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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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是想说他!”孩子喊道。“海军上将万岁!海军上将万岁!前——进!”
这道命令一下,威尔士假发和它的佩戴者就立刻毫无抵抗地被带领到后客厅去,就好像走在由五百人组成的攻入敌船的队伍的最前面似的;然后所尔舅舅和他的外甥很快就开始吃起煎箬鳎鱼来;旁边摆着的牛排是他们的下一道菜。
“永远是市长,沃利,”所罗门说道,“不要再提海军上将了。市长就是·你·的海军上将。”
“哦,难道是这样吗?”孩子摇摇头,说道,“唔,捧剑侍从也比市长强些。捧剑侍从有时还能抽出·他·们的剑来。”
“尽管他费尽力气,但还是显出一副愚蠢的样子,”舅舅回答道。“听我说,沃利,听我说。看那壁炉架。”
“哎呀,谁把我的银杯子挂在钉子上了?”孩子高声喊道。
“我挂的,”他的舅舅说道。“现在不用这种有柄的大杯子了。从今天起我们必须用玻璃杯喝了,沃尔特。我们是做生意的人。我们属于伦敦市。从今天早上起,我们开始过新的生活了。”
“好吧,舅舅,”孩子说道,“只要我能为你祝福就行,我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来喝。现在,所尔舅舅。为你的健康干杯!我还要为——”
“为市长欢呼。”老人打断他的话。
“为市长,为名誉郡长,为市参议会,为同业工会会员欢呼!”孩子说道,“祝他们万岁!”
舅舅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现在,”他说道,“让我来听你谈谈公司的什么事情吧。”
“啊!公司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谈的,舅舅,”孩子使用着刀和叉,说道,“那里有好多非常阴暗的办公室;在我坐的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很高的火炉围栏,一个铁的保险柜,一些关于即将启航的商船公告,一个日历,几张写字台和凳子,一个墨水瓶,几本书,几个箱子,还有好多蜘蛛网,其中有一个正好在我的头顶,里面有一只干瘪的青蝇,看上去挂在那里已经好久了。”
“没有别的了吗?”舅舅问道。
“是的,没有别的了,不过还有一只旧的鸟笼子,我不知道它怎么到那里去的!还有一个煤桶。”
“难道就没有银行存折、支票簿、证券或者其他象征着每天滚滚涌进来的财富之类的东西吗?”老所尔说道,一边通过那永远好像笼罩在他的四周的迷雾,渴望了解似地望着他的外甥,并故意讨好地强调那些词儿。
“啊是的,我想那会有好多,”他的外甥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所有那些东西都是在卡克先生的房间里,或者在莫芬先生的房间里,或者在董贝先生的房间里。”
“董贝先生今天在那里吗?”舅舅问道。
“啊是的。整天进进出出。”
“我想他没有注意到你吧。”
“不,他注意到了。他走到我的坐位跟前——我真但愿他不那么严肃,不那么生硬呆板,舅舅——,说,‘哦!您就是船舶仪器制造商吉尔斯先生的儿子吧。’我说,‘他的外甥,先生。’他说,‘我是说外甥,孩子。’但是,舅舅,我可以发誓,他确实是说儿子。”
“我想是你弄错了,这不要紧。”
“是的,这不要紧,但是我想,他不用那么严厉。虽然他确实是说儿子,但这话倒不含有什么恶意。然后他告诉我,你曾经对他说到我,因此他就在公司里给我找了个工作;他希望我勤勤恳恳工作,按时上班下班,然后他就走开了。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我想,你的意思是想说,”仪器制造商说道,“你好像不很喜欢他吧?”
“唔,舅舅,”孩子大笑着回答道,“也许是的。我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所罗门吃完晚饭的时候,神情比刚才沉着一些;他不时向孩子快活的脸看一眼。当晚餐已经结束,桌布已经撤走(这顿饭菜是从邻近的小餐馆里取来的)以后,他点亮了一支蜡烛,下楼走到一个小地窖里;他的外甥则站在生了霉的楼梯上,孝顺地拿着蜡烛照他;他这里那里摸索了一番之后,不久就拿着一个样子很古老并积满了灰尘的瓶子回来了。
“哎呀,所尔舅舅!”孩子说道,“你想干什么?那是珍贵的马德拉白葡萄酒①呀!那里只剩下一瓶了。”——
①马德拉(Madeira)是在非洲西北部大西洋中的一个岛,所产的葡萄酒很有名。
所尔舅舅点点头,表示他很清楚他想干什么。在一片肃静中,他拔出软木塞,倒满了两只玻璃杯,然后把酒瓶和第三只干净的空玻璃杯放在桌子上。
“沃利,”他说道,“当你交了好运的时候,当你成为一个取得成功、受人尊敬、生活幸福的人的时候,当你今天在生活中已经迈出的第一步将把你引向一条康庄大道上去的时候——我向上天祈祷,它会把你引向那里去的——,你将喝另外那瓶酒,我的孩子。为我对你的爱干杯!”
