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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怎么办-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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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节

韦拉·巴夫洛夫娜并不常常回忆她这次的浪漫史。是啊,目前是如此沸腾的生活,她很少有工夫去回忆。可是当她回忆过去的时候,她会偶然感到一种不满。最初确实只是偶然地,后来却越来越经常,每一次回忆都如此。最初的不满还是微弱的、短暂的,而且模糊不清的:对谁不满?对什么不满?现在她才渐渐清楚起来,原来是对自己不满。为了什么?于是她又看出这不满来源于她性格上的一个特点:她很自尊。但她只是对过去的自己不满意吗?最初是这样,后来又发觉她对现在的自己也很不满意。当这种不满情绪的性质逐渐弄清楚时,才发现这性质有多么奇怪:仿佛这并非她韦拉·巴夫洛夫娜·基尔萨诺娃个人感到不满,而是千百万人的不满在她身上反映出来,仿佛不是她个人对自己不满,而是千百万人对他们自己不满,只是通过她表现出来而已。这千百万人又是谁呢?为什么他们对自己不满?如果她还像从前似的多半时间都是独自待着,独自思索,这一点大概就不会如此迅速地明朗化。现在她却经常跟丈夫一块待着,他们总是一同思索,她的全部思绪都掺和着他,这大大有助于她弄清自己的这种情绪,至于他自己简直根本无法来破译这个谜:连她都感到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自然更加感到胡涂。他甚至难以理解,怎么能产生出这种不满情绪来呢?它丝毫无损于个人的安乐,就是与她个人也毫不相干。他觉得这是件怪事,比起她来,这事对他来说更是百倍地费解。不过她经常想着丈夫,经常跟他待在一起,看着他,和他一同思索,这对她毕竟是很有帮助的。她逐渐发觉,她的不满情绪总是伴随着“比较”而产生,她不满是由于她总把自己和丈夫做比较,于是她的头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差距,使人感到屈辱的差距!”她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第07节

“萨沙,这个NN真好(韦拉·巴夫洛夫娜说出一个军官的姓来,她曾在自己的那个噩梦中想通过此人的关系去结识汤贝利克),他给我送来一首新诗,这首诗近日还不能发表,”韦拉·巴夫洛夫娜吃午饭的时候说,“我们一吃完饭立刻就开始来念它,好吗?我总是在等着你,恨不得干什么都跟你在一块,萨沙。我早就想要朗诵了。”

“这是一首什么诗?”

“你这就能听到了。让我们来看看,他这首东西写得成功不成功。NN说,他——我是说作者——自己还算满意。”

于是他们在她屋里坐了下来,她开始念道:

哎,小货箱儿满上满,

又有花布,又有锦缎。

我的小情人呀,你可怜可怜,

可怜我小伙儿这双肩!

“现在我可以看出来,”基尔萨诺夫听了几十行以后,说道:“他这首诗虽然采用了崭新的风格。不过仍旧能看出这是他涅克拉索夫的作品①,对吧?谢谢你总是等着我。”——

①指涅克拉索夫的《货郎》。此诗发表于一八六一年。译文摘自《涅克拉索夫文集》第三卷(魏荒弩译)

“当然要谢我啦!”韦拉·巴夫洛夫娜说。他们把这首不算长的诗念了两遍,由于他们认识作者的一个熟人,这首诗在发表以前三年左右就传到了他们手中。

“你可知道哪几行诗对我影响最大?”韦拉·巴夫洛夫娜和丈夫又反复地念了诗中的某些章节,然后说道,“这几行虽不属于诗中的主要章节,却特别地吸引我的注意。当卡佳等待未婚夫归来的时候,她愁闷不已:

要是有时间独自悲哀,

这难以抚慰的姑娘早该愁坏,

而农忙时节,急如星火,——

一时间得干十件活。

尽管姑娘愁得慌,

干起活来顶顽强,

青草在镰下纷纷落,

黑麦在镰下闪金光。

大清早上场去脱粒,

浑身的力气全使上,

大傍黑她把亚麻铺,

铺在露水滢滢的草地上。

“这几行诗在故事情节中不算是主要的部分,只不过是一段开场白而已,主要的部分是这个可爱的卡佳幻想着自己跟凡尼亚在一块生活。可我的思绪恰恰也是集中在这几行诗上。”

