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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巴黎圣母院-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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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饭就睡觉固然是讨厌的事儿,而不吃饭又不知何处

睡觉,那就更不是愉快的事情。格兰古瓦的处境正是如此,没

有吃的,没有住的。他觉得自己备受生活急需的煎熬,因而

更感到生活急需的严酷。他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朱庇特一

时厌世,才创造了人,但这位圣人整整一生,其命运却一直

围攻其哲理。至于格兰古瓦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严密的封锁,

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听得见饥肠辘辘,肚子正敲着投降的鼓

号,厄运用饥馑手段来迫使其哲学缴械,这未免太失面子了。

他越来越忧郁,沉浸在这种悲天悯人的沉思之中。这时,

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柔情却又古怪的歌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8巴黎圣母院

①基督教徒的一种忏悔,身披麻布或套麻袋,并撒灰在身上。

过来。原来是那个埃及少女在歌唱。

她的歌喉,也像她的舞蹈、她的姿色一样动人,难以用

言语形容,叫人消魂荡魄。可以这么说,这歌声清纯,嘹亮,

空灵,悠扬;旋律如鲜花不停开放,音调抑扬顿挫,节奏千

变万化;再说,歌词句子简短,间夹着尖声和嘘声的音符;还

有,音阶急速跳跃,连夜莺也要甘拜下风,却始终保持着和

谐;还有,八度音唱得那么缠绵荡漾,就像这年轻歌女的胸

部那样,时起时落,忽高忽低。她那张秀丽的脸孔,随着歌

声万般情愫的变化,其表情也从最狂乱的激情直至最纯贞的

尊严,变幻莫测。她忽而像个疯女,忽而又像个女王。

她唱的歌词,是格兰古瓦前所未闻的一种语言①

,看样子

她自己也未必懂得,因为她唱时的表情与歌词的意思并没有

什么关系。因此下面这四行诗,从她嘴里唱出来,却快活得

发狂:

一只箱子价值连城,

在一个水槽中发现。

里面还有新的旗帜,

饰着一些吓人的图案。

过了一会儿,又唱出这一诗节;

