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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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有?”韦罗奇卡插嘴说,“我自己也想过将来不会再有穷人,但是怎样才能不再有,我想不出来。您告诉我,怎样才能?”
“我一个人不能告诉您的,只有我的未婚妻才能讲出来。她不在这儿,我一个人能够说的只是:她关心这件事,并且她很有力量,她的力量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人。但我们现在要谈的不是她一个人,要谈的是一般妇女。我完全赞同穷人的愿望——愿世界上不再有穷人,因为这正是我的未婚妻致力于此的。可是我不赞同妇女的愿望——愿世界上不再有妇女,因为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凡是不可能的事情,我都不赞同。但是我有另一个愿望:我愿妇女跟我的未婚妻做朋友,因为她对妇女很关心,正像她对许多事情、对一切事情都很关心一样。如果她们跟她做了朋友,我就没有理由再可怜她们了。‘唉,为什么我生来不是男人!’这样的愿望也就不会再有了。要是能够跟她做朋友,妇女不会比男人逊色的。”
“洛普霍夫先生!再跳一次卡德里尔舞!一定!”
“您这样的态度值得称赞!”他泰然而庄重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像他是她的女友,或者她是他的男友。“跳哪一轮?”
“最后一轮。”
“好”
他们跳这一轮卡德里尔舞的时候,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在他们身边晃来晃去了好几次。
如果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偷听了这场谈话,她会怎么想呢?我们大家从始至终都听全了,我们会说,跳卡德里尔舞的时候进行这样的谈话是很奇怪的。
最后一轮卡德里尔舞开始了。
“我们总是在谈我,”洛普霍夫先开口说,“从我这方面来说,我尽谈我自己是很不礼貌的。现在我要注意有礼貌,谈谈您了,韦拉·巴夫洛夫娜。您知道,我原先对您的印象,比您对我的印象要坏得多。可现在……嗨,以后再说吧。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总是回答不了,您来回答我:您快结婚了吗?”
“决不。”
“从我离开牌桌来到这儿的三个钟头里边,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为什么人家把他当做您的未婚夫呢?”
“为什么人家会把他当做我的未婚夫?我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我不能对您说,难于说出口。还有一点是我可以说的:我可怜他。他爱我。您会叫我把我对我们这桩婚事的想法对他直说。其实我早就说过了;可是他回答我:别说啦,您这是不叫我活了,别说啦。”
“这是第二个原因,而第一个,就是您不能告诉我的那一个,我却可以对您说出来:您在家里的处境太恶劣。”
“现在还能凑合过。现在谁也不来折磨我,都在盼着,让我一个人待着,或者说几乎是让我单独待着。”
“但是不可能长久地这样过下去。他们还要来找您麻烦的。那时候怎么办?”
“没关系,我都想过了,也下了决心,到时候我不会待在这儿的。我可以去当演员,那是一种多么值得羡慕的生活啊!独立!独立!”
“还有人们为您鼓掌呐。”
“对,这也是挺愉快的。不过主要的是独立!于自己愿意干的事儿,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请示任何人,不向任何人要求什么,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需要!我愿意这样生活!”
“是这样,这样好!现在我对您有一个请求:我去打听这件事怎么能办到,需要找谁帮忙,行吗?”
“谢谢。”韦罗奇卡握了握他的手。“请尽快办吧,我恨不得赶快从这个卑劣的、难以忍受的、屈辱的境地中挣脱出来!我说:‘我很平静,还能凑合过,’果真是这样吗?难道我没有看见人家借着我的名义在于些什么?难道我不知道这里大家对我的看法?他们说我是阴谋家、小滑头,说我想发财,想钻进上流社会炫耀自己,说我会把丈夫踩在脚下,随意摆布他、诳骗他。难道我不知道大家对我有这样的看法?我不愿这样生活下去,不愿意!”她沉思起来。“您别笑话我,我想说:我可怜他,他太爱我啦!”
“他爱您?他是不是像我这样看您的?他的目光是像我这样的吗?”
“您看我的目光是坦诚的、纯洁的。不,您的目光并不使我感到屈辱。”
“您要知道,韦拉·巴夫洛夫娜,这是因为……反正没有关系。他是这么看您的吗?”
