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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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传来一种声响,如同一只骨制的盒子碰在墙上爆裂一般,
看到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在中途下坠三分之一时,被建筑
物一个凸角挂住了。原来是一具死尸挂在那里,身子折成两
截,腰部摔断,脑袋开花。
流浪汉群中响起一阵恐惧的喊叫。克洛潘叫道:“要报
仇!”群众应道:“抢呀!冲啊!冲啊!”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
阵奇妙的咆哮,其中交织着各种语言,各种方言,各种口音。
可怜学子的死在这人群中激起一阵愤怒的狂热。一驼子竟把
他们阻挡在教堂门前这么久,一筹莫展,他们不由感到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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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又恼怒。狂怒的人群找来一架架梯子,增加一支支火把,不
一会儿功夫,疯狂的卡齐莫多看见这可怕人群,蚂蚁般从四
面八方一齐涌上,向圣母院发起猛攻。没有梯子的人就用打
结的绳索,没有绳索的人就攀附在雕像的突出部分往上爬。他
们前后彼此攥着破衣裳。这一张张可怕的脸孔,有如上涨的
潮水,汹涌而上,势不可挡。由于愤怒,这些狂野的脸膛红
光焕发,泥污的脑门汗如雨注,眼睛闪耀着光芒。所有这些
鬼脸,所有这些丑类,都一起围攻卡齐莫多,好像某一其他
的教堂把它的蛇发女妖、猛犬、山怪、最荒堂古怪的雕像,一
股脑儿都派来攻打圣母院了。这真是在教堂正面那些石雕的
鬼怪上面又加上了一层活生生的鬼怪。
这时广场上千盏火把星罗棋布。这一混乱的场景在此之
前一直隐没在黑暗中,霍然间被火光照得通亮,仿佛着了火
一般。教堂广场火光闪耀,一道光辉直射天空。高高平台上
点燃的柴堆一直熊熊燃烧,远远地把城市也照亮了。两座塔
楼的巨大剪影,远远地投射到巴黎屋顶上,在这片亮光上打
开了一个庞大的阴影缺口。城市似乎骚动起来了。远方的警
钟悲鸣。流浪汉们吼叫着,喘息着,咒骂着,攀登着,而卡
齐莫多无力对付这么多敌人,为埃及姑娘担惊受怕,眼见那
一张张狂怒的脸孔越来越靠近他所在的长廊,不由得祈求上
天显现一个奇迹,他绝望地扭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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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法兰西路易大人的祈祷室
看官或许没有忘记,卡齐莫多在瞥见那帮夜行的流浪汉
之前一会儿,从钟楼顶上眺望巴黎,看到的只是一道灯光在
闪亮,像星星一样在圣安东门旁边一座高大、阴暗建筑物的
最顶层的一扇玻璃窗上闪烁,这建筑物就是巴士底。这星光
就是路易十一的烛光。
其实,路易十一国王到巴黎已两天了。第三天他该启程
返回蒙蒂兹莱图尔的城堡。他在惬意的巴黎城一向难得
露几次面,而且时间极其短暂,总觉得住在巴黎,身边的陷
阱、绞架和苏格兰弓手都不够多。
那天晚上,他来到巴士底下榻。他在卢浮宫那间五图瓦
兹①
见方的大卧室,那只雕刻着十二只巨兽和十三个高大先
知的大壁炉,还有那张十二尺长、十一尺宽的大床,都感到
索然无味。在这种种宏大气派之中,他觉得不知所措。这个
市民习性的国王,倒更喜欢巴士底的小房间和小床。再说,巴
士底比起卢浮宫来也坚固多了。
国王在这座有名的国家监狱里为自己保留的这个小房
间,还是相当宽大的,占据着嵌入城堡主塔的一座塔楼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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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古长度单位,一图瓦兹等于一九四九公尺…
高层。这是一间圆形的小室,四面张挂着发亮的麦秸席,天
花板横梁上饰有镀金的锡制百合花,梁距之间色彩纷呈,墙
壁上镶着华丽的细木护壁板,板面点缀着白锡的小玫瑰花图
案,用雄黄和靛青混和而成的一种颜料漆成明快的鲜绿色。
