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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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沃尔特?”
“知道。”
“而且你认为我去是对的吗?”
“是的。正因为我相信你也会这样认为,我才这样认为的。虽然可能有些我很了解的原因,最好事先不要再说什么。”
“如果爸爸还在睡觉,或者如果他醒了没有我也行的话,那么我就立即去,”弗洛伦斯说道。接着,她平静地站起来,用稍有些惊慌、但却完全信任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当她回来,准备跟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们正在窗口一起认真地谈着话;弗洛伦斯不能不奇怪,是什么话题使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中就相处得很熟。当她进来时,她并不奇怪她的丈夫中止谈话时向她投来的眼光是充满自豪与深情的;
因为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她的。
“我将留一张名片给我的朋友董贝,”菲尼克斯表哥说道,“我真诚地相信,他将会逐渐地不断地恢复健康与精力的。我希望我的朋友董贝将会对我表示善意,把我看成是一位对他非常热烈钦佩的人;事实上,他那英国商人与非常正直的、正人君子的性格是我非常钦佩的。我的家业正处在极为衰败的境地;但是如果我的朋友董贝需要换换空气,愿意在那里住下来的话,那么他将会看到,那是个非常有益于健康的地方——也不能不这样,因为它非常沉闷无趣。如果我的朋友董贝身体虚弱,并允许我向他推荐经常使我受益的方法的话(我过去有时觉得头昏眼花;在人们生活很放荡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生活得相当放荡),那么我就向他建议,事实上就是把蛋黄放在雪利酒中,加上糖和肉豆蔻,搅拌均匀,早上把它喝了,同时再吃一片干的烤面包片。在邦德街开设拳击室的杰克逊是个见闻很广博的人,我的朋友盖伊无疑听说过,他时常说,在为上拳击场进行训练时,他们用朗姆酒来代替雪利酒。由于我的朋友董贝身体病弱,我想建议他用雪利酒;如果喝朗姆酒的话,那么酒就会冲上——事实上就会冲上他的脸面,——使他显得非常不体面。”
所有这些话菲尼克斯表哥都是以显然是神经质与心绪不宁的神态说出来的。然后,他挽着弗洛伦斯,尽可能有力地约束住他那两只任性的腿(它们似乎决心要往花园里走去),把她领到门口,并搀扶她坐到一辆正等待着她的四轮马车中;
沃尔特在他之后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就开走了。
马车跑了六英里或八英里长的路程。当他们通过伦敦西边某些沉闷的、庄严的街道的时候,天色渐渐昏暗。弗洛伦斯这时把手放到沃尔特手里,很认真地、而且愈来愈焦虑地注视着他们拐进去的每一条新的街道。
当马车终于在布鲁克街那座曾经在里面庆祝过她爸爸的不幸的婚姻的房屋前面停下来的时候,弗洛伦斯说道,“沃尔特,这是什么意思?谁在这里?”沃尔特安抚她,没有回答;这时她向房屋正面看了一眼,看到所有的窗子都关上了,仿佛没有人住似的。菲尼克斯表哥这时下了车,向她伸出了手。
“你不来吗,沃尔特?”
“不了,我留在这里。别哆嗦!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亲爱的弗洛伦斯。”
“我知道这,沃尔特,你离我这么近。我相信这一点,不过——”
没有敲门,门轻轻地开了;菲尼克斯表哥把她从夏天晚上的空气中领进一间密闭的沉闷的房屋里。它比过去更加昏暗、阴沉,好像从结婚那一天以来,它就一直关着,从那时起它就把黑暗与悲哀一直贮藏在里面似的。
弗洛伦斯哆嗦着登上幽暗的楼梯,跟她的向导停在一间客厅的门前。他开了门,没有说话,向她做了个手势,请她走进里面的房间,他则留在原地。弗洛伦斯犹豫了片刻之后,依照他的话进去了。
一位女士坐在窗子旁边的桌子前面,似乎在写字或画画;她的手由一只手支托着,转向里面,对着即将消逝的日光。弗洛伦斯满腹疑团,向前走去,突然间站住,仿佛她已失去了移动的力量似的。那位女士转过头来。
“我的天啊!”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当那位女士站起来,伸出手,把弗洛伦斯推开的时候,弗洛伦斯向后退缩,喊道,“妈妈!”
