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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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五短身材的那位加朗德的阿马尼翁旁边,是一个身材魁
梧的骑士马特弗隆大人,他杀死过成堆的英国人。那才是妙
极了。法兰西所有侍从贵族都排列成行,打着红得耀眼的小
红旗。有矛头三角旗,还有战旗,我呀,说也说不清。卡朗
大人拿三角旗,让·德·夏托莫朗拿战旗,库西大人也拿战
旗,神气活现无人可比,仅次于波旁公爵……咳!想到这一
切曾经显赫一时,而今全都荡然无存,这是多么令人悲伤啊!”
那对情侣并没有听这可敬的富孀的一席话。弗比斯又转
过身,倚在未婚妻的椅背上。这是一个惬意的位置,他的放
肆目光可以一直钻到百合花领饰的全部开口处里面,这个领
口开得恰到好处,正好让他看到好多美妙的部位,又让他联
想其余许多的部位,因此,弗比斯望着这闪着绸缎般光泽的
皮肤感到眼花缭乱,自言自语道:“放着这么个白嫩的女人不
爱,还能爱谁呢?”两人都默不吱声。姑娘不时朝他抬起快乐、
温和的眼睛,他们的头发在春天阳光照耀下混杂在一起了。
“弗比斯,”百合花突然低声说道。“我们三个月后就要结
婚了,您要向我发誓,除我之外,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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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您发誓,美丽的天使!”弗比斯答道。为了征服百
合花,他的目光充满着情欲,语调十分真诚,这时或许连他
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在这当儿,善良的母亲,看见这对未婚男女如此情投意
合,不由乐滋滋的,遂出去料理一些家务琐事去了。弗比斯
见她走了,房里旁无他人,色胆包天的队长顿时放大胆子,头
脑中产生了种种荒唐的念头。百合花爱着他,他是她的未婚
夫,此刻,她和他单独在一起,他过去对她的兴趣又苏醒了,
这种兴趣并不在其新鲜劲儿,而在于欲火中烧;总之,在麦
子未熟时提前吃一点儿算不得弥天大罪;我不知道他的脑瓜
里是否掠过这些念头,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百合花完
全被他的眼神惊呆了。她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母亲不见了。
“我的上帝!”她红着脸,惊慌不安。“热死我了!”
“可不,我想快到中午了。”弗比斯回答道。“太阳晒人,
放下窗帘就好了。”
“别,别放,”可怜的姑娘大声说,“正相反,我需要一点
空气。”
如同一只母鹿感到猎犬群的气息,她站起身,跑向窗口,
打开窗户,冲上阳台。
弗比斯又气又恼,跟她跑过去。
大家知道,阳台正对着圣母院前的广场。这时广场上呈
现一派阴惨、奇特的景象,猛然使胆怯的百合花的恐惧改变
了本来面目。
一大群人把附近各条街道都挤满了,连广场本身也挤得
水泄不通。若不是二百二十名手执长枪的捕快和火枪手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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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人墙加固,前庭周围的齐肘矮墙是阻挡不了人流的。幸
亏枪戟林立,前庭才是空荡荡的。进口处被佩戴主教纹章的
持戟步兵把守。主教堂的各道大门被关得紧紧的,这与广场
四周数不清的窗户形成对照,连山墙上的窗子也敞开着,那
些窗口露出成千上万个人头,差不多如同一个炮库里重叠成
堆的炮弹。
乱哄哄的那群人的脸上是灰蒙蒙的,肮脏而灰暗,人们
等待观看的,显然是特别能触发和唤起民众中最邪恶的情感。
最可憎的莫过于从这堆土黄色帽子和泥污头发的蠕动人群中
发出的声响,人群中笑声多于叫喊声,女人多于男人。
不时有一声颤抖的尖叫刺破这一片喧嚣。
…………
“喂!马伊埃·巴利弗尔!就在这儿绞死她吗?”
“笨蛋!只不过身穿内衣在这儿请罪!慈悲的上帝将把拉
丁话啐在她脸上!一向是在这儿,中午。你要是想看绞刑的
话,就到河滩广场去。”
“看完这就去。”
…………
“喂,说呀,布康勃里?她真的拒绝忏悔师吗?”
“好像是,贝歇尼。”
“你瞧,女异教徒!”
