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第4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去旋转五号房间的门把手。
门开了,达达尼昂进到房间里。
阿拉米斯身穿黑色大衣,头上戴一顶颇像教士帽的平顶圆帽,坐在一张椭圆形桌子前面,桌子上堆满一卷卷纸和厚厚的对开书本。他的右边坐着耶稣会会长,左边坐着蒙迪迪耶本堂神甫。窗帘是半放下的,照进来的光线暗幽幽的,正适合静静地遐想。一个年轻人,尤其是一个年轻火枪手的房间里引人注目的所有世俗物品,都神奇地消失了。巴赞大概担心他的主人看见这些东西,会重新产生世俗的念头,便把宝剑、手枪、插羽翎的帽子和各色各样的绣件及花边,统统拿走藏了起来。
取代这些东西的,达达尼昂仿佛瞥见有一根苦鞭,挂在一个黑暗角落墙壁的钉子上。
听见达达尼昂开门的声音,阿拉米斯抬起头,认出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令达达尼昂大感意外的是,他的出现并没有给这位火枪手产生多少印象,因为这位火枪手的思想已经完全摆脱了尘世的事物。
“你好,亲爱的达达尼昂,”阿拉米斯说,“请相信,见到你我感到高兴。”
“我也一样,”达达尼昂答道,“尽管我还不很肯定与我说话的是阿拉米斯。”
“正是他本人,朋友,正是他本人。那么,是谁使你产生了这种怀疑?”
“我担心找错了房间,乍一看还以为进了一位教士的房间;接着呢,看见这两位先生陪你坐在这里,我又发生了误会:
以为你病得很厉害。”
两个穿黑衣服的人听明白了达达尼昂的意思,向他投去威胁的目光,但达达尼昂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也许打扰你了吧,亲爱的阿拉米斯,”达达尼昂继续说道,“照我所看到的情形,我不禁觉得你是在向这两位先生忏悔。”
阿拉米斯的脸微微红了。
“你打扰了我?啊!根本没有,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证。为了证实我说的话,请你看看,我见到你安然无恙多么高兴。”
“啊!他终于提到这个了,”达达尼昂想道,“还不算太坏。”
“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刚刚逃脱一场可怕的危险。”阿拉米斯指着达达尼昂,热情地对两位教士说。
“应该感谢天主,先生。”两位教士一齐施礼说道。
“我绝不会忘记的,两位尊敬的神甫。”达达尼昂答道,同时向他们还礼。
“你来得正是时候,亲爱的达达尼昂,”阿拉米斯说道,“来参加我们的讨论吧,你一事定会以你的真知灼见给我们很多启发。亚眠的耶稣会会长先生、蒙迪迪耶的本堂神甫先生和我,我们正在讨论早就引起我们兴趣的某些神学问题。能听到你的意见,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一介武夫的意见何足挂齿。”达达尼昂见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妙,开始感到不安,便这么说道,“这两位先生满腹经纶,你就相信他们的吧,我说的错不了。”
两位教士再次施礼。
“恰恰相反,”阿拉米斯又说,“你的意见对我们来讲是宝贵的,因为现在我们讨论的问题是:院长先生认为,我的论文主要应该阐释教理,进行说教。”
“你的论文!这样说你正在写一篇论文!”
“是呀,”耶稣会会长说道,“为了圣职授任礼之前的考试,一篇论文是断不可少的。”
“圣职授任礼!”达达尼昂叫起来,他不敢相信老板娘和巴赞先后对他说的话,“圣职授任礼!”