房间只有一扇带着铜丝网和铁栅条的长拱形的窗户。此
外,还有华丽的彩色玻璃窗(每一块玻璃就值二十二索尔),
绘着国王和王后的纹章,因而房间里显得幽暗。
只有一个入口,是一道当时很时新的门,呈扁圆拱形,门
后面装饰着壁毯,外面是爱尔兰式的木门廊,由精雕细刻的
细木构成的,玲珑剔透,这种门廊一百五十年前在许多老式
房屋中还屡见不鲜。索瓦尔曾哀叹说:“尽管这类门廊有碍瞻
观,妨碍进出,我们的先辈却不肯弃掉,不顾任何人干涉,依
然保存下来。”
在这个房间里,凡是布置一般住宅的家俱都见不到,没
有长凳,没有搁凳,没有垫凳,没有箱状的普通矮凳,也没
有每只值四索尔的柱脚交叉的漂亮短凳。只有一只可折叠的
扶手椅,十分华丽,木头漆成红底,画着玫瑰花案,椅座是
朱红色羊皮面,坠着长丝流苏,钉着许许多多金钉子。这张
孤零零的座椅表明,只有一个人有权坐在这房间里。椅子旁
边,紧靠窗户,有一张桌子,铺着绣有各种飞禽的桌毯。桌
上有只沾了墨迹的黑水瓶。几张羊皮纸、几支羽毛笔,还有
一只精雕细刻的高脚银酒杯。再过去一点,是一只炭盆,一
只猩红丝绒的跪凳,装饰着小圆头金钉。最后,在最里面,是
一张简朴的床,铺着黄色和肉色的锦缎,没有金属饰片,也
没有金银线的饰边,只有随随便便的流苏。这张床因为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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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曾在上面睡眠或度过不眠之夜而著称,二百年前人们还
可以在一个国事咨议官家中观瞻。在《希鲁斯》①
中以阿里齐
迪和道德化身的名字出现的老妪皮鲁就曾在咨议官家里见
过。
这便是人们称为“法兰西路易大人的祈祷室”。在我们把
看官带进这间祈祷室的时候,小室里漆黑一团。夜禁的钟声
已敲过一个钟头,天已经黑了,只有一支摇曳的蜡烛放在桌
子上,照着分散在房间里的五个人物。
烛光照到的第一个人是个老爷,衣著华丽,穿着短裤和
有银色条纹的猩红半长上衣,罩着绘有黑色图案的金线呢绒
的半截袖。这套华服,映着闪耀的烛光,仿佛所有褶痕均闪
着火焰的光泽。穿这套服装的人胸襟上用鲜艳色彩绣着他的
纹章:一个人字形图案,尖顶上有只奔走的梅花鹿。盾形纹
章右边有支橄榄枝,左边有支鹿角。此人腰间佩着一把华丽
的短剑,镀金的刀柄镂刻成鸡冠状,柄端是一顶伯爵冠冕。他
一付凶相,神态傲慢,趾高气扬。第一眼看去,他的表情是
目空一切,再看,是诡计多端。
他光着头,手执一卷文书,站在那张扶手椅后面。椅子
上坐着一个穿得邋邋遢遢的人,身子佝偻成两截,不堪入眼,
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桌子上。人们不妨想象一下,在那张
富丽堂皇的羊皮椅上面,有两只弯曲的膝盖,两条可怜巴巴
地穿着黑色羊毛裤的瘦腿,上半身裹一件里子是毛皮的丝棉
混织的大氅,看得见毛皮里子的毛不及皮板多。这样还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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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希鲁斯(前560—前529),波斯帝国的缔造者…
够,还来一顶油污破旧的低劣黑呢帽,帽子四周还加上一圈
小铅人。再加上一顶毫发不露的肮脏圆帽,这就是从坐着的
那人身上所看到的一切。他的脑袋耷拉到胸口,他那被阴影
盖着的脸根本看不见,只看得见他的鼻尖,一缕光线正好落
在上面,想必是一只长鼻子。从他那只满是皱纹的瘦手来看,
可猜想得到这是个老人。这就是路易十一。
在他们身后稍远处,有两个穿着弗朗德勒服装式样的人
在低声交谈,他们没有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因而去看过参加
格兰古瓦奇迹剧演出的人自会认出,他们是弗朗德勒御使团
的两个使臣:一个是足智多谋的根特的领养老金者纪约姆
里姆,另一个是深孚众望的袜商雅克科珀诺尔。看官记得,
这两个人都染指了路易十一的政治密谋。
最后,屋子尽头,房门边,有个壮汉站在黑暗中,纹丝
不动,俨若一尊雕像,四肢粗短,全副盔甲,穿着绣有徽章
的外套,四方脸膛,暴眼睛,大阔嘴,平直的头发像挡风板
似的从两边压下来,遮住了耳朵,遮住脑门,看上去既像狗
又像虎。
大家都脱掉帽子,唯独国王例外。
紧挨着国王的那位大人正在念一长篇帐单之类的东西,
王上好像很注意听着。两个弗朗德勒人在交头接耳。
“他妈的!”科珀诺尔咕噜道。“我站累了,难道这里没有
椅子?”
