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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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留下一堆焦黑的灰烬,其中仍有火星闪烁,形成无数道
闪动的奇异光流。旁边,圣母院两座巍峨的钟楼,就这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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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望去,连同钟楼基于其上的主教堂那长方形的中堂,衬
托着前庭广场上冲天的火光,其黑黝黝的轮廓,显得格外分
明,仿佛是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的火炉里两个巨大的柴火架。
放眼四望,巴黎看起来在明暗混合中摇曳不定。伦勃朗
的画中就常有这样的背景。
那个持灯者径直向滩地尖岬走去。那儿,紧靠水边有一
排钉着板条的木桩,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上面攀挂着一棵矮
葡萄的几根瘦不溜秋的藤蔓,看上去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掌。
后面,就在这排木栅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做了个手
势,叫格兰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俩后面也上了
船。那人最后才上船。随即割断缆绳,用篙杆一撑,船离开
了岸边;然后抓起双桨,坐在船头,拼命向河中间划去。塞
纳河在这地方水流湍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离开这老城岛的
尖岬。
格兰古瓦上了船,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山羊抱在膝上,在
后面坐了下来,而姑娘呢,由于那个陌生人使她产生了一种
难以言表的不安心情,也过来坐下,依偎在诗人的身上。
我们的哲学家感到船在摇晃,遂高兴得拍着手,吻了一
下佳丽的额头,说道:“哎呀!我们四个总算得救了。”紧接
着,又摆出思想家一付莫测高深的神态说:“伟大事业的圆满
结局,有时取决于时运,有时取决于计谋。”
船徐徐向右岸荡去。姑娘心里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观察
着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哑灯的光线细心地遮盖起来。黑暗中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坐在船头上的身影,俨如一个幽灵。他
的风帽一直耷拉着,脸上仿佛戴了面具似的:每划一桨,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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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半张,甩动着黑袍的宽大袖子,就像是蝙蝠的两只翅膀。再
说,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还没有喘息过一声。船上只有来
来回回划桨的声响,混和着船行进时激起千重浪的沙沙声。
“拿我的灵魂起誓!”格兰古瓦突然喊叫起来。“我们就像
猫头鹰①
一样轻松愉快!可是我们却默不作声,活像毕达哥
拉斯的信徒那样缄默,或者像鱼类那般沉寂!帕斯克—上帝
啊!朋友们,我倒真想有谁跟我说说话儿。……人说话的声
音,在人的耳朵听起来,就是听一种音乐。这话可不是我说
的,而是亚历山大城的狄迪姆说的,真可谓是名言呀!……
诚然,亚历山大的狄迪姆不是一个平庸的哲学家。……说句
话儿吧,漂亮的小姑娘!您跟我说句话儿,我求求您。……
对啦,您过去常常喜欢噘着小嘴,又可笑又奇特;您现在还
常这样吗?我的心肝宝贝,大理院对所有庇护所都拥有任何
的司法权,您躲在圣母院的小屋里太冒险了,您知道吗?唉!
这无异于小蜂鸟在鳄鱼嘴里筑窝呀!……老师,月亮又出来
了。……但愿我们不会被人看见!……我们救小姐是做了一
件值得称赞的好事,可是,我们要是被逮住,人家就会以国
王的名义把我们吊死。唉!人类的行为都可以作两面观:人
们谴责我的地方,恰恰正是赞美你之处。谁赞美凯撒谁就责
备卡蒂利纳②。对不对,老师?您对这哲理的看法如何?我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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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卡蒂利纳(公元前109—公元前62),多次起来反对西塞罗。恺撒开始曾
参与其谋反。
典故出自希腊神话:阿盖隆的儿子被压在大岩石下面,后被大力神救了
出来,化身为猫头鹰…
握哲学,就是出自本能,宛若蜜蜂会几何学。……算了!谁
也不理睬我。瞧你们两个心情多么糟糕!只好我独自一个人
说了。这在悲剧中叫做‘独白’。……帕斯克—上帝!我告诉
你俩,我刚才见到了路易十一,这句口头禅是从他那里学来
的。……真是帕斯克—上帝!他们在老城还是一直咆哮不已。
这个国王卑鄙,狠毒,老朽。全身上下严严实实裹着裘皮。却
一直拖欠我写的祝婚诗的酬金,今晚差点没下令把我绞死,要
是绞死了,我也就讨不了债啦。他对贤良之士是个吝啬鬼,一
毛不拔,真该好好读一读科隆的萨尔维安《斥吝啬》那四卷
书。千真万确!就其对待文人而言,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国王,
暴行累累,极其野蛮。他好比一块海绵,吸尽老百姓的钱财。
他的聚敛有如脾脏,身体其他各部分越消瘦,它就越膨胀。因
此,时世艰难,怨声载道,也就变成了对君主的抱怨。在这
个所谓温和笃诚的君王统治下,绞刑架上吊满了绞死的人,斩
刑砧上溅满了腐臭的血,监牢里关满了囚犯,就像撑得太满
的肚皮都快炸裂了。就是这个国君,一手夺钱,一手夺命。他
是加贝尔夫人和吉贝大人的起诉人。大人物被剥夺了荣华富
贵,小人物不断倍受压榨欺凌。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君主,我
不喜欢这样的君主。您呢,尊师?”
