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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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告别的时间来到:这时候,晚会中确实出现了一片激动的感情。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领着小斯克特尔斯来跟保罗握手,问他,他是否记得告诉他的好爸爸,他巴尼特·斯克特尔斯爵士说过,他希望这两位年轻的先生会成为亲密的朋友,并向他转达他的最亲切的问候。斯克特尔斯夫人吻了他,把他的头发在前额上分开,并把他抱在手中;甚至巴普斯夫人也从演奏竖琴的年轻人的乐谱旁边走过来,像房间里所有的人一样,十分热情地向他告别——可怜的巴普斯夫人!小保罗看到她这样做,感到很高兴。
“再见,布林伯博士,”保罗伸出手,说道。
“再见,我的小朋友,”博士回答道。
“我很感谢您,先生,”保罗天真地仰起头来,望着他那可怕的脸。“烦请您吩咐他们好好照料戴奥吉尼斯①。”——
①戴奥吉尼斯(Diogenea,公元前《412?—323年),亦译第欧根尼或提奥奇尼斯,希腊犬儒派哲学家。这里把他作为那条狗的名字。
戴奥吉尼斯就是那条狗;他在他的一生中,在保罗来到之前,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博士答应当保罗不在的时候,他们将会非常细心地照料戴奥吉尼斯;保罗再次感谢他,并跟他握手之后,怀着极为衷心的、恳切的感情,向布林伯夫人和科妮莉亚告别,因此布林伯夫人本来整个晚上都打算向斯克特尔斯夫人提到西塞罗的,但从这时刻起她就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科妮莉亚把保罗的双手握在手中,说“董贝,董贝,您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上帝保佑您!”保罗心想“这一点表明,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冤屈一个人啊!因为布林伯小姐虽然是一个刽子手,但她是一位心口如一的人,她的话是真实的。”
然后年轻的先生们中间嘁嘁喳喳地响起一片讲话的声音,“董贝要走了!”“小董贝要走了!”人群跟着保罗和弗洛伦斯向楼下和大厅里移动,其中包括布林伯全家人。菲德先生大声说道,在他的记忆中,从前任何一位年轻的先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但很难说这是在清醒状态下眼见的事实还是杯中物在他脑中所引起的幻觉。以男管家为首的仆人们对送别小董贝都感到兴趣,甚至连那位提着他的书籍和衣箱向马车走去的弱视的年轻人也显然深受感动(当天晚上马车将把他和弗洛伦斯送到皮普钦太太那里去)。
甚至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的脉脉温情——他们全都非常喜欢弗洛伦斯——也没有能抑制他们十分喧闹地向保罗告别;他们向他挥着帽子,拥挤着下楼去跟他握手,一个个喊着:“董贝,别忘了我!”,并用其他方式放纵地让感情迸发出来,在这些年轻的切斯特菲尔德①当中,这是异乎寻常的。在门没有打开之前,弗洛伦斯包裹着保罗,这时他在她耳边悄悄地问道,她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她以后会忘记吗?她是不是感到高兴?他对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中露出了极为喜悦的神色——
①年轻的切斯特菲尔德:意指知道保持优良风度的年轻人。英国政治家、外交家切斯特菲尔德伯爵(第四)(PhilipDormerStanhope,4thearlofChestfield,1694—1773年)在他所著《给儿子的几封信》(LetterstoHisSon)和《给教子的几封信》(LetterstoHisGodson)两本书中,提出了上流社会生活的一些规则,教人怎样讲究礼貌,怎样取悦于人,怎样在社会上取得成就。这两本书是十八世纪英国贵族与资产阶级的必读书。
他又一次转过头去最后看看这些这样向他致意的脸孔,这时他惊奇地看到,它们是多么神采奕奕,喜气洋洋;它们是多么多;它们又多么像拥挤的剧院中的脸孔一样,全都熙熙攘攘地堆挤在一起。当他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在他面前浮动,就像一面颤动的镜子中所照出的脸形一样。片刻之后,他就坐在黑暗的马车中,紧贴着弗洛伦斯。从那时起,每当他想起布林伯博士的学校时,它在他心中重现的就是他所看到的这个最后的景象;它永远不再像是一个真实的地方,而总是一个充满了眼睛的梦。
