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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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做的?”
“他搬走那具尸体,把它放在自己的床上,使它面向墙壁;然后他走进长老的黑牢里,把进口塞住,钻进装尸体的那只布袋里。您想到过这样的计策吗?”
基督山闭上眼睛,似乎又体验到冰冷的粗布碰到他面孔时的万种感触。那导游继续讲道:“他的计划是这样的:他以为他们是把死人埋在伊夫堡,认为他们不会给犯人买棺材,所以可以用他的肩胛顶开泥土。但不幸的是伊夫堡规定。他们从不埋葬死人,只是给死人脚上绑上一颗很重的铁球,然后把它抛到海里。结果是:那个年轻人从悬岩顶上被抛了下去。第二天,床上发现了长老的尸体,真相大白了,抛尸体的那两个人说出了他们当时曾听到尖声的喊叫,但尸体一沉到水里,那喊声便听不到了。”
伯爵呼吸困难,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滚下来,他的心被痛苦填满了。“不,”他喃喃地说道,“我所感到的怀疑动摇只是健忘的结果,现在,伤口又被撕裂开了,心里又渴望着报复了。而那个犯人,”伯爵提高了嗓门说,“此后听到他的消息吗?”
“噢,没有,当然没有。您知道,下面这两种情形他必定得遭遇一种,——他不是平跌下去便是竖跌下去,如果从五十尺的高度平跌下去,他立刻会摔死,如果竖跌下去,则脚上的铁球就会拉他到海底,他就永远留在那儿了,可怜的人!”
“那么你怜悯他吗?”伯爵说。
“我当然怜悯他,虽然他也是自作孽。”
“你是什么意思?”
“据说他本来是一个海军军官,因为参加拿破仑党才坐牢的。”
“的确!”伯爵重又自言自语道,“你是死里逃生的!那可怜的水手只活在讲述他故事的那些人记忆里。他那可怕的经历被人当作故事在屋角里传述着,当向导讲到他从空中被大海吞噬的时候,便使人颤栗发抖。”随后伯爵提高了声音又说,“你可知道他的名字吗?”
“噢,只知道是三十四号。”
“噢,维尔福,维尔福!”伯爵轻轻地说,“当你无法入眠的时候,我的灵魂一定常常使你想到这件事情!”
“您还想看什么吗,先生?”向导说。
“是的,如果你可以领我去看一下那可怜的长老房间的话。”
“啊!二十七号。”
“是的,二十七号。”伯爵复述一遍向导的话,他似乎听到长老的声音隔着墙壁在说。
“来,先生。”
“等一等,”基督山说,“我想再看一看这个房间。”
“好的,”向导说,“我碰巧忘了带这个房间的钥匙。”
“再回去拿吧。”
“我把火把留给您,先生。”
“不,带走吧,我能够在黑暗里看东西。”
“咦,您就象那三十四号一样。他们说,他是那样习惯于黑暗,竟能在他的黑牢最黑暗的角落里看出一枚针。”
“他需要十年时间才能练就那种功夫。”伯爵心里这样自语。
向导拿着火把走了,伯爵说得很对。在几秒钟以后,他对一切都看得象在白天看时一样的清晰。他向四周看看,完全看清了他曾呆过的黑牢。
“是的,”他说,“那是我常坐的石头,那墙上是我的肩膀留下的印记,那是我以头撞壁时所留下的痕迹。噢,那些数字!我记得清楚呀!这是我有一天用它来计算我父亲和美塞苔丝的年龄的,想知道当我出去的时候,父亲是否还活着,美塞苔丝是不是依然年轻,那次计算以后,我曾有过短暂的希望。我却没有计算到饥饿和背叛!”于是伯爵发出一声苦笑。
他在幻想中看到了他父亲的丧事和美塞苔丝的婚礼。在黑牢的另一面墙上,他看出一片刻划的痕迹,绿色的墙上依旧还可以看出那些白字。那些字是这样的,“噢,上帝呀,”他念道,“保留我的记忆吧!”
“噢,是的!”他喊道,“那是我临终时的祈祷,我那时不再祈求自由,而祈求记忆。我怕自己会发疯,忘了一切。噢,上帝呀,您保全了我的记忆!我感谢您!我感谢您!”