韦罗奇卡脸红了,没有说话。
“可见他并不爱您。这不是爱情,韦拉·巴夫洛夫娜。”
“不过……”韦罗奇卡没说完就停下来了。
“您想说:如果不是爱情,这算什么呢?就算是都一样吧。但您将来自己会说,这不是爱情。您现在最爱谁呢?我说的不是男女爱情,我是说,在亲属和女朋友中您最爱谁?”
“好像还没有特别爱的。他们当中没有我热烈爱上的人。不过,也不是,最近我碰见了一个很奇特的女子,她告诉我她很坏,还不许我继续跟她来往。我们相识完全是由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偶然机会。她说,只有当我濒临绝境,走投无路时,才让我去找她,否则绝对不能去找。我已经狂热地爱上她了。”
“让她为了您去做她不喜欢做或者于她有害的事情,您愿意吗?”
韦罗奇卡微微一笑。
“这怎么可以?”
“不,假定您十分迫切需要她为您做件事情,她却对您说:‘做这事会使我非常痛苦的,’那么您还会再提一遍您的要求,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她吗?”
“我宁愿死,也不会再去求她的。”
“瞧您自己已经表明了这就是爱呀。不过这爱只是一种很平常的感情不是狂热的激情。什么才是狂热的激情?狂热的激情和平常的感情有什么不同?区别在于程度不同。那么,如果平常的感情,比狂热的激情弱得多的感情都能使您对人持以这种态度,使您能说:‘我宁愿死,也不愿给他造成痛苦,’如果平常的感情都能使您这样说,比它强烈千倍的激情又会使您说什么呢?您会说:‘我宁愿死,也不允许——既不是要求,也不是请求——让一个人为我做他自己不高兴做的事。我宁愿死,也不允许他为了我不得不迫使自己去干什么事,或强制他自己去做。这种激情使您说出这样的话来,才是真爱。而如果激情不是这样的,那只是情欲,而根本不是爱情。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我也全都说完了,韦拉·巴夫洛夫娜。”
韦罗奇卡握了握他的手。
“再见。您为什么不祝贺我呢?今天是我的生日。”
洛普霍夫看了看她。
“可能是……可能是!如果您没说错,对我也是好事。”
第05节
“这事怎么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啊,”晚会刚一结束,韦罗奇卡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想,“初次交谈过后就变得那么亲近!半个小时以前彼此还完全不认识,过了一个小时,却发现已经是那么亲近了!这多奇怪!”
不,一点也不奇怪,韦罗奇卡,洛普霍夫这类人会用磁石般的话语来吸引受苦受难、受屈辱的人。这些话语是他们的未婚妻提示给他们的。韦罗奇卡,你居然这么平静。这才是真正令人奇怪的——不过你我并不觉得奇怪。人们一向认为爱情是一种令人激动不安的感情,你却能像小孩似的静静地入睡,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的梦来扰乱你的平静,莫非还会梦见快活的儿童游戏,“方特”、“逮人”,或者也许还会梦见跳舞,不过那些梦中的舞也是快活的、无忧无虑的。别人感到这事很奇怪,你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奇怪,而我却知道这没什么奇怪。恋爱中的激动不安并非是恋爱本身,恋爱中的激动不安本不该有,恋爱本身是快活的、无忧无虑的。
“多奇怪啊。”韦罗奇卡想道,“他关于穷人、妇女以及应当如何恋爱等问题的想法,我自己也曾反复地思考过、体验过。我这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启发呢?也许是从我读过的那些书本上?不,书上写的不同:在书上,要么对这些想法提出许多疑问,要么附加上那么些条件,并且这些想法仿佛都是很不寻常、极不可信的。仿佛都是幻想,虽然十分美好,但却没法实现!而我却觉得这是很简单的,简单到无法再简单了,这又是最寻常不过的,寻常得无处不在、不可缺少。而且将来确定无疑会实现的,没有比它更确定无疑的了。可是我原来还以为那是些最好的书呢。就拿乔治·桑来说吧,她那么善良、高尚,而她书中写的一切只不过是幻想而已!又比方我国的作家,不,我国的作家根本一点都没有涉及过这些。再比方狄更斯,他虽然写过,却似乎并没有指望这一切能够实现,他只是有一种由善良的天性产生的善良的愿望而已,不过他自己又认为这一切是不可能有的。