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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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低声地说:
“也没有否认过女人的效力。”
从于苏斯这句无聊的话看起来,他虽然着急,可是并没有沮丧。于苏斯尽管害怕,心里还镇定。
“关于这一点,我要坚持一下,”拉达门萨斯又说。“你说西庇阿拿‘爱斯约比斯’草当钥匙开迦太基的城门,是一件蠢事,因为‘爱斯约比斯’草根本没有腐蚀门锁的性能。”
“我不过说他最好用‘鲁纳里亚’草。”
“这倒是一个主意,”拉达门萨斯嘟哝道,他也被感动了。
历史学家于是就不言语了。
神学家迈诺斯清醒过来,重新质问于苏斯。他刚才已经抽空把他的笔记翻了一下。
“你把雄黄当作砷的产物,并且说雄黄能毒死人。《圣经》不承认这一点。”
“《圣经》确是不承认,可是砷是承认的,”于苏斯叹了一口气说。
被于苏斯称作伊客斯的那个人,医学监督,到现在还没有说过话,他傲慢地用半开半闭的眼睛,朝下注视着于苏斯说:
“这个答复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于苏斯用一个最谦卑的笑容向他道谢。
迈诺斯狠狠地翘起嘴唇。
“我再问你,”迈诺斯说,“你说过叫做‘科加特里斯’①的毒蛇是蛇中之王的说法是不对的。你现在回答我吧。”
①传说中的怪蛇,一呼气或者一瞪眼,就能使人昏厥。
“最可敬的先生,”于苏斯说,“我非常爱惜毒蛇,所以说它一定长着一颗人脑袋。”
“就算是这样吧,”迈诺斯严肃地驳斥他,“可是你却接着说波立斯曾经看见过一条有鹰头的‘科加特里斯’。你能不能证明?”
“那倒不容易,”于苏斯说。
到了这里,他有点落在下风了。
迈诺斯抓住这个机会追下去。
“你说过一个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奥得很。”
“不过我还说过一个改信犹太教的基督徒也不香。”
迈诺斯往告密文件上看了一眼。
“你肯定并且散播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说伊连看见过一头象写文章。”
“没有,最可敬的先生。我只是说欧片曾经听见一只犀牛讨论哲学问题。”
“你说一只榉木碟子能够自己生出大家欢喜吃的菜肴的说法不是真实的。”
“我说如果碟子有这个特点,除非你是从魔鬼那儿把它弄来的。”
“是我弄来的!”
“不,是我,可敬的先生!不!没有人!所有的人!”
于苏斯自己在想:“我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不过他那副狼狈相虽然很厉害,还不容易看出来。于苏斯尽力在抑制自己。
迈诺斯又开口说:“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你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信魔鬼的。”
于苏斯没有让步。
“最可敬的先生,对于魔鬼,我并不是不相信。相信魔鬼,相反的也就是相信上帝。这一个可以证明那一个。谁不大相信魔鬼,就也不会很好地相信上帝。相信太阳的人一定相信阴影。魔鬼是上帝的黑夜。什么是黑夜?黑夜就是白昼的反证。”
于苏斯在这儿信口开河,把哲学与宗教的奥妙混为一谈。迈诺斯又沉思起来,不发一言。
于苏斯重新喘了一口气。
现在一场尖锐的舌战开始了,医学监督伊客斯,就是刚才轻蔑地保护于苏斯,反对神学家的人,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攻击于苏斯的助手。他握紧了拳头,压在一卷写满了字的厚厚的档案上,冲着于苏斯的脸嚷道:
“现在已经证明冰升华之后变成水晶,水晶升华之后变成金刚钻。从而断定冰要经过一千年才能变成水晶,水晶要经过一千世纪才能变成金刚钻。你否认过这个真理。”
“不,”于苏斯忧郁地回答。“我只说用不了一千年冰就化了,一千世纪计算起来很麻烦。”
审问继续下去,一问一答针锋相对。
“你说植物不会说话。”
“完全没有。不过我说必须把它们送到绞刑架下才能说话。”
“你承认‘曼陀罗华’会叫喊吗?”