黑衣人听任爱嚼舌头的诗人东拉西扯,唠叨个没完。风
紧浪急,他依然奋力与湍流拼搏。在急流的冲击下,小船掉
转了方向:船头朝向老城,船尾朝向我们今天称为圣路易岛
的圣母院岛。
“对啦,老师!”格兰古瓦蓦然又说。“刚才我们从那些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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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的流浪汉中间穿过,来到堂前广场时,您那个聋子在列王
柱廊的栏杆上把个小鬼的脑袋砸得稀巴烂,法师大人是否注
意到那可怜的小家伙呢?我视力不好,看不清他是谁。您知
道会是哪个吗?”
陌生人不答腔,可他猛然停止了划桨,两只胳膊像折断
似地低垂了下来,脑袋耷拉到胸前,爱斯梅拉达听到他一阵
阵的叹息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种叹息声她曾经听到
过。
小船无人驾驶,一时随波漂荡。不过黑衣人终于振作起
来,又抓紧双桨,重新溯流而上。小船绕过圣母院岛的尖岬,
朝草料港的码头驶去。
“啊!”格兰古瓦说道。“看呀,那边就是巴尔博府邸。……
喂,老师,瞧那片黑压压的屋顶,屋角千奇百怪,那儿上空,
云堆低垂,云朵稀稀拉拉,污秽不堪,月亮在云里就像被压
碎的鸡蛋,蛋黄溢流。……那可是一座漂亮的府宅。有座小
礼拜堂,拱形小屋顶,精雕细刻,装饰富丽。顶上有个钟楼,
玲珑剔透。还有一个花园,叫人赏心悦目,里面有一个池塘、
一座鸟棚,一道回声廊,一个木槌球场,一座迷宫,一处猛
兽房,许多花草茂密的小路,叫爱神维纳斯都感到心旷神怡。
还有一棵流氓树,因为某位著名的公主和一位多情而才气横
溢的法兰西大司马曾在这里寻欢作乐,所以被称为色徒。……
咳!我们这些可怜的哲学家,我们比起一个大司马来,简直
就像卷心菜和杨花罗卜比之于卢浮宫御园。可是,说到底,这
又算什么呢?人生,对于显赫人物和我们这种人,都一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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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掺杂,鱼目混珠。痛苦总与欢乐相随,扬扬格总与扬抑
抑格相伴①。……老师,巴尔博府邸的故事,有必要讲给您听。
结局是悲惨的。那是在一三一九年,法国最长的国王菲利浦
五世的统治时期。这个故事的含意是,肉体的欲望是有害的、
恶毒的。邻居的老婆,不管其姿色多么诱人,逗得我们心头
上奇痒难忍,也不应老盯着她看。私通是十分放荡的念头,通
奸是对别人淫欲的好奇。……呃哟!那边吵闹声更响了!”
圣母院周围的喧哗声确实更厉害了。他们倾听着。胜利
的欢呼声可以听得相当清楚。突然,教堂上上下下、钟楼上、
柱廊上、扶壁拱架下,许许多多火把齐明,把武士的头盔照
得闪闪发光。这些火把似乎正在四处搜寻什么。不一会儿,远
去的这些喧哗声清晰地传到这几个逃亡者的耳边,只听见喊
道:“抓埃及女人!抓女巫!处死埃及女人!”
