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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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片,夫人,”威瑟斯把名片递给董贝夫人,说道。
“我要出去,”她对名片看也不看一眼,说道。
“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慢声慢气地说道,“多奇怪,连名字不看一下就这样回答出去!拿到这里来,威瑟斯。天哪,我亲爱的,你可知道,这是卡克先生!这位很明白事理的人!”
“我要出去,”伊迪丝重复说道。她的语气是完全命令式的,所以威瑟斯走到门口,就命令式地对等待着的仆人说道,“董贝夫人要出去,走吧!”说完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可是那位仆人走后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而且又凑着威瑟斯的耳朵低声地说些话,威瑟斯不很愿意地又一次走到董贝夫人面前。
“对不起,夫人,卡克先生向您致以敬意,并请求您,夫人,如果您愿意的话,抽出一分钟来跟他谈点业务上的事情。”
“真的,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看到她女儿的脸色阴沉难看,就用极为温和的声调说道,“如果你允许我说一句话,那么我想建议——”
“领他进来,”伊迪丝说道。当威瑟斯出去执行命令的时候,她皱着眉头又对母亲说道,“当他根据你的建议进来的时候,让他到你的房间里去。”
“我可以——我能走吗?”弗洛伦斯急忙问道。
伊迪丝点头同意,可是弗洛伦斯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却遇见了这位进来的人。就跟第一次对她说话时那种既亲昵又克制的讨厌态度一样,他这时用他最曲意奉承的语气对她说话,——说他希望她健康,——他不需要采用问的方式,而是仔细看看她的脸孔,等待着她的答复——;又说她的变化多么大,他昨天晚上几乎不能荣幸地认出她来了,然后他用手按住门,使它开着,让她出去;他暗暗地意识到有一种力量促使她急忙从他身边避开;尽管他的态度恭恭敬敬,彬彬有礼,但却不能完全掩盖他的这一意识。
然后他鞠了个躬,吻了一下斯丘顿夫人客气地向他伸出的手,最后向伊迪丝鞠了个躬。伊迪丝冷淡地回答了他的敬礼,没有看他;她自己没有坐下,也没有请他坐下,而是等待着他说话。
虽然她有高傲与权力作为依仗,并可以借助于她那顽强不屈的精神,但她以往的一种确信却破坏和削弱了她的力量。这个确信就是:从他们第一次相识以来,这个人了解她和她母亲的最坏的本色;她所忍受的每一个屈辱,他都跟她本人一样清楚;他观察她的生活就像念一本内容卑劣的书一样,用任何人也不能觉察到的轻视的眼光和声调翻读着书页。虽然她高傲地站在他的对面,她的威严的脸孔逼迫着他顺从,她的轻蔑的嘴唇排斥着他,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对他的闯入感到愤怒,她的黑黑的眼睫毛很不高兴地低垂下来,掩蔽了眼睛的亮光,没有一道光落在他的身上,虽然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面前,露出一副恳求的、委屈的姿态,然而却完全服从她的意志——可是她在内心深处知道,实际的情况正好相反,胜利的优势是属于他的,他完全清楚地了解这一点。
“我冒味地请求跟您会晤,”卡克先生说道,“我还放肆地说,我是来跟您谈一点业务上的事情,这是因为——”
“也许董贝先生委托您转达他的什么责备吧,”伊迪丝说道,“您得到董贝先生的信任,已到了异乎寻常的程度,所以如果您认为这是您的业务,并不会使我惊奇。”
“我没有什么口讯需要转达给使他的姓增添光彩的夫人,”卡克先生说道,“可是我以我本人的名义请求这位夫人公正地对待她手下的一名卑贱的提出要求的人——董贝先生的一名普通的下属,一个地位低微的人——,请求她考虑一下:昨天晚上我处于完全无能为力的状况,我当时被迫置身于一个很痛苦的场合,我想要避开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克利奥佩特拉把她的眼镜放在一旁,低声地暗示道,“这位叫什么名字的先生确实很讨人喜欢,他充满了善良的心意!”