她们站在那里,相互看着。这是伊迪丝的脸,愤怒与高傲已减损了它原先的风韵,但仍然是美丽与端庄的。这是弗洛伦斯的脸,虽然流露出恐怖与躲闪的神情,但从中仍然可以看出惋惜、悲伤的感情,以及一份感激的、亲切的回忆。在每一张脸上都呈现出惊异与恐惧;每个人都一动不动,默不作声,越过不能改变的过去的黑暗鸿沟,相互望着。
弗洛伦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眼泪汪汪,真心诚意地说道,“啊,妈妈,妈妈!为什么我们像这样子见面啊?如果我们必须像这样子见面的话,那么当过去我没有其他亲人的时候,您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呢?”
伊迪丝站在她面前,哑口无言,一动不动。她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
“我不敢想到这一点,”弗洛伦斯说道,“我是从爸爸的病床边来的。我们现在从不分离;我们将永远不再分离。如果您愿意要我去请求他原谅的话,那么我将会去请求的,妈妈。我几乎完全相信,如果我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话,他现在是会答应的。愿上天也能答应您这一点,并安慰您!”
她没有回答一个字。
“沃尔特——我已嫁给他了,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弗洛伦斯羞怯地说道,“他在门口,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将告诉他,您已经忏悔了;您已经改变了,”弗洛伦斯伤心地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他会跟我一起对爸爸说的。除了这,我还能做别的什么事吗?”
伊迪丝的眼睛或手脚都没有动,她打破沉默,缓慢地回答道:
“我在你的名字上,在你丈夫的名字上,在你儿子的名字上都留下了污点。有一天这也将得到原谅吗,弗洛伦斯?”
“有一天这也将得到原谅吗,妈妈?是的,这也会得到原谅的!沃尔特和我都会完全地、真心地原谅的!如果这一点对您有什么安慰的话,那么您没有什么可以更确切无疑地相信这一点的了。您没有——”弗洛伦斯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没有提到爸爸,但我相信您会希望我请求他宽恕的。我相信您会这样希望的。”
她没有回答一个字。
“我会去请求的!”弗洛伦斯说道,“如果您让我去请求的话,那么我就会把他的宽恕带给您的;那时候,也许我们将会相互离别,就像我们过去相互离别一样。妈妈,”弗洛伦斯更靠近她一些,很温柔地说道,“刚才我并不是因为害怕您,或者因为我怕被您玷污名声而从您身边往后退缩的。我只是希望尽到我对爸爸的责任。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但是我永远不能忘记您对我很好。啊!向上帝祈祷吧,”弗洛伦斯扑到她的胸前,哭道,“向上帝祈祷吧,妈妈,祈求他宽恕您所有的罪过与耻辱吧,祈求他也宽恕我现在不由自主所做的事情吧(如果这样做是错误的话),因为我记得您过去对我是那么好!”
伊迪丝似乎在她的拥抱下散了架似的,站不住脚,跪了下来,搂住她的脖子。
“弗洛伦斯,”她喊道,“我可爱的天使!在我重新发疯之前,在我固执的脾气回到我的身上、使我闭口不说任何话之前,请相信我,我凭我的心灵发誓,我是清白的。”
“妈妈!”
“我犯了许多罪!犯了在我们之间永远掘开一条鸿沟的罪。犯了使我的余生中必然与纯洁和清白分离,首先是与你分离的罪。犯了一种盲目地、狂烈的愤怒的罪,对于这一点我就是现在也不后悔,我不能后悔,也将不会后悔的;但是我没有和那个死去的人犯过什么罪。我向上帝发誓!”
她跪在地上,举起双手发誓。
“弗洛伦斯!”她说道,“天地间最纯洁与最善良的人!她是我所爱的人;她在很久以前可能把我改变成另一个人,而且确实曾经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把一个甚至像我这样的女人也改变了一些。弗洛伦斯!请相信我,我在那件事情上是清白无罪的;请让我把这颗亲爱的头最后一次再放在我这颗凄凉的心上吧!”
