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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董贝父子-第92章

小说: 董贝父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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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换成了某种类似忧虑而和缓下来的眼光;这时候一位堕落了的天使的曾经消失的光辉,通过她长途跋涉之后的痛苦与疲乏,照耀出来。

母亲默默无言地向她注视了一些时候之后,大胆地把满是皱纹的手向桌子对面她的身上悄悄伸过去;当她看到女儿允许她这样做的时候,就摸摸她的脸孔,把她的头发抚平。艾丽斯似乎感觉到老太婆这关怀的表示至少是真心诚意的,所以一动不动,没有去阻止她;老太婆得一步进一步,她把女儿的头发重新编扎起来,把它湿漉漉的鞋子(如果它们还可以称为鞋子的话)脱掉,在她肩上披上点什么干的东西,并低声下气地在她身边来回忙碌着;当她愈来愈多地认出她过去的一些特征和表情的时候,就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着。

“我看你很穷,妈妈,”艾丽斯这样坐了一些时候之后,向四下里看看,说道。

“穷得可怜,我的宝贝,”老太婆回答道。

她喜爱她的女儿,又怕她的女儿。也许她在好久以前就开始喜爱她了,那时候她正在为生活而进行屈辱的斗争的过程中,第一次注意到女儿的美貌。也许她的害怕跟她刚才听到的往事有些关系。不管怎样,现在她正顺顺从从、恭恭敬敬地站在女儿面前,低着头,仿佛在可怜地恳求她别再责备她。

“你是怎么生活的?”

“向别人讨钱,我的宝贝。”

“偷东西吗,妈妈?”

“有时候也偷,艾丽——偷得不多。我老了,胆子又小。有时候,我的宝贝,我从孩子们身上搞到些小东西,不过不经常。我在附近一带流浪漂泊,心肝,我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事情。我一直在注意观察着。”

“注意观察着?”女儿看着她,问道。

“我一直在一个家庭附近闲荡,我的宝贝”母亲说道,她甚至比先前更低声下气、更顺顺从从的了。

“哪个家庭?”

“轻一点,我亲爱的。别生我的气,我是因为爱你才那么做的。我那么做是为了想念我在海外的可怜的女儿。”她向她求情地伸过手去,然后又缩回来,放在嘴唇上。

“好多年以前,我的宝贝,”她怯生生地朝对面那张专注而又严厉的脸孔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无意间碰上了他的小女孩。”

“谁的小女孩?”

“不是他的,亲爱的艾丽斯;别那样看我;不是他的。怎么能是他的呢?你知道他没有孩子。”

“那么是谁的呢?”女儿问道,“你刚才说是他的。”

“轻一点,艾丽;你吓了我一跳,我的宝贝。董贝先生的小女儿——只是董贝先生的。从那时候起,亲爱的,我就经常看到他们。我看到·他。”

在说出最后这个字的时候,老太婆往后退却,缩成一团,仿佛害怕女儿会打她似的。可是女儿的脸孔虽然一动不动地对着她,流露出激烈的愤怒的神情,但却依旧静静地坐着,只不过把胳膊愈来愈紧地往胸脯收拢,仿佛用这办法来抑制它们,免得在突然袭击她身心的暴怒的盲目冲动下,会伤害她自己或其他人。

“他没有想到我是谁!”老太婆挥挥握紧的拳头,说道。

“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咬牙切齿地嘟囔着。

“可是有一次我们面对面地碰见了,”老太婆说道,“我跟他说话,他也跟我说话。我坐着,眼看着他穿过一个长长的小树林走开了;他每走一步,我就咒骂他一次,咒骂他的灵魂,也咒骂他的肉体。”

“不管你怎样咒骂,他还照样飞黄腾达!”女儿用鄙弃的语气回答道。

“不错,他现在是飞黄腾达。”母亲说道。

她不再说话,因为坐在她面前的那张脸孔已经由于愤怒而改变了样子。看上去仿佛她胸中翻腾起伏的情感都要把她的胸膛给炸裂了。她为了抑制和管束这种情感而做的努力与愤怒本身同样可怕,同样有力地表明这个女人的激烈的、危险的性格。不过她所做的努力成功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他结婚了吗?”

“没有,宝贝,”母亲回答道。

“快结婚了吗?”