“我胆敢,”卡克先生用感激与尊敬的眼光向斯丘顿夫人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胆敢称这是个痛苦的场合,仅仅是因为我当时不幸在场,所以对我来说是痛苦的。至于在两位主人之间,在怀着无私的忠诚、相互热爱、随时准备为此而牺牲自己的人们之间,发生一点这样微小的争执,那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就像斯丘顿夫人本人昨天夜间充满感情、极为真实地表达过的一样,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伊迪丝不能看他,但她在过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您的业务呢,先生——”
“伊迪丝,我的宝贝,”斯丘顿夫人说道,“卡克先生一直在站着呢!我亲爱的卡克先生,请坐吧。”
他没有回答母亲,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高傲的女儿,仿佛他只等着她来请他坐,并下定决心让她来请似的。伊迪丝不由本意地坐下,并向他微微地挥了挥手,让他也坐下来;她的神态中流露出了优越感与不尊敬,没有什么动作能比这更冷淡、更傲慢、更无礼的了,可是她甚至连这点让步在自己心中也是竭力反对的,只是没有成功罢了;这是从她那里硬逼出来的。但是这也已足够了!卡克先生坐了下来。
“夫人,”卡克先生把雪白的牙齿像一道光一样照射到斯丘顿夫人身上,说道,“您是一位通晓事理和感觉敏捷的夫人,我是否可以请求您赏光,让我对董贝夫人说一些我必须说的话,然后再让她把这些话转告给您(我相信,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除了董贝先生之外,您就是她最好的、最亲爱的朋友了。”
斯丘顿夫人本来想要离开,但是伊迪丝却阻止了她。伊迪丝本来也想阻止他那样做,并愤怒地命令他,要说就公开说出来,要不就干脆别说,可是他却低声地说道,“弗洛伦斯小姐——刚刚离开房间的那位姑娘——”
于是伊迪丝就听任他说下去。现在她看着他。当他极为殷勤、极为尊敬地向前弯下身子,向她更接近一些,并在卑躬屈节的微笑中显示出他排得整整齐齐的全副牙齿的时候,她觉得她真想把他当场打死。
“弗洛伦斯小姐的处境一直来是不幸的。”他开始说道,“我要向您说明这一点是困难的,因为您对她的父亲怀着亲密的爱情,所以您对于涉及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警戒和妒嫉的。”他的话经常是矫揉造作、谄媚取悦的,可是他在讲这些话以及其他类似的话的时候那种矫揉造作、谄媚取悦的程度,是没有语言能够形容的,“可是,作为一个从不同的方面对董贝先生忠心耿耿,并在他的一生中始终敬慕董贝先生的性格的人,我是不是可以不触犯您当妻子的温柔亲切的感情说,弗洛伦斯小姐不幸被——她的父亲冷落了?我可以说被她的父亲冷落了吗?”
伊迪丝回答道:“我知道这。”
“您知道这!”卡克先生显出极为轻松的样子,说道,“这从我的心头搬走了一座山。我是不是可以希望您知道,这冷落是由于董贝先生的可爱的骄傲所产生的——我的意思是说,是由于他的性格所产生的呢?”
“您不必停住,先生,”她回答道,“请尽快把您想说的话说出来。”
“自然,我了解,夫人,”卡克回答道,“请相信我,我深深地了解,董贝先生并不需要向您证明他自己是正确的,可是请用您的心来判断一下我的心,那么您就会原谅我对他的关心,即使这种过分的关心有时把我引入岐途。”
跟他面对面地坐在这里,听他一次又一次地搬出她结婚时在圣坛前所作的虚假的誓言,硬要她接受,就好像端上一杯令人作呕的饮料的残滓,逼迫她喝下去,而她又不能承认她厌恶它并拒绝它,这真像一把刀,对她高傲的心是刺得多么深多么痛啊!她姿容美丽,笔直地、威严地坐在他面前,心中却知道,实际在精神上,她是躺在他的脚下的,这时候,羞耻、悔恨、愤怒是怎样在她心中翻腾不已啊!