这当儿,墙上映出火把的光,向导走过来了。基督山向他迎上去。
“跟我来,先生。”向导说,他不上楼梯,领着伯爵从一条地道走到另一间黑牢的门口。到了那儿,另一些纪念又冲到伯爵脑子里。他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长老画在墙上、用来计算时间的子午线,然后他又看到那可怜的长老死时所躺的那张破床。这些东西不但没有激起伯爵在他自己的牢里的那种悲哀,反而使他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柔和的感激的心情,他的眼睛里禁不注流下泪来。
“疯长老就曾关在那儿的,先生,这是那年轻人进来的地方,”向导指着那仍未填塞的洞口。“根据那块石头的外表,”
他继续说,“一位有学问的专家考证出那两个犯人大概已经互相往来了十年。可怜的人!那十年时间一定很难过的。”
唐太斯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金路易,交给那个虽不认识他但却已两次对他表示同情的向导。向导接过来,心里以为那只几块银币,但火把的火使他看清了它们的真实价值。“先生,”他说,“您弄错啦,您给我的是金洋。”
“我知道。”
向导吃惊地望着伯爵。“先生,”他喊道,简直无法相信他的好运,“您的慷慨我无法理解!”
“噢,非常简单,我的好人,我也曾当过水手,你的故事在我听来比别人更感动。”
“那么,先生,既然您这样慷慨,我也应该送你一样东西。”
“你有什么东西送给我,我的朋友?贝壳吗?麦杆纺织的东西吗?谢谢你!”
“不,先生。不是那些,——是一样和这个故事有关的东西。”
“真的?”伯爵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听我说,”向导说,“我想,‘在一个犯人住了十五年的牢房里,总是留有一些东西的。’所以我就开始敲墙壁。”
“呀!”基督山喊道,想起了长老藏东西的那两个地方。
“找了一些时候以后,我发觉床头和壁炉底下听来象是空的。”
“是的,”伯爵说,“是的。”
“我翻开石板,找到了——”
“一条绳梯和一些工具?”
“您怎么知道的?”向导惊奇地问道。
“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这样猜测,因为牢房里所发现的大多是那一类的东西。”
“是的,先生,是一条绳梯和一些工具。”
“你还留着吗?”
“不,先生,我把它卖给游客了,他们认为那是件很稀奇的东西,但我还留着一件东西。”
“是什么?”伯爵着急地问。
“象是一本书,写在布条子上的。”
“去把它拿来,我的好人,可能那是我感兴趣的东西,你放心好了。”
“我这就去拿,先生。”那向导出去了。
伯爵于是在那张死神使它变成了一座祭台的床前跪下来。“噢,我的再生之父呀!”他叹道,“您给了我自由、知识和财富,您,象天上的神一样,能分辨善恶,——如果死人和那些活人之间还能互相沟通的话,如果人死后的灵魂还能重访我们曾经生活和受苦的地方——那么,高贵的心呀!崇高的灵魂呀!那么,我求求您,为着您给我的父爱,为着我对您的服从,赐我一些征兆,赐我一些启示吧!除去我心中剩余的怀疑吧,那种怀疑如果不变成满足,也会变成悔恨的。”
伯爵低下头,两手合在一起。
“拿来了,先生。”背后传来向导的声音。
基督山打了一个寒颤,站起身来。向导递给他一卷布片,那些布片是法利亚长老的知识宝藏,这是法利亚长老论建立意太利统一王国的那篇文章的原稿。伯爵急忙拿过来,他的眼光落到题铭上,他读道,“主说:‘你将拔掉龙的牙齿,将狮子踩在你的脚下。’”
“啊!”他喊道,“这就是回答。谢谢您,我的父亲,谢谢您!”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夹着十张一千法郎钞票的小皮夹。“喏,”他说,“这个皮夹送给你。”
“送给我?”
“是的,但有一个条件:你得等我走了以后才能打开来看,”于是,把他刚才找到的那卷布条藏在怀里——在他看来,它比最值钱的珠宝还更珍贵——他跑出地道,跳上船,喊道:“回马赛!”然后,他回头用眼睛盯住那座阴森森的牢狱。“该死,”他喊道,“那些关我到那座痛苦的监狱里去的人!该死,那些忘记我曾在那里的人!”