“不错,这个画面是全诗描写得最好的画面之一,但是这几行诗在诗中不占据最显著的位置。可见它一定是跟你最热衷的思想完全一致。你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是这样,萨沙。我和你常常说,女子的机体未必不如男子,因此,当强权统治结束以后,女子在智力活动方面恐怕会把男子挤到次要地位上去。我俩从对生活的观察中得出了这个十分可能的结论。在生活中碰见的天资聪颖的女子要多于聪明男子,我俩都是这样看的。你还用解剖学和生理学的各种细节证实了这个结论。”

“你说的话对男子是怎样的一种侮辱啊,韦罗奇卡,其实这主要是你的看法,而不是我的,我为这感到屈辱。好在你我预言的那个时代还遥遥无期,不然的话,为了避免退居次要的地位,我就要彻底放弃自己的见解了。不过,韦罗奇卡,这本来只是个具有可能性的结论,科学还没有足够的资料来正面肯定这个问题。”

“那当然,我亲爱的。我们也说过,为什么直到今天历史事实还是与这个结论相矛盾,尽管根据对人们的私生活和身体构造的观察,这个结论是极可能成立的。女子所以至今在智力活动中起着如此微不足道的作用,那是因为强权统治剥夺了她们提高修养的可能性,也使她们丧失了渴求修养的动力。这个解释已足够了。可是还有一个同样的情况:论体力强弱女子远远不如男子,但是她们的身体却更强健,对吗?”

“这种说法比起那个天生的智力高低问题无可辩驳多了。对,女子的身体能够更坚强地抵御物质破坏力一气候、天气、劣质的饮食。医学和生理学还很少对这点进行细致的分析研究,但是统计学早已概括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普遍适用的答案:女子的平均寿命长于男子。由此可见女子的身体更强健。”

“要是估计到女子的生活方式一般比男子对健康还要有害得多,这一点就看得越发分明了。”

“生理学提出一个更为有力的判断,使这个结论更加明显了。女子达到成年年龄比男子略微早些。假定说女子到二十岁发育成熟,那么男子却要到二十五岁——按照我国的气候条件和我们的民族情况来看,大致是这样。又假定说女子中能活到七十岁的和男子中能活到六十五岁的,其百分比大致相等。如果我们考虑到男女发育有早有晚,那么女子在身体强健程度上所占的优势,比统计学家推测的更要明显得多,统计学家没估计到发育成熟有早有晚。七十岁是二十岁的三倍半。六十五岁需要用二十五岁来除,结果是多少呢?商数是二点五略多一些,对了,是二又十分之六。可见,女子活自己的三个半成年期,同男子差不多只活自己的两个半成年期那么容易。男女身体的强健程度用这个比例就可以测量出来。”

“其实这个差别比我在书本上读到的还大。”

“是的,不过我只是举例说说,凭着记忆引用了几个整数。但结论的性质还是跟我说的相同。统计学已经表明女子的身体更强健,你读到的仅仅是从寿命统计表上得出的结论。如果在统计学的事实上面,再加上生理学的事实,那差别还要大得多。”

