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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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豪地看到,”卡克先生奴颜婢膝地低垂着头,说道;在这同时他的眼睛和牙齿又显露出,这种奴颜婢膝完全是虚伪的,“我自豪地看到,在这欢乐的日子,在这神圣的地方,我的微薄的礼物光荣地被董贝夫人拿在手中。”
她虽然低下头,作为回答,但她的手在一刹那间似乎动了动,仿佛她想把手中的花揉得粉碎并轻蔑地抛掷在地上似的;但是她把手伸进她的新的丈夫(他一直站在旁边,和少校谈着话)的胳膊中,又傲视一切,一动不动和沉默不语。
马车又停立在教堂门口。董贝先生挽着新娘的胳膊,穿过了台阶上二十个家庭的小女人们;她们每个人都记住她每件衣服的式样和颜色,并给她们的永远在不断结婚的女玩偶照样做一件。克利奥佩特拉和菲尼克斯表哥进了同一辆马车。少校把弗洛伦斯和那位险些被错当成新娘的女傧相搀扶进第二辆马车,然后他自己进去,随后进来的是卡克先生。马奔腾着前进;马夫和仆役们炫耀着飘动的饰带、花朵和新做的制服。车声辚辚,他们从街道上疾驰而过;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成千个头都转过去望着他们,成千个稳重的道学家们由于没能也在这天上午结婚,只好自我安慰地想到,这些人很少想过这种幸福是不能持久的。
当一切都已寂静下来的时候,托克斯小姐从小天使的腿后露出身来,慢吞吞地从楼座上走下来。托克斯小姐的眼睛红了,她的手绢湿了。她的心灵受到了创伤,但她并没有生气;她希望他们将会幸福。她完全承认新娘姿色美丽,而她自己的容颜则相形见绌,缺少魅力;但是董贝先生穿着淡紫色的背心和淡黄色的裤子时那仪表堂堂的形象浮现在她的心头,托克斯小姐在回到公主广场的路途中,在面纱下又重新哭泣起来。卡特尔船长怀着虔诚的心情,用高吼的喊了所有的阿门和应唱圣歌之后,觉得宗教的练习使他得到很大好处。他手中拿着上了光的帽子,心情平静地在教堂四处走着,并朗读了纪念小保罗的墓碑。殷勤的图茨先生怀着爱情的痛苦,由忠实的斗鸡陪伴着,离开了教堂。斗鸡还想不出赢得弗洛伦斯的计策,但他最初的想法还在他脑子里盘旋着,他认为使董贝先生直不起腰来是走向这一方向的正确的一步。董贝先生的仆人们从他们躲藏的角落里跑出来,准备匆匆忙忙地赶到布鲁克街去,但珀奇太太身体有些不舒服的迹象,她要求给她一杯水,显得有些危急,这就把他们阻留下来;不过珀奇太太不久就好过来,被送走了。米福太太和教区事务员桑兹先生坐在台阶上计算他们从这次婚礼中得到多少收入,正在谈着的时候,教堂司事敲钟报告即将举行丧礼。
这时马车抵达新娘的住所,打铃的艺人们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乐队开始吹奏起来,潘趣先生这位美满姻缘的模范在吻他的妻子。当董贝先生搀着董贝夫人庄严地走进菲尼克斯的邸宅时,人们推推挤挤,纷纷涌集过来,张嘴呆看着热闹。其余参加婚礼的人也下了马车,随后走进邸宅。可是,卡克先生穿过人群走向前厅门口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起那天早上在小树林里向他叫喊的那位老太婆呢?为什么弗洛伦斯穿过人群时会哆嗦一下,想起她曾经迷路的童年时代和那位善良的布郎太太的脸孔呢?