那不幸的姑娘一下子垂下头来,用手托住脸,而那个陌
生人拼命划起桨来,朝岸边划去。这时候,我们的哲学家正
在暗暗思量紧紧抱住小山羊,悄悄从吉卜赛女郎身边挪开,她
却益发紧偎着他,仿佛这是她仅有绝无的庇护所了。
显然,格兰古瓦正处在进退维艰的极度困惑之中。他想,
根据现行法律,小山羊再被逮住,就得被绞死,那可真是莫
大的遗憾,可怜的佳丽!可他又思忖,两个囚犯都这样依附
着他,这未免太多了:最后,还有,他那个同伴巴不得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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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希腊、拉丁古诗体的韵步。扬扬格为二长韵步,扬抑抑格为一长二短
韵步。这里意指好坏、长短相伴…
埃及姑娘呐。他左思右想,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像
《伊利亚特》中的朱庇特①
一样,在埃及姑娘和小山羊之间权
衡得失利弊。他噙着泪花,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低声咕噜
道:“把你们两个全一齐救出去,我可没有那个能耐!”
小船震动了一下,他们知道船终于靠岸了。老城那边,始
终喧嚣不止,令人毛骨悚然。陌生人站起身,向埃及姑娘走
了过来,伸手要挽住她的胳膊,扶她下船。她一把推开他,紧
紧攥住格兰古瓦的袖子,而格兰古瓦一心照料着小山羊,几
乎一下子把她推开去。于是,她独自跳下船去,心慌意乱,连
自己要做什么,要往何处去,全都茫然。她就这样糊里糊涂,
木然地站了一会儿,望着流水出神。等她稍微清醒过来,发
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和陌生人一起待在码头上。看来格兰古
瓦趁下船之机,已经牵着山羊溜走了,躲到水上谷仓街的那
片密密麻麻的房屋中去了。
可怜的埃及姑娘一看只有自己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不
由得浑身直打哆嗦。她竭力想要说话、要叫喊、要呼唤格兰
古瓦,舌头却在嘴里动弹不了,连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霍然间,她发觉陌生人的一只手搁在她的手上。这只手冰冷
而有力。她顿时上下牙齿咯咯直打冷战,脸无血色,比洒在
她身上的月光还惨白。那个男人一言不发,紧拽住她的手,迈
开大步向河滩广场走去。此时,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命运是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再也无力抵抗了,任凭他拖着,他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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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伊利亚特》中,众神有的站在围攻者希腊人一边,有的站在被围攻
的特洛伊人一边,唯有朱庇特迟疑不决…
步走,她拔腿跑。这里,码头的地势是沿坡而上,可她却仿
佛觉得是沿着斜坡往下滑去。
她朝四下里张望,却不见一个行人。河岸一片荒凉,听
不到一点儿声响,感觉不到有人走动,唯有塞纳河一水之隔
的老城那边喊声震天,火光通红,在那阵阵高喊声中,可以
听得见要处死她而嚷叫她的名字。除此之外,巴黎城在她周
围四处扩散开去,只见黑影幢幢。
然而,陌生人依然缄默不语,照样急步前进,一直拖着
她往前躜。她眼下行走的地方,在她记忆中想不起曾经到过。
在经过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前,她奋力挣扎,猛然挺直身躯,
使劲高喊:“救命呀!”
窗子里面住着的那个居民听到喊声,打开了窗户,穿着
衬衣,提着灯,出现在窗前,愣头愣脑地望了一下河岸,嘀
咕了几句她听不明白的话儿,随即又把窗板关上了。最后一
线希望也熄灭了。
黑衣人一声不哼,紧紧抓住她,越走越快起来。她不再
抵抗了,紧跟着他,精疲力尽。
她不时集中一点力气,问道:“您是谁?您是谁?”由于
石板路上高低不平,跑得她气喘吁吁,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
续。对她的问话,陌生人毫不答腔。
就这样,他们沿着河岸走,来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广场。月
色微明。这是河滩。只见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黑黝黝像十字
架的东西,那是绞刑架。她认出了这一切,明白自己身在何
处了。
那男子停住脚步,转身向她,掀起他头上的风帽。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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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吓得魂飞魄散,张口结舌,说,“呃!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