可是,这还不完全是布林伯博士学校的最后一幕。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有图茨先生。他出乎意料地把马车的一个窗子的挡板拉下了,往里探视,并发出了极不自然的吃吃的笑声,问道,“董贝在这里吗?”然后不等回答,立即又把窗子的挡板推上。甚至这也不是图茨先生的最后的一幕。因为在车夫赶着马车离开之前,他又同样突然地把马车另一个窗子的挡板拉下了,发出了完全相同的吃吃的笑声,往里探视,并用完全相同的声音问道:“董贝在这里吗?”,并且完全跟先前一样地消失不见了。
弗洛伦斯是怎样地哈哈大笑啊!保罗时常记起这个情景,每当记起的时候,他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不久以后——第二天,以及在那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保罗只能混乱不清地回忆起来了。比方说,为什么他们日日夜夜待在皮普钦太太那里,而没有回家去;为什么他躺在床上,弗洛伦斯坐在他的旁边;他的父亲有没有到房间里来过,还是仅仅是墙上的一个高大的影子;他是不是曾听到他的医生谈到某个人的时候说,如果他们在他曾建立起种种幻想的那个时候来到之前(跟他体质的虚弱相比,这幻想是很强有力的),就让他离开,他就很可能会消瘦下去。
他甚至也不能记得,他是不是时常对弗洛伦斯说,“啊弗洛伊,带我回家去!永远别离开我!”可是他想,他曾经说过。有时他似乎觉得他听到自己不时重复地说道,“带我回家去!
弗洛伊!带我回家去!”
但是当他回到家里,被抱上他很熟悉的楼上的时候,他却能够记起,在这之前好多个钟头,马车一直在辚辚响着,当时他躺在车中的坐位上,弗洛伦斯仍在他的身旁,年老的皮普钦太太则坐在对面。当他们让他躺在他过去的床上的时候,他还记得它,记得他的姑妈、托克斯小姐和苏珊;但是还有其他一些事情,而且是最近的事情,仍然使他感到困惑不解。
“麻烦您,我想跟弗洛伦斯说话,”他说道,“只跟弗洛伦斯说一会儿。”
她向他弯下身子,其他人则站得远远的。
“弗洛伊,我亲爱的,当他们把我从马车中抱下来的时候,爸爸是不是在前厅里?”
“是的,亲爱的。”
“当他看到我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哭,也没有走进他自己的房间里去,是不是,弗洛伊?”
弗洛伦斯点点头,并把嘴唇紧紧压着他的脸颊。
“我很高兴他没有哭,小保罗说道。“我原以为他哭了。别告诉他们我问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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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卡特尔船长惊人的机智;他为沃尔特·盖伊再次奔波
沃尔特好几天打不定主意,去巴巴多斯的事情该怎么办;甚至他还怀着几分微弱的希望:董贝先生也许说话并不当真,或者他也可能会改变主意,通知他不去了;可是他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极不可能的,能证实这种想法的任何迹象也没有出现,而时间又在消逝,他不能再延误下去了,所以他觉得必须毫不迟疑地采取行动。
沃尔特的主要困难在于怎样把他工作的变动情况透露给所尔舅舅;他知道这对他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他感到尤其困难的是说出这个惊人的消息来摧毁所尔舅舅的情绪,因为老人最近情绪有了很大好转,有说有笑,小后客厅又恢复了往日欢乐的气氛。所尔舅舅已经把第一批债款归还给董贝先生,并满怀希望,能设法把其余的欠债还清。当他勇敢地从艰难中振作起来的时候,重新让他垂头丧气,这真是一件令人痛苦、迫不得已的事情。
然而决不能背着他悄悄地溜走。应当事先让他知道这件事。问题是怎样告诉他。至于去或不去,沃尔特认为他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力。董贝先生明白无误地跟他说过,他年轻,舅舅的境况又不好;董贝先生还在伴随的眼光中清楚地提醒他,如果他拒绝去的话,那么他可以待在家中,但却不能待在他的办公室里。他舅舅和他都欠董贝先生的恩情;这份恩情还是沃尔特亲自去恳求来的。他也许已开始暗暗感到,他永远没有希望博得那位先生的好感,他也许还想到,董贝先生还不时藐视他,而那是很不公正的。可是不论情况是否这样,职责毕竟是职责,而职责是必须履行的,沃尔特心里这样想。