于是,为这个最幸福的日子又进行了祝贺,又有一些新的客人来到,虽然为数不多。于是,他们离开了客厅,在深褐色的餐厅的餐桌旁坐下。任何糖果商人也不能使这间房子光亮起来,即使他在那两位精疲力竭的黑人身上装饰再多的花朵和鸳鸯结也是徒劳无益。
可是糕饼师傅已经很好地完成他的任务,开出了丰盛的早餐。奇克先生和奇克夫人跟其他人一起就座用餐。奇克夫人看见伊迪丝天生是一位这样完美无缺的董贝家里的人,十分称赞;她跟斯丘顿夫人和蔼友好、亲密无间地谈着话。斯丘顿夫人心头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在喝着香槟酒。那位身材很高、早上由于兴奋而感到痛苦的年轻人现在感觉好些了,但是他模糊地感到后悔,他恨另一位身材很高的年轻人,把盘子从他那里强夺过来,并由于没有满足客人们的愿望,因此幸灾乐祸地感到高兴。客人们沉着冷静,没有显得过分欢乐,因而没有使墙上那些像黑色丧徽一样望着他们的图画愤怒。菲尼克斯表哥和少校是餐桌上最快活的两位;但是卡克先生对全桌子的人都是笑嘻嘻的。他对新娘还有一种特别的微笑,但新娘却很少、很少去注意它。
客人们吃完早餐,仆人们已离开房间以后,菲尼克斯表哥站起来;他看去惊人地年轻,袖口几乎把手完全遮盖住(否则就会显得有些骨瘦如柴),脸颊由于喝了香槟酒而显得红润。
“我以我的荣誉发誓,”菲尼克斯表哥说道,“虽然在一位绅士私人住宅中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可是我得请求你们允许我提议,通常这叫作——实际上就是——祝酒。”
少校嘶哑地表示赞成。卡克先生朝着菲尼克斯表哥的方向,向桌子前面低下头去,微笑了好多次,并点了好多次头。
“嗯,实际上这不是个——”菲尼克斯表哥这样重新开始之后,突然完全停住了。
“听他说,听他说!”少校用劝导人们信服的语气说道。
卡克先生轻轻地拍着手,又把头向桌子前面低下去,比先前微笑了更多次,也点了更多次的头,仿佛刚才说的话使他特别感动,他想要亲自表示一下,这话对他是有益的。
“实际上,”菲尼克斯表哥说道,“这是可能有些背离一般生活习惯,而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事情;虽然我从来不是个演说家,当我在下院①荣幸地支持这建议的时候,我,实际上,由于感到失败,躺倒了两个星期——”——
①议会是英国最高的立法机构,由上院和下院组成。上院(即贵族院)主要由皇室后裔、世袭贵族、因功受封的贵族以至上诉法院法官和教会的大主教、主教组成,不由选举产生。上院拥有最高司法权,但无决定立法的实权,而只能对下院通过的法案表示赞成、反对或修改意见。上院议员人数不固定,随英王的增封而变化。下院(即众议院)由直接普选产生。竞选议员要有一定的财产,议员人数是规定的。
少校和卡克先生对这个人的历史片断感到十分高兴;菲尼克斯表哥大笑,直接对着他们,继续说道:
“事实上,当我病得很厉害的时候,——你们知道,我仍觉得落在我身上的责任,而当责任落在一个英国人的身上的时候,我认为,他就必须尽可能出色地履行它。好!今天我们的家庭很高兴地,通过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我事实上——看到她已在这里——”
这时大家都鼓起掌来。
“她已在这里,”菲尼克斯表哥又重复说道,他觉得这精采的一点是值得重复的,“跟一个人——就是说,跟一位男子,这位男子是谁也不敢轻视地用手指碰一下的——事实上就是跟我的尊敬的朋友董贝结上了亲戚关系,如果他允许我这样称呼他的话。”
菲尼克斯表哥向董贝先生鞠了个躬;董贝先生庄严地鞠了个躬回礼。这不同寻常的、也许是前所未有的、打动感情的讲话使每个人程度不同地感到满意或受到感动。
“我没有机会,”菲尼克斯表哥继续说道,“我确实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跟我的朋友董贝结识并研究那些为他的头脑,事实上就是为他的心同样增光的品质,因为我不幸——就像我过去在下院的时候我们经常说的,那时候我们通常是不谈到上院的,那时候议会会议的程序也许比现在遵守得好——,事实上”菲尼克斯表哥非常狡猾地把他的笑话暂时不慌不忙地按捺着不说,然后再突然之间急速地说了出来,“因为我以前不幸在另外一个地方!”