他以惊愕的目光反复打量面前的三个人。
阿拉米斯坐在扶手椅里,姿势十分优雅,就像在一位贵妇的内室沙龙里一样,满意地端详着自己一只又白又胖宛若妇人般的手,把它竖在空中,让血液往下流。他说道:“不过,正如你听见的一样,达达尼昂,院长先生希望我的论文是阐释教理的,而我希望它是理想主义的。正因为这样,院长先生向我建议了一个题目,这个题目还没有人论述过,我觉得其中有些东西可以大加发挥。这个题目就是:
《Utraquemanusinbenedicendoclericisinferioribusnecessariaest》
达达尼昂的学识,我们是了解的。上次,特雷维尔先生以为他接受了白金汉的礼物,对他背诵了一句拉丁文诗,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现在听到这个题目,他的眉头也没有皱得更厉害。
“这意思就是,”阿拉米斯为了便于这达尼昂理解,补充道,“下级教士行祝圣礼必须用双手。”
“好一个出色的题目!”耶稣会会长大声说。
“出色而又符合教义!”本堂神甫附和道,此人拉丁文方面的功力与达达尼昂相差无几,所以他特别注意耶稣会会长,随时准备亦步亦趋,像回声似地重复他的话。
达达尼昂呢,对这两位教士所表现的热情,则完全无动于衷。
“是的,出色!prorsusadmirabile①!”阿拉米斯继续说,——
①拉丁文,意为“非常出色”。
“但是它要求对历代神甫和《圣经》有深刻的研究。而我很不好意思地向这两位宗教家承认,我成天站岗放哨,为国王效力,对研究有所忽视。如果让我自己选定一个题目,我会感到更加得心应手,faciliusnatans①,这样的题目仍然是阐述神学上的难题,就像通过伦理阐述哲学上的形而上学一样。”
达达尼昂感到一点意思也没有,本堂神甫也一样。
“瞧,多么精彩的开场白!”耶稣会会长喝彩道。
“Exordium②。”本堂神甫没话找话重复道。
“Quemadmodumintercoelorumimmensitatem。③”
阿拉米斯看了一眼旁边的达达尼昂,只见自己的朋友呵欠打得下巴都要掉了——
①拉丁文,意为“容易产生”,即“得心应手”。
②拉丁文,意即“开场白”。
③拉丁文,字面意义为“犹如在辽阔的天空中”,此处可译为“真是海阔天空!”
“咱们还是说法语吧,神甫。”他对耶稣会会长说,“这样,达达尼昂先生听起我们的话来更有味。”
“对,我路上走累啦,”达达尼昂说道,“这些拉丁文我都听不进去。”
“好吧,”耶稣会会长有点儿不高兴地说道,而本堂神甫却大为高兴,不胜感激地看了达达尼昂一眼。“那么,您来看一看这篇论文怎样发挥吧。
“摩西是上帝的仆人……他只不过是仆人,请听明白了!摩西行祝圣礼就是用一双手。当希伯来人打败敌人时,他就让人抬起他的两条胳膊。因此,他是用双手行祝圣礼的。此外《福音书》中也说:imponitemanus,而不是manum,即‘把双手放在’,而不是把‘一手’放在……”
“把双手放在。”本堂神甫重复道,同时做一个放的动作。
“历代教皇都是圣彼得的继承人,可是圣彼得的作法却不然,”耶稣修道会会长继续道,“他说Porrigedigitos,即把你们的手指伸出来。现在您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了,”阿拉米斯愉快地答道,“不过,事情挺玄妙。”
“手指!”耶稣会会长又说,“圣彼得是用手指行祝圣礼。教皇也是用手指行祝圣礼。那么,他用几个指头行祝圣礼?用三个指头,一个为圣父,一个为圣子,一个为圣灵。”
所有人都画了个十字,达达尼昂觉得也应该效法他们。
“教皇是圣彼得的继承人,代表着三种神权;其余的人,即宗教等级中的ordinesinferiores①,都是以神圣大天使和天使的名义行祝圣礼。最下层的神职人员,如六品修士和圣器室管理人,则以圣水刷子代替数量不确定的手指头行祝圣礼。这样题目就简单化了,成了argumentumomnidenudatumornaCmento②。用这个题目,我可以写两卷这么厚的书。”
耶稣会会长说着,兴奋地拍了拍把桌子都压弯了的对开本《圣克里索斯托文集》③——
①拉丁文,意为“下级教士们”。
②拉丁文,意为“没有任何修饰的论述”。
③即圣约翰·克里索斯托,古代基督教希腊籍教父,善于词令,人称“金口约翰。”
达达尼昂吓了一跳。
“当然,”阿拉米斯说,“我肯定这篇论文写成了一定非常好,但同时我承认自己力不从心。我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
Noninutileestdesideriuminoblatione,或者干脆说:《带点眷恋之情事奉天主不是不相宜的》。请告诉我,亲爱的达达尼昂,这个题目是不是一点也不使你感兴趣?”
“住口!”耶稣修道合会长叫起来,“这样一篇论文接近于异端邪说。异端派首领詹森①所著的《奥古斯丁论》中,有一个命题就与您这个题目几乎一样,结果弄得那本书迟早要被刽子手烧掉。要注意啊,年轻的朋友!您偏重于伪学说,年轻的朋友,这会断送您的!”