他们怎么会不知道,非如此不可呢?确实必须这样来做,必须做到消灭贫穷和灾难,这是一定能做到的。他们果真没讲到这点吗?没有,他们只会怜悯,他们认为将来实际上还是跟现在一个样——稍微好点,但是所差无几。他们没有讲到我想过的事。如果他们讲过,那么我就会知道聪明善良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我就总觉得只有我才这样想,因为我是个傻姑娘,除了我这个傻子,谁也不会这样想,谁也不会真正指望这个。可现在他却讲了,按照他的未婚妻对一切喜爱她的人所做的讲解,将来的情况跟我预感的一样,她讲解得非常明白,以致于他们也开始关心使这一切尽快地成为现实了。他的未婚妻何等聪明!不过她到底是谁呢?我要打听出来,一定能打听出来。是的,那多好啊,那时不再有穷人,谁也不强制谁,人人都快活、善良、幸福……”
韦罗奇卡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睡得很香,也没有做梦。
不,韦罗奇卡,你反复思考这一切,并把它牢牢记在心中,这并不奇怪,你是一个幼稚单纯的姑娘,你连听也没有听过某些人的姓名,其实他们早已开始进行这方面的教导了,而且证明必须得有这样的理想,这理想一定会变成现实的,不可能不变成现实。你能理解你的那些书本还不能向你明确介绍的思想,并牢记心中,这并不奇怪。当你的那些书本的作者学习这些思想的时候,那也不过还只是一些思想罢了,虽然这些思想看起来挺新奇,挺令人赞赏,但也仅此而已。可是现在不同了,韦罗奇卡,这些思想已经在生活里清晰地呈现出来了。与此同时又有别的人写了些别的书,他们认为这些思想虽然很好,但是里面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是现在,韦罗奇卡,这些思想飘散在空气中,正如百花盛开时节香气弥漫在田野上似的。它洋溢在四处,你甚至能从你的酒鬼母亲的谈话中听到它,她告诉你必须靠骗和抢来生活以及为什么必须这样生活,她本来是要反驳你的思想,结果却发挥了你的思想。你还从那个厚颜无耻的、堕落的法国女人嘴里听到了它,她随身带着她的情夫,就像带着女仆一样,想要把他怎样就怎样,但是只要一清醒过来,她还能看出她没有自己的意志,不得不去讨好别人,强颜欢笑,这是很痛苦的。她好像是不愿跟她的谢尔日过下去了,虽然谢尔日善良、和气、温存,而她还是说:“连我这个坏女人也感到这种关系太丑恶。”现在,韦罗奇卡,要具有你那种思想并不困难。可是别人不把它放在心上,你却牢记心中,这很好,但也并不奇怪:你想成为一个自由幸福的人,这有什么奇怪呢?因为有这个愿望不是什么很费脑筋的发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业绩。
韦罗奇卡,奇怪的倒是有些人没有这种愿望,却抱着完全不同的想法,他们大概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你,我的朋友,在你恋爱的头一个晚上竟想着这些入睡,你从自己、自己的情人和自己的爱情想起,进而想到人人都应该幸福以及应该促使这想法尽快成真。你不知道这有什么奇怪,我却知道这没什么奇怪,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这完全合乎人情:“我感到快乐和幸福,”也就是说“我希望人人都快乐和幸福”,从人情上来说,这两种想法完全一致,韦罗奇卡。你是个好姑娘,不是傻姑娘,不过请原谅我,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出什么新奇的东西。我以前和现在认识的姑娘中,可能有一半甚至一大半——我没有计算过,况且计算起来她们人数也太多了——并不比你差,有些还比你好,请你原谅我这么说话。
洛普霍夫觉得你是一个希奇的姑娘,的确是的,他这样想并不希奇,因为他爱上了你!他爱上你,这也没有什么希奇,你的确可爱。而他既然爱上了你,自然就会这样想,也应该这样想。
第06节
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在女儿和教师跳第一轮卡德里尔舞的时候,总在他们身边晃来晃去。可是跳第二轮时她再也没在他们附近露面,她作为主妇完全埋头于张罗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