少校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才恢复镇静。
“不过我对我的朋友董贝是有足够了解的,”菲尼克斯表哥用比较严肃的语气继续说道,仿佛他已突然变成一个比较庄重和聪明的人了,“我知道他事实上是,可以着重地称为一位——一位商人——一位英国商人——和一位——一位男子。虽然我在外国居住了好几年(我将极为高兴地在巴登——巴登接待我的朋友董贝和在座的各位,并将趁此机会把诸位介绍给大公爵),可是我可以自夸的是,我对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仍然是有足够了解的。我知道她具备使一位男子幸福的一切条件,还知道她跟我的朋友董贝的结婚是双方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结合。”
卡克先生微笑了许多次,并点了许多次头。
“因此,”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祝贺我们的家庭(我是其中的一个成员)得到了我的朋友董贝,我祝贺我的朋友董贝跟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具备使一位男子幸福的一切条件的亲戚结合;我冒昧地建议你们诸位全体为这良辰美景来举杯,事实上,祝贺我的朋友董贝和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
菲尼克斯表哥的讲话搏得了热烈的掌声,董贝先生代表他本人和董贝夫人表示感谢。在这之后不久,乔·白建议为斯丘顿夫人的健康干杯。然后,早餐就毫无生气地结束了,刚才受到亵渎的丧徽这时已消怒雪恨了。伊迪丝站起来去换穿行装。
这时候,所有的仆人们都在地下室中吃早餐。他们对香槟酒已毫不希罕,不值一提;烧鸡、发面馅饼、龙虾色拉已经无人光顾;身材很高的年轻人恢复精神,重新谈到“兴放”。他的同伴的眼睛开始跟他的眼睛竞赛,他不知不觉地也把视线老盯在东西上面。所有的妇女们的脸都红了;特别是珀奇太太的脸孔,她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把生活的忧虑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这时请她把一位赶路的人领到鲍尔斯池塘(这是她本人操劳的地方)去,她将会不容易记得道路怎么走了,托林森先生建议为幸福的新婚夫妇干杯;白发苍苍的男管家立即深有感情地响应,因为他觉得他是这个家庭留下来的最老的仆人,他不能不被这些变化所感动。所有的人,特别是妇女们,都很爱闹着玩。厨娘通常是给大家领头的,她说不能在这之后就草草收场,为什么他们不一起去看戏呢?大家(包括珀奇太太)全都赞成,甚至连本地人也不例外,他喝了酒以后变得像老虎一样凶暴,转动着眼珠子,把妇女们(特别是珀奇太太)吓得要命。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甚至建议在看戏之后去参加舞会,可是没有人(包括珀奇太太)响应这个建议,因为那是做不到的。女仆和托林森先生发生了争吵:她根据一句古老的谚语,断定婚姻是在天上安排的,他则认为是在别的地方安排的;他推测她讲这话是因为她想到了她自己的婚姻了,她则说,天主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她嫁给他。为了平息这些尖酸刻薄的辱骂,白发苍苍的男管家建议为托林森先生的健康干杯,因为了解他就意味着尊敬他,尊敬他就意味着他跟他所选择的对象生活得幸福,不管她现在在哪里(白发苍苍的男管家这时看了女仆一眼)。托林森先生在充满感情的讲话中表示答谢;讲话在末尾的时候转到了外国人身上,他说,他们有时可能会从眼力不足和喜新厌旧的人(这些人是只要一根头发就可以轻轻带走的)那里得到宠爱,不过他一心指望的是,他不再听到外国人抢劫旅行马车的事了。托林森先生的眼光十分严厉和富于表情,女仆看了几乎都要发狂了,幸好这时女仆和所有其他的人听到新娘就要动身的消息,于是就赶忙跑出地下室去看她离开。
马车停在门口;新娘正从楼上走下,前往门厅;董贝先生在那里等她。弗洛伦斯站在楼梯上,也准备离开;尼珀姑娘正在客厅与厨房中间的路途中,准备陪她回去。当伊迪丝出现的时候,弗洛伦斯急忙跑到她的身边,向她告别。
难道伊迪丝感到寒冷,所以她颤抖了?难道在弗洛伦斯的接触中有什么不自然的、令人不快的东西,所以这美丽的女人往后退却和收缩身子,仿佛她忍受不了这接触?难道离别需要这样匆忙,所以伊迪丝挥了挥手,就飞快地向前走去,不见了?
当马车轮子的辚辚声已经消逝的时候,斯丘顿夫人怀着母亲的悲痛感情,以克利奥佩特拉的姿态,倒在沙发里,流出了一些眼泪。少校跟其他人从桌旁来到她眼前,设法安慰她,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安慰不了,所以少校就告辞了。菲尼克斯表哥告辞了。卡克先生也告辞了。客人们全都走了。克利奥佩特拉一人留下时,由于感情悲伤,感到有些发晕,就睡着了。
地下室里的仆人们也普遍地发晕。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很早就兴奋,他的头好像粘牢在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