“对,萨沙。你看看我曾经想过的,现在我觉得更加清楚了。我想过:既然女子的身体能更为坚强地经受住物质的破坏作用,那么女子也就非常可能更为容易、更为坚强地承受精神上的震动,而我们实际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不错,这很有可能。当然目前这也只是一个假设,人们还没有进行研究,专门的事例也还没有搜集。但你的结论几乎是从不容辩驳的事实中得出来的,所以的确叫人难以怀疑。身体的强健和神经的坚强是密切相关的。女子的神经大概更富于弹性,有着更为坚固的结构,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就应该更为容易、更为坚强地承受住各种震动和痛苦的感情。可实际上我们却看到了许许多多相反的例子。男子容易忍受的事,女子却常常为之苦恼不堪。在我们今天的历史条件下,我们看到的现象跟我们从身体构造本身所应当得出的结论相矛盾,这原因人们还没有好好研究过。但有一个原因是明显可见的,它甚至贯穿于全部历史现象和我们当今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那便是偏见的作用、不良的习惯、虚幻的希望,虚幻的恐惧。假如一个人尽想着‘我不行’,那他果然就不行了。人们对妇女反复说:‘你们真弱,’于是她们也就感到自己很弱,并且果然变得很弱了。你知道这样的例子: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只因为老想着‘我一定会日渐衰弱而死掉’因之就会变得极度衰弱,不久果然死了。还有些例子牵涉到的是广大群众、各个民族乃至全人类。战争史便是最好的例证之一。中世纪的时候,步兵总以为自己无力对抗骑兵,于是它果然就对抗不了骑兵了。整军整军的步兵像一群绵羊似的,仅仅遇上几百名骑兵,就被赶得四处逃窜,这情形一直继续到英国步兵登上欧洲大陆为止。英国步兵个个都是傲气十足、有独立精神的小土地所有者,他们可没有那种恐惧心理,他们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习惯不战而退,他们心中毫无偏见,从不认为见着骑兵就该逃跑。这批人来到法国,每次交锋,都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就连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骑兵也不例外。你知道,法国骑兵军在克勒西、普瓦提埃和阿金库尔的著名战役中①,都是被英国步兵击败的。当瑞士步兵想到他们完全不必认为自己弱于封建骑兵的时候,同样的历史又重演了。奥地利骑兵和人数更多的勃艮第②骑兵先后跟他们交锋,每一次都吃了败仗。后来所有其他的骑兵试着跟他们较量过,也常常被击败。这时大家才明白:‘原来步兵比骑兵要强’;当然要强。可是足足有好儿个世纪,步兵比起骑兵来要弱得多,唯一的原因就是自甘示弱。”——

①此处所提的是英法“百年战争”(一三三七—一四五三)中的几个重要战役。这些战役均以法国骑兵军败北告终。

②勃艮第今属法国。

“是啊,萨沙,这是实话。我们弱是由于我们自甘示弱。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要说说我自己和你。你说,我亲爱的,你没有跟我见面的那两个星期,我真的发生很大的变化了吗?当时你太激动了。也许我的变化并不像你所感觉的那么大,也许我的变化的确很厉害,你现在回想起来怎么样?”

“是的,当时你的确瘦了,还很苍白。”

“你看,我亲爱的,现在我才明白,正是这一点伤了我的自尊心。既然你热烈地爱着我,可为什么这场斗争却没有在你身上表现出同样明显的症状?在你跟我断绝往来的那几个月里,谁也没有看见你变得苍白和消瘦。你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挺住了呢?”

“这我就明白了你为什么对卡佳借干活来排遣烦闷的诗句那么有兴趣。你想知道我是否自身体验到了那段话的真确性?是的,那完全符合真实。我相当轻易地经受住了斗争,是因为我没有工夫多去理会它,当我把注意力转向它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十分痛苦。但是日常工作逼得我大部分时间不能去想这些。我得照看病人,准备课程,这时我不由自主地从思念中解脱了出来。在那空闲较多的少数日子里,我可感到力不从心了。我觉得,如果放任自己随心所欲地逻想,只消一个星期我就会发疯了。”

“对,我亲爱的。我最近才明白,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的全部秘密。人必须有一项舍弃不了、搁置不下的事业,才能够变得无比坚强。”

“可是你当时不是有许多事儿,现在也照样有吗?”

“唉,萨沙,难道这是离不开的事儿吗?我愿意干的时候才干,愿意于多少就于多少。头脑一热,我可以削减掉很多,或者干脆丢开不管。如果心烦意乱的时候去于,我就得在意志上付出特别的努力,强制自己去于。没有一种‘此事必不可少’的精神支柱。比方说,我做家务活,花了很多时间,但这些时间有十分之九是我自愿花费的。假如有个好女仆,我自己不用怎么干,事情差不多也会照样做好的,难道不是吗?我花费大量时间干的结果比我花费少量时间干的结果好不了多少,那么谁还需要我那么干呢?谁也不需要,只是出于我的自觉自愿。心绪乎静时我才来干这些事,心烦意乱时,就扔下不管了,反正不管也过得去。人总是为了重要的东西而扔下次要的。可是当感情非常激动的时候,便也顾不了这类事情。我在教书,这倒是多少比较重要些的事:我总不能任意地丢下不教呀。不过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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