“据我了解,还没有,宝贝。但是他的老板与朋友结婚了。我们可以祝他快乐!我们可以祝他们全都快乐!”老太婆兴高采烈地喊道;这时候她的两只枯瘦的胳膊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抱住,“这个结婚的结果只会使我们高兴!你记住我的这句话吧!”

女儿望着她,等待解释。

“不过你又湿又累,又饿又渴,”老太婆脚一拐一拐地向碗柜走去,说道,“这里找不到什么东西。这里也——”她把手伸到衣袋里掏了掏,然后把几个半便士叮叮当当地扔在桌子上。“袋里没什么钱。你有钱吗,艾丽斯,我的宝贝?”

当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以及当她注视着女儿从怀中取出不久前才得到的礼金的时候,她脸上露出的贪婪的、狡黠的、渴望的表情,几乎和女儿的语言同样清楚地说明了这位母亲与她女儿的历史。

“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吗?”母亲问道。

“我没有别的了。要不是有人施舍的话,我连这点钱也没有。”

“要不是有人施舍,是吗,宝贝?”老太婆说道,一边向桌子弯下身去贪婪地看看钱,好像对依旧把钱拿在手里的女儿不信任似的,并继续注视着,“哼!六加六,十二,再加六,十八——这样,我们得好好地用它。我去买点吃的和喝的。”

从她的外貌来看,人们不会料想到她的动作还能这么麻利,因为年龄和穷困似乎已使她变得又丑又衰老了。

她开始用颤抖的手把一顶旧帽的带子系好,并围上一条破烂的围巾;同时,仍旧用同样贪婪与狡黠的眼光凝视着女儿手中的钱。

“这个结婚的结果会使我们高兴什么?”女儿问道,“你没有跟我说明白。”

“使我们高兴的是,”她用摸索着的手指整整服装,回答道,“这结婚没有一点爱情,可是却有着许多高傲与憎恨,我的宝贝。使我们高兴的是,因为他们高傲,所以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和与冲突,并且充满了危险——危险,艾丽斯!”

“什么危险?”

“我已经看到了我所看到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母亲吃吃地笑着。“让什么人去看着他们吧!让什么人注意着他们吧!我的女儿也许还能交上个好朋友!”

这时候,老太婆看到女儿一本正经地、困惑不解地看着她的时候,无意之中把钱紧握了一下,就着急地想把钱赶快弄到手,于是急急忙忙地说道,“可是我得出去买点什么,我得出去买点什么。”

当她伸出手掌站在女儿面前的时候,女儿在跟这些钱分手之前,又看了看它们,并拿到嘴唇上吻了吻。

“怎么,艾丽!你吻它们吗?”老太婆吃吃地笑着。“这真像我!我常常这么做。它们对我们多好呀!”她把自己那个失去光泽的半便士也紧握着举到喉咙上松垂的皮上,“它们能给我们办多少好事呀,可惜它们不能成堆地来到我们跟前!”

“妈妈,我现在吻它们,”女儿说道,“或者我刚才吻它们——我不记得我过去曾经这样做过——,这是为了感谢给我钱的人。”

“为了感谢给钱的人,是吗,宝贝?”老太婆回答道,当她拿到钱的时候,她那昏花的眼睛发出了闪闪的亮光,“不错!如果给钱的人不吝啬,舍得把钱拿出来,我也会为了感谢给钱的人吻它们的。可是我得出去把它们花掉,宝贝。我马上就回来。”

“你似乎是说,你知道了好多事情,妈妈,”女儿目送她到门口,说道,“自从我们分别以后你已变得很聪明了。”

“我知道!”老太婆退回一、两步,哇哇地大声说道,“我比你想的知道得多。我比他想的知道得多,宝贝,我不久就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他的一切。”

女儿表示怀疑地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哥哥,艾丽斯,”老太婆伸出脖子,非常可怕地幸灾乐祸地斜眼看着说道,“他本可能住在你住过的地方,——但因为偷钱——他现在跟他姐姐住在伦敦城外北边公路附近。”

“住在哪里?”

“伦敦城外北边公路附近,宝贝。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看看他们的房屋。这座房屋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虽然他自己的另一座倒是十分阔气。不,不,不”老太婆摇摇头,大笑着喊道,因为她的女儿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现在不去看;那里太远了。房屋是在一块里程碑附近,那块里程碑旁边有一堆石子;——如果天气晴朗,你又有兴趣的话,那么就明天去吧,宝贝。可是我现在得去把钱花掉——”

“站住!”女儿重新燃烧着怒火,向她冲过去,说道,“那位姐姐是不是一位脸孔漂亮的女妖精,头发是黑色的?”

