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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笑面人-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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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混乱的笑声里传来了模糊的叫声:“丑八怪!”——“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侮辱议会!”——“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可耻!可耻!”——“散会吧!”——“不!让他说完!”——“讲吧,小丑!”

路易斯·德·杜拉斯爵士双手放在屁股上叫道:

“喝!大笑一场真是好事。这下子我心里可畅快啦。我提议用‘上议院向“绿箱子”致谢’这句话来酬谢他。”

我们大概还记得,格温普兰梦想的是另外一种欢迎方式。

谁爬过一个令人眩晕的深谷上面的松软陡峭的沙坡;谁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甲、肘弯、膝盖和双脚都找不到一个支点;谁在这不可靠的悬崖上,想前进反而后退,想上升反而下降,想爬上去反而往下滑,每一个想爬上坡顶的努力,都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每一个想逃脱危险的动作,都使自己陷人更大的绝望;谁感觉到可怕的深渊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坠入张开的巨吻,于是吓得冷彻骨髓;谁就能够体会格温普兰现在的心情。

他感觉到他的上升突然变成了崩溃,他的听众变成一条深谷。不论在什么场合,总有一个人会说一句有总结性的话。

施卡斯德尔爵士叫了一声,把所有的人的感想都归纳起来了:

“这个怪物到这儿来做什么?”

格温普兰又沮丧,又愤怒,心里非常激动,他站起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所有的人。

“我到这儿来做什么?我是来让你们看见恐怖的!你们说我是个怪物,不!我是百姓!我是一个怪人吗?不!我是所有的人的代表。你们才是怪人呢。你们是幻想,我是现实。我是人类。我是可怕的笑面人。我笑谁?笑你们。笑我自己,笑世界万物。这个笑容是什么?是你们的罪恶和我的痛苦。我把这个罪恶扔在你们头上!我把我的痛苦吐在你们脸上!我笑,也就是说我在哭。”

他停了一下。谁也没有说什么。虽然还有笑声,可是已经轻得多了。他认为可能有一部分人注意他。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脸上的这个笑容,是一个国王刻上去的。这个笑容,代表全人类的痛苦。这个笑容就是憎恨,就是强制的沉默,就是愤怒,就是绝望。这个笑容是酷刑的产物。这个笑容是不自然的笑。如果撒旦有这副笑容,这副笑容就能定上帝的罪。可是永恒跟可以死亡的人不相同。他是绝对的,正义的。上帝憎恨国王的所作所为。喝!你们认为我是个怪人!我是一个象征。啊!有权有势的傻子们。睁开你们的眼睛吧。我是全人类的化身。我代表你们这些主子造成的人类。人类已经变成四肢不全的残废了。正如糟蹋我一样,你们糟蹋了全人类。你们破坏了人权、正义、真理、理性和智慧,正如破坏了我的耳、目、口、鼻一样。正如你们在我身上所做的一样,你们把人类的心变成愤怒和痛苦的阴沟,并且在他们脸上蒙上一副笑的面具。上天创造的东西,国王的爪子去动了一下。可恶的加工。主教们,爵士们,王子们,百姓是苦海,不过在水面上漂着一个笑容。爵士们,我已经告诉你们,百姓们像我一样。今天你们压制他们,骂他们。可是将来解冻的时候就糟了。石头将要变成浪涛。坚固的表面将要化成洪流。咔嚓一声,什么都完啦。到了那个时候,百姓们只要加一把劲,就能击破你们的压力,大吼一声,就能把你们的嘲笑驳倒。那个时候已经来了。——我的父亲啊,你已经看见过它了!——上天的那个时辰已经来了,它就是共和政体,你们虽然把它赶走了,可是它还会回来的。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拿着宝剑的国王的行列,曾经被克伦威尔的斧子砍断过。颤抖吧!什么也挡不住的结局就在眼前,砍断了的爪尖又长出来了,割掉的舌头在天空飞翔,它们变成了火舌,随着黑暗的风吹散开来,在广漠的原野上怒吼。挨饿的人露出了他们没有事情做的牙齿;建筑在地狱上的天堂摇摇欲坠了。百姓正在受苦,受苦,受苦,在上面的俯下了身子,在下面的张开了嘴巴。黑暗要求变成光明。被判了罪的人要跟天之骄子较量一下了。百姓来了,我告诉你们,人类起来了,末日开始了,灾难的红色曙光出现了。瞧啊!所有这一切都在你们嘲笑的笑容里。伦敦永远在过节。让它去吧。整个英国都在欢呼。好吧!可是请你们听好;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你们的节日是我的笑容。你们的公共娱乐是我的笑容。你们的婚礼、圣职典礼和加冕礼都是我的笑容。你们高贵的出身,也是我的笑容。你们头上的霹雳也是我的笑容。”