…………
“大人,这是惯例,歹徒判决后,司法宫的典吏必须把他
交付处决,假如是一个俗民,就交给巴黎司法长官,如果是
一个教士,就交给主教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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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人。”
…………
“唉!我的上帝!”百合花说。“可怜的人啦!”
这么一想,她扫视人群的目光充满了痛苦。卫队长一心
想的是她,哪顾得上那群衣衫褴褛的观众。他动情地从身后
揽住她的腰。她微笑着转过头,乞求道:“求求您,放开我,
弗比斯!母亲要是回来,她会看见您的手。”
这时,圣母院的大钟慢悠悠地敲了十二点,人群中发出
一阵欣慰的低语声,第十二响的颤音刚停,所有人头像风推
波涛似的攒动起来。大路、窗户和房顶上传出一阵巨大的喧
哗:“她来了!”
百合花用手蒙住眼睛不看。
“亲爱的,”弗比斯对她说。“您想回屋吗?”
“不。”她回答道。她刚才吓得闭上的眼睛,出于好奇又
睁开来。
一辆双轮囚车,由一匹肥壮的诺曼底大马拉着,在身穿
绣有白色十字的紫红号衣的骑兵簇拥下,从牛市圣彼得教堂
街进了广场,巡逻队捕快在人群中使劲挥着鞭子,为他们开
路。几个司法官和警卫在囚车旁骑马押送,从他们的黑制服
和骑马的笨拙姿势上可以认得出来。雅克·夏尔莫吕老爷耀
武扬威地走在他们前面。
那不祥的囚车上坐着一个姑娘,反剪着双臂,身边没有
神甫。她穿着内衣,她的黑发(当时的规距是在绞刑架下才
剪掉)散乱地披垂在脖子上和半裸的肩膀上。
透过比乌鸦羽毛还要闪亮的波浪状头发,看得见一根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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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粗绳,套在可怜的姑娘的漂亮脖子上,扭扭曲曲,打着结,
擦着她纤细的锁骨,犹如蚯蚓爬在一朵鲜花上。在这根绳子
下,闪耀着一个饰有绿色玻璃珠的小护身符,这大概允许她
保留着,因为对于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他们的要求是不会遭
到拒绝的。观众从窗口上可望到囚车里头,瞥见她赤裸着的
双腿。她仿佛出于女人最后的本能,尽力把脚藏到身子下。她
脚边有一只被捆绑着的小山羊。女囚用牙齿咬住没有扣好的
内衣,在大难临头时,好像仍因几乎赤身裸体暴露在众目睽
睽之下而感到痛苦。咳!羞耻心可不是为了这样的颤抖而产
生的啊!
“耶稣啊!”百合花激动地对队长说。“您瞧,好表哥!原
来是那个带着山羊的吉普赛坏女人!”
话音一落,朝弗比斯转过身。他眼睛注视着载重车,脸
色煞白。
“哪个带山羊的吉普赛女人?”他喃喃地说。
“怎么!”百合花又说,“您记不得啦?……”
弗比斯打断她的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跨了一步想走进屋里。可是百合花,不久前曾因这个
埃及少女而醋劲大发,此刻一下子清醒了,遂用敏锐和狐疑
的目光瞅了他一眼。这时,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曾听人谈过,有
个队长与这个女巫案件搅到了一起。
“您怎么啦?”她对弗比斯说道。“听说这个女人使您动过
心。”
弗比斯强装讪笑。
“我动心!根本没有的事儿!啊,哈,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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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待着吧。”她说一不二地吩咐道。“我们一起看到
结束。”
晦气的队长只好待下来。他稍稍有些安心的是,女犯人
的目光始终不离囚车的底板。千真万确,那就是爱斯梅拉达。
就是在遭受这种耻辱和横祸的最后时刻,她仍然是那么漂亮,
她那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因面颊瘦削,显得还要大些。她苍白
的面容纯净、高尚,她仍然像从前的模样,酷似马萨奇奥①
画
的圣母像,又类似拉斐尔画的圣母,不过虚弱些,瘦削些,单
薄些。
况且,她心灵上没有一样不是在抖动,除了羞耻心外,她
一概听之任之,因为在惊愕和绝望中她已精神崩溃了。囚车
每颠簸一次,她的身体就颠簸一次,就像一件僵死或破碎的
物件。她的目光暗淡而狂乱,还看见她眼里有滴眼泪,却滞