老太婆惊奇与恐惧地点点头。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他的一些特征,两人长得有些相像!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红房子,门前有一条绿色的小走廊。”

老太婆又点点头。

“今天我在那里坐过!把钱还给我。”

“艾丽斯!宝贝!”

“把钱还给我,要不我会打伤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老太婆手里把钱硬抢过来;并且丝毫不顾她的埋怨和哀求,就重新披上脱下的斗篷,急速地向门外跑出去。

母亲一拐一拐地尽量跟随着她,同时劝说着她;可是这些劝说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就像对包围着她们的风雨和黑暗不起作用一样。女儿固执地、狠狠地打定了主意,对于其他一切全都满不在乎;她不顾气候和距离,仿佛她已忘记了她经过了长途跋涉,也忘记了她的疲劳,一直向着那座她曾得到救助的房屋走去;走了几刻钟之后,老太婆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大胆地抓住女儿的裙子;可是她不敢再做别的了;她们穿过雨水和黑暗,默默无言地向前继续走去。如果说母亲不时吐出一两声怨言的话,那么她总是在刚要吐出的时候就立刻把它压下去,唯恐女儿会从她身边跑开,把她丢在后面;

女儿则一直一句话也不说。

当她们把城市的街道抛在身后,进入房屋所在的那个既不是城市又不是乡村的地段、四周是更加深沉的黑暗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钟了。城市座落在远方,阴惨、昏暗;寒风在开旷的空间怒号;四周的一切是黑暗、荒芜、凄凉。

“这地方对我倒是很合适的!”女儿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说道,“今天当我初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过。”

“艾丽斯,我的宝贝,”母亲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裙子,喊道,“艾丽斯!”

“现在还想说什么,妈妈?”

“别把钱还回去,我亲爱的,请别还回去。我们还不起,我们要吃晚饭,宝贝。不管是谁给的,钱总是钱。你想对她说什么就说什么,但钱得留着。”

“看那边!”这就是女儿的回答。“那就是我所说的房屋。

是不是?”

老太婆肯定地点点头;她们再走几步,就到了门口。艾丽斯曾经坐着烘衣服的那间房屋中有着炉火和蜡烛的亮光;

她敲了敲门,约翰·卡克就从那间房间中走出来。

在这样的时刻看到这样的来访者,他感到惊讶。他问艾丽斯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的姐姐,”她说道,“就是今天给我钱的那个女人。”

哈里特听到她提高了嗓门的,就走出来了。

“啊!”艾丽斯喊道,“你在这里!你记得我吗?”

“记得,”她感到奇怪地回答道。

先前曾经恭顺地对着她的那张脸孔,现在却以这样不可抑制的仇恨和蔑视的神情看着她;先前曾经温柔地摸过她的胳膊的那只手,现在却这样显露出不怀好意地紧握着,仿佛它真想把她勒死似的;哈里特看到这种情景,就紧挨着她的弟弟,寻求保护。

“我先前怎么能跟你讲话,没有把你认出来呢!我先前怎么能接近你,没有根据我自己血液的震颤,感觉到你血管里流的是什么样的血呢!”艾丽斯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说道。

“您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啦?”

“你做了什么啦?”另一位回答道,“你曾让我坐在你的炉火旁边;你曾给我饭吃,给我钱;你曾向我表示怜悯!你!对你的姓我要吐唾沫!”

老太婆怀着怨恨(这使她那丑陋的脸孔更加可怕了),向姐弟俩挥动着满是皱纹的手,表示完全同意她女儿说的话,可是她却又拉拉女儿的裙子,求她把钱留着。

“如果我有一颗眼泪掉在你的手上,那么就让它使你的手枯萎吧!如果我曾对你讲过一句温柔的话,那么就让它把你的耳朵震聋吧!如果我曾用嘴唇吻过你的话,那么就让它毒害你吧!让我咀咒这座曾经给我庇护的房屋!让悲伤和耻辱落到你的头上!让你所有的亲人全都毁灭吧!”

她一边说,一边把钱扔在地上,用脚去踢它们。

“我把它们踏进尘土!即使它们给我铺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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