她感情激动了,并且哭了。如果在往昔的日子中,她经常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现在就会幸福一些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否认我在那件事情上是清白无罪的。不论是什么爱,不论是什么恨,不论是什么希望,不论是什么威胁,都不能使我否认这一点。我曾说过,我将一声不吭、毫无动静地死去。如果我们没有相遇的话,弗洛伦斯,那么我是能这样死去的,也将会这样死去的。”
“我相信,”菲尼克斯表哥在门口正要慢步走进,他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说道,“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将原谅我采用了一点策略,促成了这次会见。我不能说我最初完全不相信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有可能跟那个死去的白牙齿的人不幸地发生关系而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因为事实上,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确实见到过这一类十分奇怪的结合;这个世界使我们感到惊异,就是因为它安排了一些非常奇怪的婚姻,出现了一些人们绝对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正像我跟我的朋友董贝讲过的那样,在没有完全被证实之前,我是不能承认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的罪行的。当那个已死去了的人事实上以一种非常可怕的方式毁掉生命的时候,我觉得她的处境很痛苦,同时觉得,我们的家庭也有些该责怪的地方,就是没有更多地关心她;我们的家庭是个粗心大意的家庭;而且我也觉得,我的姑妈虽然是个非常活泼的妇女,但也许并不是一位最好的母亲;于是我就冒昧地到法国去寻找她,并向她提供了一个经济十分拮据的人所能提供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使我感到很荣幸地对我说,她相信我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因此她就把她自己置于我的保护之下。事实上,我认为这是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对我所表示的好意,因为我病病歪歪,身体十分衰弱,她的关心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伊迪丝已经请弗洛伦斯坐在沙发上,这时做了个手势,仿佛请求他不要再说什么了。
“如果为了使她,使我,也使我的朋友董贝感到满意,”仍旧停在门口的菲尼克斯表哥继续说道,“(我的朋友董贝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女儿我们是十分钦佩的),我把我的已经说开了的话说完的话,那么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是会原谅我的。她记得,从开始到现在,她与我从来没有提到过私奔这个问题。我的印象确实一直总是这样:这件事情中有一个秘密,如果她愿意的话,那么她是能够解释明白的。但是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是一位意志非常坚决的女士,我知道,她事实上是不好轻率对待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跟她讨论过这件事。可是最近我注意到,她有一个可以攻破的地方,就是她对我的朋友董贝的女儿怀有十分强烈的亲切的感情,于是我想到,如果我能使双方出乎意料地会见的话,那么这可能是会导致有益的结果的。因此,当我们像现在这样秘密地住在伦敦,没有前往意大利南方去定居之前,事实上,也就是在我们还没有到我们远方的家乡(对一个人来说,想到这一点是非常不愉快的)去之前,我设法寻找到我的朋友盖伊的住所(我的朋友盖伊是一位外貌英俊、性情非常坦率的人,我的可爱的、多才多艺的亲戚可能知道他),并高兴地把他的和蔼可亲的妻子带到现在这个地方。现在,”菲尼克斯表哥通过他那不假思索的态度与东拉西扯的谈话表露出他的一番真心诚意,他就怀着这样的感情说道,“我祈求我的亲戚不要半途而废,不论她做错了什么,都要改正过来——这样做不是为了她家庭的荣誉,不是为了她本人的名声,也不是为了她在目前不幸的境况下容易把它看成是虚伪或事实上接近于欺世盗名的任何考虑,而只是因为它是错误的,而不是正确的。”菲尼克斯表哥讲了这些话之后,他的腿同意把他带走,他把门关上,留下她们两人单独在一起。
伊迪丝沉默了几分钟,弗洛伦斯紧挨着坐在她的身边。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封好的纸。
“我独自反复思考了好久,”她低声说道,“我是不是需要写这个,以防我突然死亡或遭遇到意外的灾祸;我感到我想要写它。从那时起,我曾考虑在什么时候和怎样销毁它。把它拿去吧,弗洛伦斯,真实情况都写在里面了。”
“要我交给爸爸吗?”弗洛伦斯问道。
“交给你想交给的人,”她回答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