“这会断送您的。”本堂神甫沉痛地摇着头重复道。
“您涉及了自由意志这个臭名昭著的论点,这可是一种致命的危险。贝拉基主义②和半贝拉基主义信徒含沙射影的论点,您居然直截了当地加以阐述。”——
①十六、七世纪荷兰天主教神学家,反对耶稣会,倡导通称詹森主义的改革运动。《奥古斯丁论》经他二十二年的努力写成,一六四○出版;一六四二年教皇乌尔班八世发出通谕,禁止信徒阅读此书。
②五世纪由贝拉基等人首倡的基督教异端教义,强调人本善良,人有自由意志。
“可是,尊敬的……”这冰雹般劈头盖脑砸下来的论点,使阿拉米斯有点不知所措了。
“您怎样去论证,人们在把自己奉献给天主之时,还应该眷恋世俗?”耶稣会会长不让阿拉米斯有机会开口,继续说道,“请听听这个两难论法吧:天主就是天主,世俗则是魔鬼。着恋世俗,就是眷恋魔鬼。这就是我的结论。”
“这也是我的结论。”本堂神甫说道。
“Desiderasdiabolum①,可怜虫!”耶稣会会长高声嚷道。
“他眷恋魔鬼!唉!我年轻的朋友。”本堂神甫唉声叹气地附和道,“不要眷恋魔鬼,我恳求您了。”——
①拉丁文,意即“眷恋魔鬼”。
达达尼昂完全摸不着头脑,觉得仿佛置身在疯人院里,自己也要和面前这几个人一样变成疯子了。他只是尽量克制自己不说话,因为他对面前这几个人说的话一点也听不明白。
“不过,请听我说,”阿拉米斯说话还是那样彬彬有礼,但已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我并没有说我眷恋。不,我永远不会说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耶稣会会长向上天举起双手,本堂神甫也跟他一样做。
“绝对不会。不过,你们至少应该承认,把自己完全厌恶的东西奉献给天主,那是有辱天恩的。达达尼昂,我说得对吗?”
“我觉得你当然没错!”达达尼昂答道。
本堂神甫和耶稣会会长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的出发点是这样的,这是一种三段论:世俗自有其吸引人的地方,而我离开世俗,因此我作出了牺牲。《圣经》就明确地教诲我们:为天主作出牺牲。”
“这倒是真的。”两个反对者齐声说道。
“此外,”阿拉米斯一边说一边揪耳朵,揪得耳朵发红,就像他晃动双手,使双手发白一样。“此外,关于这一点,我写了一首回旋诗,去年拿给瓦蒂尔先生看过。那个大人物对我大加赞扬。”
“一首回旋诗!”耶稣会会长轻蔑地说。
“一首回旋诗!”本堂神甫不加思索地说。
“念念吧,念念你那首诗,”达达尼昂大声说,“这肯定能给我们换换空气。”
“不会的,这是一首宗教诗,”阿拉米斯说,“是以诗歌形式阐述神学。”
“真见鬼!”达达尼昂说了一句。
阿拉米斯显得非常谦虚,但也难免有点做作地说道:
“拙诗是这样的:
你们忍受着艰难的日子,
为充满欢乐的过去痛哭;
你们的不幸将彻底消失,
当你们只把眼泪献给天主,
哭泣的天主之子。
达达尼昂和本堂神甫感到满意,耶稣会会长却固执己见。
“请当心神学作品里的世俗情趣。真的,圣奥古斯丁是怎样说的?Severussitclericorumsermo①。”——
①拉丁文,意为:“教士说教应该严肃。”
“对,说教应该明白畅晓!”本堂神甫说。
“可是,”耶稣会会长见自己的附和者理解错了,赶紧打断他,“可是,你的论文倒会使贵夫人们感到兴趣,如此而已。论成功,它只能与帕特吕律师①的辩护词是一路货色。”
“但愿如此!”阿拉米斯激动地说。
“您看,”耶稣会会长嚷起来,“在您的心灵里世俗的声音还很高,altissimavoce②。您附和世俗,年轻的朋友,我担心天恩救不了您。”
“请放心,尊敬的会长,我为自己担保。”
“世俗的自以为是!”
“我了解自己,神甫,我的决心是不可改变的。”
“那么,您顽固坚持继续写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