他们实在忍不住了!重又爆发的笑声压倒一切。人类的嘴巴这个火山口喷出来的、腐蚀性最强的火岩,就是快乐。快快乐乐地做一件坏事,不管什么样的群众都抵抗不住这种感染。死刑不一定非在断头台上执行不可,人如果聚在一起,不管是一群人也好,一个集会也好,他们中间总有一个现成的刽子手,这个刽子手就叫做讽刺。没有比用讽刺来惩罚一个可怜虫更可怕的了。格温普兰现在受到的就是这份儿罪。对他来说,他们的讥笑简直是攻击他的石头和霰花弹。他站在那儿像一个玩具,一个有土耳其脑袋的木偶,一个箭靶子。他们蹦呀跳的,大嚷大叫“再来一个!”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们手舞足蹈,互相拉扯着颈饰。庄严的地方,紫色的长袍,庄重的貂皮披肩,分披两肩的假发,都失掉了作用。爵士们笑,主教们笑,法官们也笑。老头子解颐欢笑,孩子们捧着肚子。坎特伯雷的大主教用肘弯碰碰约克的大主教。伦敦的主教亨利·康勃登,诺桑波敦爵士的弟兄,捧着两肋。大法官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脸上可能露出的笑容。木栅那儿,像个偶像似的必恭必敬的黑杖侍卫长也在笑。

格温普兰交叉着双臂,面色苍白;他望着周围一张张老老少少辉映着荷马式狂欢的面孔,置身在手舞足蹈和“乌拉”声的漩涡之中,置身在疯狂的笑谑、欢乐的狂澜和哄堂大笑声中,心里跟坟墓一般凄凉。完了。他再也不能控制他不听使唤的面孔和侮辱他的听众了。

永恒的、致人死命的规律,这条使荒诞和庄严相结合,嬉笑和怒骂相辉映,讽刺诗和绝望堆在一起,表面和实质互相矛盾的规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怕。照耀着人类黑暗的深渊的亮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凄惨。

格温普兰突然放声大笑,这就促成了他的命运最后的崩溃。不可挽回的就是这一点。跌倒了还能爬起来,压碎了就永远爬不起来了。所向无敌的荒唐的讥讽已经把他压碎了。现在什么办法也没有了。环境决定一切。“绿箱子”的成功到了上议院里就成了耻辱和灾祸。那儿是喝彩,这儿是诅咒。他觉得他的面具好像翻了过来。正面是欢迎格温普兰的百姓的同情,反面是拒绝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的爵爷们的憎恨。一面是吸引,一面是排斥,这两种力量把格温普兰弄糊涂了。他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背后打他。没有义气的命运抡起了拳头。所有这一切将来都会解释清楚的。可是现在,命运好比陷阱,他已经跌进捕兽机里去了。他本来认为自己在不停地上升,谁知欢迎他的却是这种笑声。羽化登仙,到头来却是一场悲哀。“觉悟”是一个可怕的字眼。这是从陶醉里产生的悲惨的智慧。在这快乐而又残忍的风暴中,格温普兰陷入了沉思。

狂笑好比顺水漂流。一个会议如果尽情地狂笑,便会失掉了方向。谁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该做什么好了。这时候只好散会。

大法官宣布:“由于特殊情况”,投票展期到第二天继续进行。爵士们纷纷散去了。他们向宝座鞠了一躬走了。笑声还在继续着,过了一会儿就在走廊里消失了。会场除了正门以外,在挂毯和浮雕背后以及拱廊下面,还有许多暗门,议员们像水从花瓶的裂缝里流出去一样,从那些暗门里溜走了。过了不久,会场里就没有人了。这差不多是在不知不觉间很快进行的。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会场现在突然笼罩在寂静里。