骑着马的阿拉伯人,





巴黎圣母院

①一种非纯正的西班牙语。

剑在手,支架在肩,

投石器连成一整片,

切莫相互厮杀摧残。

格兰古瓦听着听着,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其实她唱歌

主要是表现快乐,她好比一只鸟儿,唱歌是由于宁静安适,由

于无忧无虑。

吉卜赛女郎的歌声扰乱了格兰古瓦的遐思,不过就像天

鹅扰乱了平静的水面。他倾听着,心荡神怡,忘却了一切。好

几个钟头以来,这是他头一回忘记了痛苦。

这种时刻却太短暂了。

刚才打断吉卜赛女郎跳舞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又来打断

她的歌唱。

“地狱里的知了,还不给我住嘴?”她依然从广场的那个

阴暗角落里嚷道。

可怜的知了嘎然停止。格兰古瓦连忙捂住耳朵。

“哦!该死的残缺锯子竟来锯断竖琴①!”他嚷叫起来。

不过,其他的观众也像他一样嘟哝着:“麻袋女见鬼去

吧!”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这个隐身不见、叫人扫兴的老妖婆,

一再向吉卜赛女郎进行侵犯,险些儿要追悔莫及;假如不是

此刻看见狂人教皇的游行队伍走过来,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8巴黎圣母院

①这是一句反衬。残缺锯子指隐修女年老缺牙的嘴巴,这里指她的声音;竖

琴指古希腊的一种琴,也是十七世纪一种小提琴,琴名叫“里尔”,这里指吉卜赛

女郎的歌声。

那么老妖婆就要吃苦头了。那游行队伍走过了许多大街小巷,

高举着火把,吵吵闹闹,走进了河滩广场。

这支游行队伍,看官已经看到从司法宫出发的情景,一

路走来,不断扩大,凡是巴黎街头所有的贱民、无所事事的

小偷、随便碰到的流浪汉,都纷纷加了进来,所以到达河滩

时,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首先走来的是埃及①。埃及大公骑马走在最前头,他手下

的那些伯爵都步行,替他牵缰执镫;后面是男男女女埃及人,

混乱不堪,肩上带着他们乱嚷乱叫的小孩;所有的人、公爵、

诸位伯爵、小老百姓,全都破衣烂衫,或是华丽俗气的旧衣

裳。然后是黑话王国,即法兰西形形色色的盗贼,按品位的

高低进行排列,品位最低的排在最先。就这样,四人一排,带

着他们各自在这奇异团体中所属等级的不同标志,浩浩荡荡

行进着,他们当中大多数是残疾人,跛脚的跛脚,断膊的断

膊,有矮墩墩的,有冒充香客的,有夜盲的,还有疯癫的,对

眼的,卖假药的,浪荡的,平庸的,胆小的,病弱的,卖劣

货的,诡诈的,没爹没娘的专爱帮凶的,伪善的,诸如此类,

即使荷马在世也难以胜举。在那班帮凶和伪善者的核心圈子

中央,好不容易才识别出黑话王国的国王,那魁梧的丐帮大

王,只见他蹲在由两只大狗拉着的一辆小车里。黑话王国的

后面是加利利帝国②。这帝国的皇帝吉约姆·卢梭,穿着尽是





巴黎圣母院



②“加利利帝国”本是中世纪人们给审计院取的绰号,这里借用来指法院和

审计院的小书记们。

指吉卜赛人群体。各种爵位是这群体大小头目自封的头衔。

葡萄酒迹的朱红袍,威风凛凛地走着,前面有相扑和跳祝捷

舞的江湖艺人开路,周围是皇帝的执仗吏、帮亲和审计院的

小书记。压阵的是司法宫小书记们,身著黑袍,拿着饰满纸

花的五月树,奏着配得上巫魔夜会的乐曲,燃着芮色大蜡烛。

而在这人群的中心,狂人帮会的大臣们抬着一个担架,上面

点满蜡烛,其数量之多连瘟疫流行时圣日芮维埃芙教堂的圣

物盒担架也不能比拟。就在这顶舁舆上,顶冠执仗,身披大

袍,光辉灿烂,端坐着新当选的狂人教皇圣母院的敲钟人、驼

子卡齐莫多!

这队稀奇古怪的游行行列,各部分有各自独特的乐曲。埃

及人起劲敲着非洲的木柝和手鼓。黑话帮的人向来不谱音律,

也拉起弦琴,吹起牛角猎号,弹起十二世纪的峨特手琴。加

利利帝国也不见得高明多少,人们在其乐曲中尚依稀可辨音

乐处于幼年时代所使用的某种简陋的三弦提琴,乐音仍被禁

锢在ré—la—mi这三个简单的音符中。然而,集当时音乐精

华之大成,五花八门,竞相纷呈,奏得最欢的是在狂人教皇

的周围:清一色的最高音三弦提琴、次高音三弦提琴、高音

三弦提琴,外加笛子和铜管乐器。唉!看官当然记得,这原

来是格兰古瓦的乐队。

从司法宫到河滩广场这一路上,卡齐莫多那张忧伤而丑

恶的面孔,是如何达到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的那种容光焕发

的顶点,真是难以描述。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自尊心的乐

趣。在此以前,他尝到过的只是由于地位低贱而处处遭受侮

辱和蔑视,只是由于他的外表而遭受厌弃。因此,尽管耳聋,

他一向觉得受到群众憎恨因而也憎恨群众,这时却作为名副

其实的教皇,慢慢品尝着受群众欢呼的滋味。纵然他的庶民

是一堆疯、瘫者、盗贼、乞丐,那又何妨!反正他们永远是



8巴黎圣母院

一群庶民,而他,永远是一位教皇。对于那阵阵含讥带讽的

掌声,对于那种种叫人哭笑不得的尊敬,他倒看得很顶真,不

过也还得说一句,这当中也混杂着群众对他确实有点畏惧。这

是因为这个驼子身强体壮,因为这个瘸子灵活敏捷,还因为

这个聋子心肠歹恶:这三种资质把滑稽可笑冲淡了。

再说,这狂人新教皇自己也意识到他所体验到的感情,也

意识到别人由他引起的情感,这倒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寓

居在这个残缺躯壳里的灵魂,必然也有不完善和迟钝之处。因

此,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对他来说,是极其含混、模糊、紊

乱的。只是喜上心头,踌躇满志,那张阴郁而倒霉的脸孔才

容光焕发了。

正当卡齐莫多如痴似醉,得意洋洋经过柱子阁时,人群

中猛然闯出一个人来,怒冲冲把他手中做为狂人教皇标志的

金色木头权仗一把夺了过去,大家一看,无不大吃一惊,吓

坏了。

此人,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正是那个秃脑门、刚才混

在看吉卜赛女郎跳舞的人群中间对可怜的少女恶言恶语进行

恫吓的那个家伙。他穿的是教士衣裳。格兰古瓦原先并没有

注意到他,此时看他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格兰古瓦不由惊叫起来,说道:“怪哉!这不正是赫尔墨斯①