“不,可是它会唱歌。”
“你否认左手无名指有治好心病的能力。”
“我只说过向左打喷嚏是一个不好的征象。”
“你谈不死鸟①的时候,口气傲慢不恭。”
①埃及传说:不死鸟每五百年自行烧死,然后从灰中再生。
“博学的法官,波卢塔克说不死鸟的脑子很好吃,可是吃了会使人头痛。我不过说他扯得太远了,因为不死鸟根本就不存在。”
“你这话多可恶!‘西纳马尔克’鸟用植树枝筑巢,‘兰大斯’鸟是巴里撒底用来制毒药的,‘玛奴高底亚大’鸟也叫做天堂鸟,‘赛曼大’鸟长着三重喙,这几种鸟曾经被人误作不死鸟;可见不死鸟是确实存在的。”
“我不反对。”
“你是一头驴子。”
“再好也没有了。”
“你说接骨木可以治疗喉头炎,可是你又说并不是因为树根上有一颗神瘤。”
“我说这句话是因为犹大就是在一棵接骨木树上吊死的。”
“这个意见可嘉,”神学家迈诺斯自言自语地说,因为能对伊客斯还敬一下觉得很高兴。
傲慢的人碰了钉子马上就会恼羞成怒。伊客斯发起脾气来了。
“流浪汉!你的思想也跟你的两条腿一样到处流浪。你有一种令人可疑,令人吃惊的倾向。你已经接近魔术的境地。你跟叫不出名字来的畜生有来往。你同观众讲的那些东西,只有你一人认为是存在的,其实这些东西谁也不了解,例如‘荷美老乌斯’。”
“‘荷美老乌斯’是一种蝮蛇,屈莱梅利士曾经看见过。”
于苏斯的回答把怒气冲冲的伊客斯博士的学问也搅乱了。
于苏斯又说:
“‘荷美老乌斯’的存在跟香鬣狗和客斯推拉斯描写的麝猫一样真实。”
伊客斯用彻底的进攻来掩饰自己的失败。
“这些都是你亲口说的话,真是一篇鬼话。听好。”
伊客斯注视着档案读道:
“‘撒格拉西格尔’和‘阿克拉弗的斯’这两种植物在晚上发亮。白天是花,夜里是星星。”
他凝视着于苏斯问:
“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苏斯答道:
“每一种植物都是灯。香味就是光亮。”
伊客斯又翻了几页。
“你否认水獭的胞囊跟海狸香有同样的功用。”
“关于这一点,我只说我们恐怕不该相信艾歇斯①的话。”
①古罗马将军。
伊客斯火了。
“你行医吗?”
“行医,”于苏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替活人看病?”
“不如说替死人看病,”于苏斯说。
于苏斯的回答很坚决,但是并不是神气活现。语气刚柔相济,而又显得特别温柔。正因为他讲话的声音非常柔和,伊客斯博士却觉得非侮辱他一顿不可。
“你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他粗暴地说。
于苏斯吃了一惊,不过只简单地回答说:
“年轻人叽哩咕噜,老年人唉声叹气。啊呀!我不过是唉声叹气罢哩。”
伊客斯说:
“你要记住,如果一个病人找你治病,结果病人死了,你就得判处死刑。”
于苏斯大着胆子提出一个问题。
“如果他的病治好了呢?”
“像这样的情况,”博士回答说,声音放得比较柔和了,“你也得判处死刑。”
“没有很大的区别,”于苏斯说。
博士又说:
“如果发生了死亡,我们要惩罚你的无知。如果医好了病,我们便惩罚你的骄傲自大。两种情况都照绞刑处理。”
“我以前不懂得这个细节,”于苏斯嘟哝道:“谢谢您的指教。我们不知道法律还有这许多妙处。”
“留一点神。”
“跟信宗教一样,”于苏斯说。
“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就我来说,”于苏斯心里思量,“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们可以把你送到监狱里去。”
“我也看出来了,先生们。”
“你触犯了法律,侵害了别人的权利,这是你不能否认的。”
“我的哲学请求饶恕。”
“他们说你胆大妄为。”
“他们完全弄错了。”
“听说你治好病人。”
“这是别人冤枉我。”
六道对准于苏斯的可怕的眉毛突然皱起来了,三张博学的面孔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子。于苏斯仿佛看见这三个行使权力的人头上画着一顶驴头帽。三位一体的法官低声商量了几分钟,于苏斯很着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最后主席迈诺斯掉过头来,气冲冲地对他说:
“滚吧!”