人一沉入了梦想,结果就会想呀想的,越想越远,仿佛到了另外一个行星上。

格温普兰好像猛然醒过来了。只有他一个人了。大厅里已经空荡荡的,他甚至还没有注意到议院已经散会了。所有的爵士都走了,连他的两个保护人也不例外。这儿那儿,还有几个议院的低级官员留在那里,他们等候这位爵爷大人离去以后,用灭烛器熄灭烛光。他机械地戴上帽子,离开了他的位子,向那道通往走廊的敞开的大门走去。当他通过木栅栏出口的时候,一个守门卫士脱掉了他的爵士长袍。他差不多没有注意。过了一会儿,他到了走廊里。

议会工作人员看见这位爵爷没有向宝座鞠躬就走出去,觉得很奇怪。

第八章

如果不是个好儿子,至少是个好哥哥

走廊里空无一人。格温普兰穿过了圆厅,那儿的扶手椅和桌子已经撤去了,一点没有留下授爵典礼的痕迹。一支支稀稀落落的多枝烛台和吊灯指明出去的路径。全靠这一串灯光的指引,他才能毫无困难地穿过数不尽的大厅和走廊,循着他刚才跟纹章院长和黑杖侍卫长走过的原路往回走。除了这儿那儿,几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面慢慢走着一面往回瞧的年老的爵士以外,他什么人也没有遇着。

猛然间,从那些阒无人迹的大厅的静寂里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喧嚷的声音,在这种地方,深更半夜还有吵闹的声音,倒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他顺着这个声音走去,突然来到一间灯光昏暗的宽大的过道里,这儿是上议院的一个出口。他看见那儿有一道敞开的大玻璃门,一道石阶,几个仆役和火把,外面是一个广场,石阶下面有几辆马车等在那儿。

他听见的声音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门里面,在回光灯底下,一群人闹声喧天,一面打手势,一面大嚷大叫。格温普兰从阴影里走了过来。

他们正在争吵。一边有十个或者十二个青年爵士,他们想出去,一边只有一个人,他跟他们一样戴着帽子,笔直地站在那儿,傲慢地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个人是谁?汤姆—芹—杰克。

这些爵士有的还穿着上议员长袍,有的已经脱掉议会的制服,穿着他们日常穿的衣服。

汤姆—芹—杰克的帽子不像上议员的那样插着白色的羽毛,而是一种弯曲的、带点儿桔黄色的绿羽毛。他从头到脚,浑身绣满了花儿,镶着金线,袖口和领子上缀着飘带和花边。他用左手激动地抚摸着他斜挂在腰间的宝剑的剑柄,剑带和剑鞘饰着海军上将的锚徽。

他正在那儿怒气冲冲地对那些青年爵士谈话;格温普兰听见他说:

“我已经告诉你们,你们是懦夫。你们希望我收回我的话。好吧。你们连懦夫也算不上。你们是白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人。这不算怯懦。很好。那么是愚蠢。别人对你们讲话,你们没有听懂。在这儿,年纪大的耳朵聋,年纪轻的没有知识。我是你们中间的一个,所以有权利把真理告诉你们。这个新来的人很古怪,我承认他说了一堆废话,可是废话里有真实的东西。他的话杂乱无章,没有琢磨过,并且讲得不得体;可以这样说。他总是在重复‘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可是一个昨天还在街头卖艺的人,自然不能像亚里士多德或者萨罗姆的主教吉尔帕特·伯涅特博士那样演讲。什么虫子啦,狮子啦,对副书记官说的那番话啦等等,自然很俗气。他妈的!谁说不是这样呢?简直破绽百出,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可是却也透露出一些事实。对一个不靠演讲吃饭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是的,看看你们的演说天才!他提到的柏吞一拉撒什的麻风病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此外,他并不是第一个人说这种傻话。不管怎么说,各位爵士,我不喜欢许多人欺侮一个人。这是我天生的脾气;很抱歉,各位大人,我很生气。我讨厌你们,你们惹得我发火。我是个不大相信上帝的人,只有在他做好事的时候,我才相信他,不过这种好事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如果上帝存在的话,我要感谢他把英国的这位爵士从卑贱里救出来,并且把他的承继权给他,还有,不管对我有什么影响,我认为能够看见土鳖变成老鹰,格温普兰变成克朗查理爵士,总是一件好事。各位爵爷,我反对你们和我抱着不同的看法。可惜路易斯·德·杜拉斯现在不在这儿。不然的话,我倒很高兴骂他一顿。爵爷们,费尔曼·克朗查理做了爵士,你们却做了跑江湖的骗子。至于他的笑容,这不是他的错儿。你们却讥笑他的笑容。不作兴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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