里姆摇了摇头,审慎地微微一笑。
“他妈的!”科珀诺尔又说,他被迫这样压低嗓门,确实
感到倒霉。“身为袜商,我真想屁股往地上一坐,盘起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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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袜子似的,像在我店里坐着那样。”
“千万别这样,雅克大人!”
“哎哟!纪约姆大人!这里难道就只能站着吗?”
“跪着也行。”里姆应和道。
这时国王开了口。他们立刻不作声了。
“仆人的衣袍五十索尔,王室教士的大氅十二利弗尔!这
么多!把金子成吨往外倒!难道你疯了,奥利维埃!”
这样说着,老人抬起了头。只见他脖子上圣米歇尔项饰
贝壳状的金片闪闪发光,蜡烛正好照着他那瘦骨嶙峋和闷闷
不乐的侧面,他一把把卷宗从另一个人手中抢过去。
“您是要叫朕倾家荡产!”他大声叫道,枯涩的目光扫视
着卷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朕用得着这样一座豪华的
住宅吗?礼拜堂的两个神甫,每人每月十利弗尔,还有礼拜
堂的一个僧侣一百索尔!一个侍从,每年九十利弗尔!四个
司膳,每人每年一百二十利弗尔!一个烧烤师,一个汤羹师,
一个腊肠师,一个厨子,一个卸甲师,两个驼马侍从,这些
人都是每月十利弗尔!厨房两个小厮每人八利弗尔!马夫和
他的两个助手,每个月八十利弗尔!搬运夫一个,糕点师一
个,面包师一个,赶大车的二个,每人每年六十利弗尔!马
蹄铁匠一百二十利弗尔!还有帐房总管,一千二百利弗尔;帐
房审核,五百利弗尔!……还有什么名堂,我哪里知道?这
简直是疯狂,我们仆人的工钱,简直要把法国抢劫一空!卢
浮宫的所有金银财宝,也将在这样一种耗费的烈火中融化殆
尽!朕就只好变卖餐具度日啦!明年,倘若上帝和圣母(说
到这里,他抬了抬帽子)还允许朕活着,朕就只能用锡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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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汤药了。”
说这话时,他朝桌上闪光的银盏投去一瞥,咳嗽一声,接
着说道:
“奥利维埃君,身为国王和皇帝,统辖广褒国土的君主,
理应不该在其府第里滋生这种骄奢淫逸之风的;因为这种火
焰会蔓延到外省。……所以,奥利维埃君,务必记住这话。我
们的花费逐年增加,这可不好。怎么一回事,帕斯克—上帝!
直到七九年,还不超过三万六千利弗尔;八○年,达到四万
三千六百一十九利弗尔;……数字都在我的脑子里;八一年,
竟达到六万六千六百八十利弗尔;而今年,我敢打赌!会达
到八万利弗尔呢!四年中竟翻了一番!咄咄怪事!”
他气喘吁吁地停住,随后又气呼呼地说:
“我的周围尽是靠德养肥他们自己的人,难怪我消瘦!你
们从我每个毛孔里吮吸的是金币!”
大家默不作声,这样的怒气只好任其发泄出来。他继续
说道:
“正如法国全体领主用拉丁文写的这份奏章所说的,我们
必须重新确定他们所说的王室的沉重负担!确实是负担!不
胜担负的负担!啊!大人们!你们说朕算不上国王,当政既
无司肉官,又无司酒官①!朕要叫你看一看,帕斯克—上帝!
朕到底是不是国王!”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的权势,不由露出笑容,火气
也就消了,遂转向两个弗朗德勒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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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为拉丁文…
“纪约姆伙伴,您看见了吧?宫廷面包总管、司酒总管、
侍寝总管、御膳总管,都顶不上小小的奴仆。……记住这一
点,科珀诺尔伙伴;……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这样在
国王身边毫无用处,觉得就像王宫大钟钟面周围的四个福音
传道者①
,刚才菲利浦布里伊还得去把钟拨到九点呢。这四
个雕像全是镀金的,可并不指时;时针可以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