于苏斯当时的感觉有点像从鲸鱼肚子里出来的约拿①一样。
①事见《旧约》《约拿书》第一、二章:约拿曾被鲸鱼吞入腹中,三日后鲸鱼始把他吐在海岸上。
迈诺斯接着说:
“你被释放了!”
于苏斯暗自忖度:
“要是他们再发觉我,可就糟了!什么行医不行医,去它的吧!”
他在内心深处想道:
“从此以后我要细心的让病人死掉。”
他把身子弯成两截,到处鞠躬,他对那三个博士、塑像、桌子、墙壁鞠了躬以后,一步步地退出门,差不多像影子似地消失了。
他慢慢走出大厅,好像一个无罪的人,可是到了街上,他就像个罪犯似地奔跑起来。法官的举动是那么奇突,那么暧昧,连被宣告无罪的人也得赶紧逃走。
他一面逃,一面咕哝:
“总算脱险了。我是山野里的学者,他们是家里养的学者。博士总是要跟有学问的人找碴儿。假学问是真学问的排泄物,他们用它来害哲学家。哲学家教出了诡辩家,就给自己种下了祸根。画眉粪里长寄生树,用寄生树可以做胶,用胶可以捉圆眉。Turdussibimalumcacat①”
①拉丁文:画眉屙出来的粪给画眉带来了灾难。
我们不能说于苏斯是个高尚优雅的人。他粗卤得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他比伏尔泰风雅不了多少。
于苏斯回到“绿箱子”那儿,跟尼克莱斯老板说他因为盯一个美丽的女人,所以回来很晚;关于他的遭遇,他只字未提。
不过到了晚上,他才悄悄地对奥莫说:
“你要记住,我今天把冥府里的三头恶犬打败了。”
第七章为什么一枚金币要纡尊降贵地结交铜元?
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泰德克斯特客店越来越像一个快乐和欢笑的洪炉。没有比这儿更欢乐,更热闹的了。老板和他的伙计已经来不及倒麦酒、啤酒和黑啤酒了。一到晚上,那间低矮的客厅的窗子就灯火通明,没有一张空桌子。大家唱的唱,喊的喊;那个底部像灶膛的旧壁炉,铁蓖子上装满了煤,正在熊熊燃烧。泰德克斯特客店的光照亮了市集的场地。简直像一所被火和闹声填满了的房子。
在院子里,也就是说在戏院子里,人还要多。
萨斯瓦克郊区所有的人都来看《被征服的混沌》,看戏的人多得不得了,所以一开幕,就是说“绿箱子”的板壁一放下来,就找不到一个位子了。窗子里挤满了人,阳台上也满了。院子里的石板一块也看不见了,它们仿佛都变成了人头。
只有招待贵人的雅座还空无一人。
所以阳台中央还是一个漆黑的窟窿,用土话来说,简直像个“灶膛”。雅座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只有那儿例外。
有一天晚上,那里突然有人了。
那天是星期六,正是英国人忙着寻欢作乐的日子,因为第二天是无聊的星期天。正厅挤满了人。
我们居然说起“正厅”来了。莎士比亚很久只能在客店的院子里演戏,他把它也叫作正厅。英文叫做hall。
《被征服的混沌》上场了,幕一拉开,于苏斯、奥莫和格温普兰都在戏台上。于苏斯跟平常一样,向场子里的看客看了一眼,突然吃了一惊。
招待贵人的雅座里有人了。
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中央的那把乌得勒支丝绒扶手椅里。
她虽然是独自个儿,却好像把整个的雅座填满了。
有的人身上仿佛在发光。这个女人像蒂~样,身上也有一种光,不过跟蒂的光不同。蒂是苍白的光,这个女人是红光。蒂是黎明,这个女人是日出。蒂是美,这个女人是豪华。蒂是天真,坦率,白皙,白玉;这个女人却是朱红,使人觉得她好像一个不怕脸红的女人。她的光彩充满了雅座,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中央,像一尊难以形容的神象。
在这一群朴素的平民中间,她身上闪耀着红宝石的高贵的光芒。她是那么光彩照人,以致所有的人都相形失色,好像一个个阴暗的月亮都被她遮在阴影里了。她那灿烂的光辉掩盖了一切。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汤姆—芹—杰克也杂在观众里。他像其他的人一样,在这个光彩照人的人的光轮里消失了。
这个女人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跟戏台竞争,因而损害了《被征服的混沌》的效果。
不管她那副神气多么像幻觉,对她周围的人来说,她还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