第二、我的老师堂·克洛德·弗罗洛副主教吗!他要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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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赫尔墨斯: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商贾及行人的庇护神、地界和门

户的庇护者、畜牧之神、一切科学的发明者。又因其狡黠、机变,他被描述成诈

骗者和偷窃者,并被视为世间骗子和盗贼的庇护神;他的形象在远古时期成为男

性生殖器的象征,其风流逸事,流传甚多。这里,用赫尔墨斯来形容副主教,说

明此人性格的复杂性。

独眼龙丑八怪搞什么鬼把戏?这独眼龙会把他生吞活剥的。”

果然一声恐怖的叫喊声腾空而起。可怕的卡齐莫多急忙

跳下了担架,把妇女们吓得连忙移转视线,不忍心看见副主

教被撕成碎片。

卡齐莫多一蹦,跳到教士跟前,瞅了他一下,随即双膝

跪倒。

教士一把扯去他头上的教皇冠,折断他的权仗,撕碎他

身上那缀满金箔碎片的袍子。

卡齐莫多依然跪着,低下头合起双掌。

接着,只见他俩用暗号和手势进行奇特的交谈,因为两

人都没开口。教士站着,气急败坏,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卡

齐莫多跪倒在地,低三下四,苦苦哀求。话说回来,卡齐莫

多只要愿意,用大拇指就可以把教士碾碎,那是确定无疑的。

末了,副主教狠狠地摇晃着卡齐莫多强壮的肩膀,向他

示意站起来,并跟着他走。

卡齐莫多站了起来。

这时,狂人帮会在开头一阵惊愕过去之后,决意起来保

护他们这位如此突然被拉下马的教皇。埃及人,黑话帮和所

有小书记们都跑过来围着教士大喊大叫。

卡齐莫多却过来站在教士前面,两只有力的拳头紧握,青

筋裸露,像一只被惹怒的猛虎那般磨着利牙,紧盯着来围攻

的人。

教士恢复了那副阴沉而又庄重的神态,向卡齐莫多打了

个手势,随即悄悄地抽身走了。

卡齐莫多在他前面开路,从人群中硬挤过去。



8巴黎圣母院

他们穿过了人群和广场,一大群爱凑热闹的和游手好闲

的人跟随不舍。卡齐莫多遂过来殿后,倒退着尾随副主教,矮

墩墩的,恶狠狠的,畸形怪状,毛发倒竖,抱紧双臂,露出

野猪似的獠牙,发出猛兽般的咆哮,一抬手动脚,一闪目光,

群众就吓得东摇西摆,纷纷躲闪。

人们无可奈何,眼睁睁看他俩钻进一条漆黑的小胡同,谁

都不敢冒险再尾随他们,卡齐莫多咬牙切齿的魔影,就足以

堵住小胡同的入口。

“真是妙不可言,可是我到什么鬼地方去混顿晚饭呢?”格

兰古瓦说道。

四夜晚在街上盯梢倩女的种种麻烦

格兰古瓦不顾一切跟上了吉卜赛女郎。他看见她牵着山

羊走上了刀剪街,也跟了上去。

“干么不呢?”他想道。

格兰古瓦这位巴黎街头的实用哲学家早已注意到,跟随

一个俊俏的女子而不知道她往哪里去,没有什么能比这样做

更令人想入非非了。这是心甘情愿放弃自主自专,把自己的

奇思异想隶属于另一个人的奇思异想,而另一个人却连想都

没有想到;这其中是古怪的独立性和盲目服从的混合体,是

在奴性与格兰古瓦所喜欢的自由之间某种莫名其妙的折中。





巴黎圣母院

格兰古瓦本人基本上正是这样的混合体,既优柔寡断,又思

想复杂,对付各种极端得心应手,总是悬挂在人性各种倾向

之间,使各种倾向相互中和。他经常乐意把自己比做穆罕默

德的陵墓,被两个磁石向相反的方向紧紧吸引住,永远犹豫

于高低之间,苍穹和地面之间,下坠和上升之间,天顶和天

底之间。

格兰古瓦要是活在我们今天,他会不偏不倚站在古典派

和浪漫派的正中间!

然而他没有原始人那样健壮体格,可以活上三百岁,这

可真是遗憾!他的去世,时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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