留着不动,简直可以说冻住了。
这时,阴森森的骑兵队在一片欢乐的叫喊声中和千奇百
怪的姿态中穿过了人群。然而,作为忠实的吏官,我们不得
不说,看到她那么标致,又那么痛苦不堪,许多人都动了恻
隐之心,就是心肠最硬的人也很同情。囚车进了前庭。
囚车在圣母院正门前停住。押解的队伍如临大敌。人群
一下子静下来了,在这片充满庄严和焦虑的沉默中,正门的
两扇门在铰链发出短笛般的刺耳声中,仿佛自动打开了。于
是,人们可以一直望到教堂深处黑黝黝的、阴惨惨的,挂着
黑纱的主祭坛上几支蜡烛在远处闪闪烁烁,似明似暗。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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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马萨奇奥(1401—1429):意大利画家。
洞开,在光线眩人眼目的广场中间像一个偌大的洞口。教堂
尽头,半圆形后殿的暗影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
银十字架,展现在从穹顶垂挂到地面的一条黑帷幕上,整个
本堂阒无一人,不过在远处唱诗班的神甫座席上,有几个神
甫的脑袋隐隐约约在移动;大门开启的时候,教堂里传出一
支庄严的歌声,响亮,单调,有如一声声朝囚犯头上射出的
忧郁的圣诗碎片。
“……我决不怕包围我的人们:起来,主啊;救救我吧,
上帝!”①
“……救救我吧,上帝!因为众水已经进来,一直淹没了
我的灵魂。”
“……我深陷在淤泥中,没有立脚之地。”②
在合唱外,同时有另一种声音,在主祭坛的梯级上哼着
那支悲哀的献歌:
“谁听我的话并深信派我来的人,谁就能永生,不是来受
审判,并且死而复生。”③
几个老人隐没在黑暗中,从远处为这个美丽的生灵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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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见《新约全书》启示录》第五章。原文为拉丁文。
见《旧约全书·诗篇》第六十九章。原文为拉丁文。
见《旧约全书·诗篇》第三章,原文为拉丁文。
为这个洋溢着青春和活力,被春天的温暖空气抚爱,被灿烂
阳光照耀着的生灵歌唱,这是追思弥撒。
人们肃默地听着。
不幸的姑娘魂不附体,仿佛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
堂黑暗的深处。她那苍白的嘴唇在翕动,似乎在祈祷。刽子
手的隶役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车时,听到她低声反复念着:弗
比斯。
她的双手松了绑,从囚车上下来,身旁跟着她的山羊;山
羊也松了绑,感到自由了,欢快地咩咩叫着。他们让她赤着
脚,在坚硬的石板上一直走到大门的石阶下。她脖子上的粗
绳子拖到背后,活像跟在她身后的一条蛇。
这时,教堂里的合唱停止了,一个硕大的金十字架和一
排蜡烛在暗影中摇曳起来,听得见身着杂色服装的教堂侍卫
们枪戟的响声。过了一会儿,一长列穿无袖长袍的教士和穿
祭披的副祭唱着赞美诗,庄严地朝犯人走来,在她和众人跟
前排起了队。可是她的目光停在紧靠手执十字架的人后面那
个领头的教士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寒噤,低声说道:“哎呀!
又是他!这个教士!”
他果真是副主教。他左边是副领唱人,右边是手执指挥
杖的领唱人。副主教朝前走着,头向后仰,眼睛瞪得老大,目
不转睛,高唱着:
“我从地下的深处呼喊,你就俯听我的声音。”
“你将我投下的深渊,就是海的深处。大水环绕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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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旧约全书·约拿书》第二章。原文为拉丁文。
副主教穿着胸前绣着黑十字架的袈裟出现在尖拱形大门
廊外面的阳光下。此刻,他面色煞白,人群中不止一个人还
以为他是大理石主教雕像中的一个,本来跪在唱诗班墓石上,
现在站起身到坟墓门口迎接那个即将死去的女人,把她带到
阴间里去。
她呢,也是面色煞白,宛若石像。有人把一支点燃的黄
色大蜡烛放在她手上,她几乎没有发现。她没有听书记官尖
声宣读那要命的悔罪书。别人要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