老所尔周围笼罩着的迷雾,有些似乎已经跑到他的喉咙里去了,因为他讲话的声音干哑了。当他和外甥碰杯时,他的手也哆嗦了。但是当他把酒杯一举到唇边的时候,他却像堂堂男子汉一样,一口喝光,然后咂咂嘴。
“亲爱的舅舅,”孩子眼中含着泪水,但却故意装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说道,“为了感谢你对我所表示的恩情,等等,等等,我现在建议为所罗门·吉尔斯先生欢呼三乘三次再加一次。万岁!舅舅,当我们一起喝那最后一瓶酒的时候,你再来回敬我的这次祝酒,好吗?”
他们又碰了杯;沃尔特杯子里还剩着酒,他啜了一口,尽可能装出一副很有鉴别力的神气,把杯子举到眼睛前面。
他的舅舅坐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他一些时候。当他们的眼光最终相遇时,他立刻开始把他脑子里思考的问题大声地继续说下去,仿佛他一直在说话似的。
“你知道,沃尔特,”他说道,“老实说,经营这个生意对我来说,是一种习惯。我在这个习惯中已经陷得很深,如果我抛弃了它的话,那么我就难以活下去。可是现在没有生意呀,没有生意。当穿那种制服的时候,”他指着小海军军官候补生说道,“确实,那时候是可以发财的,我也真的发了财。可是竞争呀,竞争呀——新发明呀,新发明呀,——改变呀,改变呀,——这世界已经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了。我不知道我自己现在在哪里,更不知道我的顾客现在在哪里。”
“别去想那些事情,舅舅!”
“举个例子来说吧,你从佩克姆①寄宿学校②回家以后,已有十天了,”所罗门说道,“在这十天中,我记得只有一个人到这店里来过”——
①佩克姆(Peckham):伦敦郊区的地方。
②原文为weeklyboardingschool,是指一个星期寄宿六天的学校。
“两个人,舅舅。你不记得了吗?不有个男子到这里来请求把一镑换成零钱——”
“就是那个人,”所罗门说道。
“怎么,舅勇!有一位女人到这里来问到迈尔·恩德收税栅的路怎么走法,难道你认为她就不是人吗?”
“噢!不错,”所罗门说道,“我把她给忘了。总共两个人。”
“当然,他们什么也没有买,”孩子喊道。
“是的,他们什么也没有买,”所罗门平静地说道。
“他们也不想买什么东西,”孩子喊道。
“是的。如果他们想买的话,那么他们会到别的店铺里去买的,”所罗门用同样的声调说道。
“不过他们是两个人呀,舅舅,”孩子喊道,仿佛那是个很大的胜利似的。“你刚才却说只有一个人。”
“唔,沃利,”老人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继续说道,“我们不像到鲁滨孙·克鲁索①荒岛上去的野人那样,不能靠一位请求把一镑换成零钱的男子和一位问到迈尔·恩德收税栅的路怎么走法的女人来生活。我刚才说过,这世界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不责怪它;但我不再了解它了。商人和过去的不一样了;徒弟和过去的不一样了;商业和过去的不一样了,商品和过去的不一样了。我的存货八分之七都是老式的。我们这条街和我记得的过去的那一条街已经不一样了;我是这条街上一个老式的店铺中的一位老式的人。我已经落在时间的后面了,我太老了,不能再赶上它了。甚至它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所发出的声音也把我搞糊涂了。”——
①鲁滨孙·克鲁索(RobinsonCrusoe):是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DanielDefoe,1660—1731年)所著小说《鲁滨孙漂流记》中的主人翁,他在一个杳无人烟的荒岛上度过了二十八年。
沃尔特想要讲话,但是他的舅舅举起了手。
“因此,沃利——因此,我渴望让你尽早到这个忙忙碌碌的世界里去,尽早走上这个世界的道路。我只是这个商店的一个幽灵——它的实体很久以前就已消亡了。当我死了的时候,它的幽灵就被埋葬了。很明显,那时候我将没有什么遗产留给你,因此我想,为了你的利益,最好利用我通过长期的习惯所保留下来的几乎唯一还存在的一丁点儿老关系。有些人认为我是富有的。为了你的缘故,我但愿他们是对的。可是不论我在死后会留下什么,也不论我能给你什么,你在董贝这样的公司里工作,就有可能好好地使用它,充分地利用它。我亲爱的孩子,做一个勤勉的人,设法喜爱你的事业吧,为了过长久的独立的生活而工作,并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吧!”