当他经过迦太兰村的时候,伯爵把头埋在大衣里,轻声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他两次消除了疑虑。他用一种温柔的几乎近于爱恋的声音所呼唤的那个名字,是海黛。
上岸以后,伯爵向坟地走去,他相信在那儿一定可以找到莫雷尔。十年以前,他也曾虔敬地去找一座坟墓,但他枉费了一番心思。他带着千百万钱财回法国来的他,却没找到他那饿死的父亲的坟墓。老莫雷尔的确在那个地方插过一个十字架,但十字架早已倒了,掘坟的人已经把它烧毁,象他们的坟场里所有腐朽的木头十字架一样。而那可敬的商人就比较幸运了。他是在他儿女的怀抱里去世的;他们把他埋在先他两年逝世的妻子身边。两块大理石上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竖在一片小坟地的两边,四周围着栏杆,种着四棵柏树。
莫雷尔正靠在一棵柏树上,两眼直盯着坟墓。他悲痛欲绝,几乎失去了知觉。
“马西米兰,”伯爵说,“你不应该看坟墓,而应该看那儿。”他以手指天。
“死者是无所不在的,”莫雷尔说,“我们离开巴黎的时候,你是这样告诉过我吗?”
“马西米兰,”伯爵说,“你在途中要求我让你在马赛住几天。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我什么都不想,伯爵,我只是想,我在这里可以比别处少一点儿痛苦。
“那也好,因为我必须得离开你了,但我还带着你的诺言呢,是不是?”
“啊,伯爵,我会忘了它的。”
“不,你不会忘记的,你要莫雷尔,因为你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因为你曾经发过誓,而且你要重发一遍誓。”
“噢,伯爵,可怜可怜我吧!我是这样不幸。”
“我知道有一个人比你更不幸,莫雷尔。”
“不可能的!”
“唉!”基督山说,“这是我们人类的可怜的骄傲,每一个人都以为他自己比那在他身旁哭泣呻吟的人更痛苦。”
“一个人丧失了他在世界上一切所爱所希望的东西,谁还会比他更痛苦?”
“听着,莫雷尔,注意听。我认识一个人,他也象你一样,曾把他全部幸福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很年轻,有一个他所爱的老父,一个他的所恋慕的未婚妻。他们快要结婚了,但那时,命中一场使我们几乎要怀疑上帝公正的波折,夺去了他的爱人,夺去了他所梦想的未来,他被关了一间黑牢里。”
“啊!”莫雷尔说,:黑牢里的人迟早是可以出来的。”
“他在那儿住了十四年,莫雷尔。”伯爵把手放在那青年的肩头上说。
马西米兰打了一个寒颤。“十四年?”他自言自语地说。
“十四年!”伯爵重复说,“在那个期间,他有过许多绝望的时候。也象你一样,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想要自杀。”
“是吗?”莫雷尔问道。
“是的,在他绝望到顶点的时候,上帝显灵了,——因为上帝已不再创造奇迹了。在一开始,他大概并没有在那个人身上显示出无穷的仁慈,因为蒙着泪水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最后,他接受了忍耐和等待。有一天,他神奇地离开了那座死牢,变成为有钱有势的人。他首先去找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我的父亲也死了。”莫雷尔说。
“是的,但你的父亲是在你的怀抱里去世的,他有钱,受人尊敬,享受过快乐,享足了天年。他的父亲却死在穷苦、绝望、怀疑之中。当他的儿子在十年以后来找他的坟墓时候,他的坟墓无法辩认了,没有一个人能说,那儿躺着你深爱的父亲!”
“上帝啊!”莫雷尔叹道。
“所以他是一个比你更不幸的人,莫雷尔,因为他甚至连他父亲的坟墓都找不到了!”
“但他至少还有他所爱的那个女人。”
“你错了,莫雷尔,那个女人——”
“她死了吗?”
“比那更糟——她忘情负义,嫁给一个迫害她未婚夫的人了。所以,你看,莫雷尔,他是一个比你更不幸的情人。”
“他得到上帝的安慰了吗?”
“上帝至少给了他安宁。”
“他还希望再得到快乐吗?”
“他一直在追求着马西米兰。”
年轻人把头垂到他的胸前。“你牢记我的诺言吧,”他沉思了一下,把手伸向基督山说,“只是记得——”
“十月五日,莫雷尔,我在基督山岛上等你。在四日那天,一艘游艇会在巴斯蒂亚港等你,船名叫欧罗斯号。你把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