当董贝先生看着他,跟他说,他年轻,他舅舅的境况又不好的时候,脸上曾经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意识活动为出发点消除了二元论的弊玻,傲慢不恭地、对他贬损地认为,他乐意游手好闲地依靠一个穷困没落的老头子过活;这一点刺痛了这个孩子高尚的心灵。沃尔特决定不用言语表白,而尽可能使董贝先生相信,他确实把他的品格看错了,所以在那次有关去西印度群岛的谈话之后,他急切地表现出比先前更加愉快和活跃,就像一个像他那样机灵、热心的孩子所能表现的。他太年轻,太缺乏经验,没有想到,他这种性格本身就可能使董贝先生不喜欢;董贝先生强烈的不高兴不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反正在它那阴影之下,这孩子表现出应变自如,有希望依然快快活活的样子,是决不会使他产生好印象的。相反倒很可能,在那位大人物看来,这颗诚实的心灵的这种新的表露是对他的公然反抗,因此他决意把它压下去。
“唉!最终反正总得告诉所尔舅舅的,”沃尔特叹了一口气,想道。沃尔特担心的是,如果由他本人告诉老人,并看到这消息在他起了皱纹的脸上所引起的第一阵反应的话,那么他的声音也许会稍稍颤抖,他脸上的神色也许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轻松愉快,因此他决定去请卡特尔船长这位能干的斡旋者来帮忙。于是,星期天吃过早饭以后,他就从家里出发,再一次出其不意地到卡特尔船长的住所去。
他在途中愉快地记起,麦克斯廷杰太太每逢星期天上午都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听梅尔奇斯代克·豪洛尔大师说教。这位大师原先在西印度船坞工作,后来由于仇人诬陷,说他曾用手锥钻破大酒桶,然后把嘴唇贴住洞孔偷喝桶中的酒,因此有一天他就被解除了职务;他曾经宣称,世界将在两年后的那一天上午十点钟毁灭;他开放一个客厅来接待狂热教派①的男女信徒们;在他们第一次的集会上,梅尔奇斯代克的训戒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仪式结束时,他们欢天喜地地大跳圣舞,所以有的人竟都塌陷到下面的厨房里,把一个信徒的碾压机也砸坏了——
①狂热教派:早期美以美教派中大声祈祷或说教的教派。
这些轶事是船长那天晚上把钱支付给经纪人布罗格里之后,反复唱那支《佩格姑娘》曲子的中间,在非常欢乐的时刻讲给沃尔特和他舅舅听的。船长自己也按时上一个邻近的教堂去。那教堂每逢星期天上午就升起英国国旗。因为教区事务员身体病弱,他就在那里好心地照管孩子们;由于他那神秘的钩子所起的作用,他在孩子们中间享有很高的威望。沃尔特知道船长从不改变他的习惯,所以尽快赶路,以便在他出门之前到达。他的速度很快,当他拐弯走进布里格广场的时候,他高兴地看到,那宽大的蓝色外衣和背心正悬挂在船长的打开的窗子的外面,在太阳下晾晒。
凡人的肉眼居然能看到外衣和背心离开船长的身体,这似乎是难以使人相信的;但他这时确实没有穿它们,否则他的双腿就堵塞住那毫无遮拦的临街的前门了,因为布里格广场的房屋是不高的。沃尔特对这发现很感惊奇,敲了一下门。
“斯廷杰,”他清楚地听到船长在楼上的房间里说道,仿佛敲门声跟他不相干似的,所以沃尔特就敲了两下。
“卡特尔,”他听到船长应答了一声,不一会儿,船长穿着干净的衬衣,裤上吊着干净的背带,围巾像一卷绳子一样松松地挂在脖子周围,头上戴着上了光的帽子,出现在窗口,在宽大的蓝色外衣和背心上方探出身来。
“沃尔,”船长惊奇地朝下看着他,喊道。
“是的,是的,卡特尔船长,”沃尔特回答道,“只是我一个人。”
“出了什么事了,我的孩子?”船长十分忧虑地问道,“吉尔斯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幸了?”
“没有,没有,”沃尔特回答道,“舅舅很好,卡特尔船长。”
船长表示高兴,说他就下来开门。他这样做了。
“不过你来得很早,沃尔,”他们上楼之后,船长仍然怀疑地看着他,说道。
“啊,事情是这样,卡特尔船长,”沃尔特坐下说道,“我怕您会出去,而我想请您帮帮忙,像朋友般地给我出出主意。”
“行啊,”船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