“我将尽量去做我所能做的一切,不辜负你对我的深情厚意,舅舅。我确实将会这样去做的,”孩子恳切地说道。
“我知道这一点,”所罗门说道,“我相信这一点,”他更加津津有味地喝着第二杯马德拉陈酒。“至于海洋,”他继续说道,“它在想象中是很好的,沃利,但实际上却并不是那样,根本不是那样的。你想到海洋,把它跟所有这些熟悉的东西联系起来,这是很自然的;但实际上它并不是那样的,它并不是那样的。”
可是所罗门·吉尔斯在谈到海洋的时候,却露出内心暗暗欣喜的神态,搓着手,并且怀着难以形容的踌躇满志的心情看着周围的航海物品。
“例如,想一想这葡萄酒吧,”老所尔说道,“我不知道它有多少次被运到东印度群岛,然后又运回来,有一次还周游了全世界。想一想那漆黑的夜,那怒吼的风和那滚滚的波涛吧!”
“想一想那雷,那闪电,那雨,那冰雹和那狂风暴雨吧!”
孩子说道。
“毫无疑问,”所罗门说道,“这葡萄酒曾经经历了这一切。想一想那船板和桅杆弯曲变形,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吧,想一想那大风穿过缆绳和索具发出的长啸和怒号吧!”
“想一想当船在疯狂似地左右摇晃、前后颠簸的时候,船员们却往桅杆高处攀登,相互竞争谁先爬到帆桁上去卷收结冰的船帆吧!”他的外甥喊道。
“一点不错,”所罗门说道,“装着这酒的旧桶经受了这一切。唉!当‘妩媚的萨利’号沉没在——”
“波罗的海①,在深更半夜的时候,12点25分钟,这时船长衣袋里的表停止走了;他躺在大桅杆附近旁死去了,那是在1749年2月24日!”沃尔特十分兴奋地喊道——
①波罗的海(BaltieSea):欧洲北部的内海。
“完全正确!那时候船上有五百桶这样的葡萄酒;当船开始往下沉没的时候,除了一位大副、一位海军上尉、两名船员和一位女士乘着一条漏水的小船离开了以外,船上所有其他的船员都去把酒桶敲破,喝得酩酊大醉,并在醉中死去,一边还唱着英国的爱国国歌,最后同声发出了可怕的一声尖叫。”
“但是舅勇,当‘乔治第二’号在1971年3月4日黎明前两小时在可怕的大风中向康沃尔①岸急驶的时候,船上有近二百匹马;在大风开始刮起来的时候,这些马在下面的底舱中挣脱了缰绳,来回狂奔,相互踩死;它们发出了十分嘈杂的声音,并发出了像人一样的叫声,船员们都以为船上充满了鬼怪,甚至那些最勇敢的人也六神无主,张惶失措,绝望地从船上跳入水中,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还活下来,向人们叙说这段经历。”
“而当,”老所尔说道,“当‘波利菲默斯’号——”
“这艘私人的西印度商船,载重量三百五十吨,船长是德普特福德人约翰·布朗。船主是威格斯公司,”沃尔特喊道。
“就是这艘船,”所尔说道,“当它乘着顺风,从牙买加②港开出四天以后,在夜间着火了……”——
①康沃尔(Cornwall):英国西南部的半岛。
②牙买加(Jamaica):位于加勒比海北部,邻近古巴和海地,是加勒比海的第三大岛。
“船上有两兄弟,”他的外甥打断他,说得很快,声音很大,“只有一条没有漏水的小船,但是装不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