“弗洛伦斯小姐,”卡克说道,“过去被交给仆人和雇佣来的人们照料(如果可以把它称为照料的话),她们在各方面都比她差、因此,她在童年时代必然需要引导和指点;由于缺乏这些,她过去的行为自然难免不够慎重,曾经在一定程度上忘记了她的身份。有一位叫做沃尔特的,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伙子,她却傻里傻气地爱上了他,幸好他现在已经死了。我遗憾地对您说,她还跟几位名声不好的沿岸航行的船员和一位破了产逃跑的老头子保持过令人讨厌的联系。”
“这一切情形我已听说了,先生,”伊迪丝向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说道,“我知道您歪曲了事实。您也许还不知道这一点,我希望是这样。”
“请原谅我,”卡克先生说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人能比我对这些情形知道得更清楚了。夫人,对于您的宽大与热情的天性,我应当尊敬、服从与崇拜;在为您心爱与尊敬的丈夫辩护时,您的这种天性多么高贵地表露出坚强不屈的精神;您的这种天性也使他得到了幸福,虽然他的美德是应当得到这种幸福的。然而说到具体情况——这正是我冒昧地请求您加以注意的——,我却不能有任何怀疑,因为我在履行我作为董贝先生的极为信任的朋友(我可以冒昧地这样说)的职责时,我已经完全查清了事实。在履行我的职责时,我对这些具体情况长时间亲自调查并利用可靠的人进行调查,取得了许多确凿的证据;我这样做,是由于我深深地关心与他有关的一切,这一点您是能很好理解的;如果您想说(因为我担心您不喜欢我),我这样做是被一种更低劣的动机所驱使:我是想要证明我在勤勤恳恳地为他工作,使他更加器重我,那么也可以。”
她抬起眼睛,没有抬到比他的嘴巴更高的地方,但是她却在他嘴里每颗牙齿中看到了它所自夸的作恶的工具。
“夫人,”他继续说道,“在我感到十分为难的情况下,如果我大胆地前来跟您商量,看看您是否高兴的话,那么我请您原谅我这样做,我想,我已注意到,您对弗洛伦斯小姐极感兴趣吧?”
她有哪一点他没有注意到和不知道的呢?这个想法每次出现的时候,不论它是多么微弱,都使她感到屈辱,同时却又感到极为愤怒;她牙齿紧咬着颤抖的嘴唇,竭力保持镇静,同时冷淡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回答。
“夫人,您的这个兴趣令人感动地证明了一点:凡是跟董贝先生有关的一切,对您来说,都是宝贵的;您的这个兴趣使我迟疑不决,没有把那些具体情况告诉他,因此他至今还不知道它们。如果允许我坦白承认的话,那么我应当说,您的这个兴趣使我对他的忠诚发生了动摇;您哪怕只要稍稍暗示一下您的愿望,我就会把这些事实向他瞒住不说的。”
伊迪丝迅速地抬起头,吃惊地向后退缩,并把阴沉的眼光投射到他的身上。他用他最温顺、最恭敬的微笑回答了她的眼光,继续说下去:
“您说我在叙述这些具体情况时歪曲了真相。恐怕不是这样!可是让我们假定确实如此吧。这个问题有时曾使我感到不安,这是由于以下情况引起的:弗洛伦斯小姐经常不断地保持着那些联系,不论她是多么天真和轻信,可是单就这一件事情来说,它对于本来就早已嫌恶她的董贝先生来说就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就会促使他采取步骤(我知道他有时已在考虑这一点),让她离开这个家,跟她疏远。夫人,请记得我几乎从小孩子的时候起就跟董贝先生交往,我了解他,我尊敬他。请恕我直言,如果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高傲的固执,这根源于他对属于他的权力的高贵的自豪与意识,我们全都必须服从他的权力。他的固执跟其他人的固执不同,它是刚毅不屈的,它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成长起来的。”
她的眼光依旧没有离开他;可是当他叙述到他们全都必须服从他的权力时,她的眼光尽量地坚定不移,她的傲慢的鼻孔张开来了,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深沉,她的嘴唇稍稍地歪着。他看到了这些情形;虽然他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她知道他已看到了。
“甚至像昨天夜间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如果我可以再一次提到它的话),”他说道,“也可以比更重大的事情更好地阐明我的意思。董贝父子公司不知道时间、地点和季节,它把它们全部压倒。但是发生了这件小事情使我感到高兴,因为它使我今天有可能跟董贝夫人谈到这个问题,哪怕它必须使我遭到她暂时的不满也罢。夫人,我就是在对这个问题感到极为不安与忧虑的时候被董贝先生召唤到莱明顿去的。我在那里见到了您。我在那里无法不了解到您不久就要跟他结成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