有权。现在对她来说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致因此事毁掉身体,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可能性很快死掉。如果采用激进的办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于她有害。就让她抽个彩冒冒险吧,那看起来较为可怕,因为结局来得快,实际上的危险要小得多。
“好,”基尔萨诺夫说,“既然您不愿意采用您能掌握的办法治好她,我就用我的办法来治。明天我再召集一次会诊。”
他回到病人身边,告诉她她父亲挺顽固,比他预料的还要顽固,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行动起来对付他。
“不行,无济于事。”病人伤心地说。
“您确信这点吗?”
“嗯。”
“您准备死吗?”
“嗯”
“要是我决定让您冒险去死,怎么样?我为了赢得您的信任,曾对您顺便提到过,我说凡是您需要做的,我都会同意;现在我再重申一遍。要是不得不给您一包毒药,怎么样?”
“我早已看出我只有一死了之,还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如果明天早上就死呢?”
“那更好。”她非常镇静地说。
假如只剩下一个法子才能有救——以一死的决心来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那么这个精神支柱差不多总能管用。如果您说:“你得让步,不然我就死掉。”那么差不多对方总会让步的。不过您要知道,人不应当拿这样一个重大的原则当儿戏。另外,也决不能丢自己的面子,如果对方不肯让步,那您也非死不可。他向她说明了自己的计划,从这些谈论看出,他的计划已经有了眉目。
第06节
假如在别的情况下,基尔萨诺夫当然连想也不会想到采取这类冒险办法的。最简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