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路-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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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子从轻井泽带回来一棵龙胆草,种在院子里。狂暴的雷雨一来,这棵小草一时不见了踪影。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龙胆草又伸展开它那毛茸茸的叶子,挺直起它的干茎,显得生气十足。
附近的神社正值夏季节日。那里开办了一个盆栽市场。高秋下班归来、出门散步时,总会买来些开着花的芍药、还未开花的桂花树,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花草。等到星期天,他就蹲在院子里,专心地摆弄起这些花花草草。
高秋一干就是一整天。这使宫子惊讶不已,没想到丈夫竟然还有这种性情。
天色变暗时,宫子来到院里叫高秋吃饭。原以为丈夫只是为了排遣一下内心的郁闷,玩玩而已,没想到院子收拾得规规矩矩、井然有序。
宫子又像往常一样,左手插在衣带里面,站立在旧貌换新颜的院子中。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对丈夫的变化一下子高兴不起来。
“邮箱那儿也变样了吧?”高秋显得很高兴。
“这棣棠也是你从那边移过来的?”
“对。”
邮箱前种着勾枝搭叶、枝叶繁茂的连翘和棣棠。每逢雨日,打着伞就没办法取出邮件。所以,衣服下摆总弄得湿淋淋的。这成了竹岛一家人长期头疼的一件事儿。每到下雨时,大家都说该把那树枝砍下去,却一直没人动手去做。
类似的事在这家里还有好几件。宫子觉得这种事儿哪家也是会有的,因此也并不在意。而且,不下雨的时候,那些雨天碍手碍脚的树又为家里平添几分风情。
可是今天,奋力改造院落的高秋却一下子把它给解决了。棣棠,分了几棵,被移栽到沿廊的落水管处。连翘被安排在邻家的厕所旁,遮挡住了这个不洁的地方。
在改变院子的同时,高秋无疑也在竭力地改变着自己的感情生活。
不过,宫子本身却难以从心底发生改变。她在历数丈夫性格的缺陷时,也发现了自己性格上的短处。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女儿的母亲,但却做不了高秋的妻子。可是,这“妻子”又是什么呢?
也许还是早些老了为好。
送走丈夫、女儿们,干完每天同样的家务,每天的10点或者11点便成了宫子倍感孤独的时间。她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于是,她就来到院子里,或者拔掉不断生长的杂草,或者为高秋没有看到的菊花分根移栽。一个人,她也懒得吃午饭。有时午饭要拖到两点多才吃。
今天,她在给玫瑰清除蚜虫时,发现一只美丽得惊人的大蛾子一动不动地趴在玫瑰上。宫子十分害怕,便走到远处。
“等他回来让他拿走。”宫子这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站在那里不由得笑了。
门开了。宫子觉得那开门的声响十分熟悉、十分亲切。宫子转过脸去,原来是惠子。惠子穿着件淡蓝色的新衣服。宫子第一次见到惠子穿着自己不熟悉的衣服。
“请花匠来了?”惠子问。
“没有,是你爸干的。”
“我爸?他这是怎么啦?”
“你这个宝贝闺女不在了,心里太寂寞了吧。”宫子故意说是惠子的原因,可惠子却不理会。
“大不一样了。真漂亮啊。”
惠子站在阳光下,显得柔顺得有些憨直。望着惠子,宫子脸上浮现出微笑。
“来,进屋吧。”
宫子走进屋,洗着手。这时,她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惠子,你吃午饭了吗?”
“我想吃寿司,最好是带青菜、鱼虾,别有腥味的。”
“你打个电话。我也要你那种。”
“毛豆还没熟吧。我特别想吃毛豆什么的。”
惠子一边说着,一边给常去的一家寿司店拨着电话。宫子觉得女儿就像旅行刚刚回来似的。
“真山他们一家子还那样?”宫子问。
“嗯。是这么回事儿。我有点不舒服,英夫非让我去看看医生。可我想还是问问您再说。这不,就回来了。”惠子用她那黑黑的大眼睛久久地望着母亲。
“噢。”宫子点点头,看了看惠子。按说是该有了,可她又觉得稍微早了些。
“也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吧。我老觉得不想吃饭,也浑身没劲儿。最烦准备做饭。”
“……”
“妈,你也有过这种时候?”
“有过。”
宫子结婚的第二个月就怀上了惠子。当时也是现在这个季节。
宫子想起来自己身孕有些明显时还和高秋去看过电影。那场电影叫《残菊物语》。自己当时流了许多泪,出来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真山他们家该高兴了吧。”
“我还没说呢。要是不是,多不好意思啊。”
“这没问题,肯定是。也不告诉英夫?”
“嗯——”惠子模棱两可地应道。
“什么时候去看医生好呢?”
“当然是越早越好。让大夫看看咱也就放心了。另外,听说现在有种针,对孕期反应挺好的。”
“我可不愿意去医院……”
“女人谁都这样的。”
“看医生的事儿就说到这儿吧。另外……”
“我现在累得是一点劲儿也没有。女人的生活就都这样儿?”
“这是因为你现在过得不舒服。”
“在人家家里过日子,真够受。我要是原来我的样子,谁都不喜欢我。可我就想让他们给我点儿‘我’。”
“你这个‘我’到底是什么呀。要和别人过好日子,就不能光顾自己。这话也许有点陈旧。不过,现在就算我知道你心里不满,我也不能直接去帮你。我虽然不能帮你,不是还有英夫吗?”
“他啊……总而言之,我太累了……”
宫子皱起眉头。看到宫子的样子,惠子笑笑说:
“咱们家的,连茶都香。”
“……”
“我得回去了。”
“你这不是刚来吗?”
“已经3点了吧。每天现在这个时候,就要准备饭了。我觉得,这吃饭也真麻烦。买菜,洗菜,剥皮,切菜,一下子就要好几个小时。可吃起来,不过五分钟就完了。”
宫子想起电视的“一百人日本人一百张脸”的节目。那些刚结婚的明星说的和惠子一模一样。
“妈,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安排什么食谱?”
“嗯——我们家简单。没有什么食谱。煮点紫箕,拌点菠菜,烤点竹荚鱼,也就成了。再来个汤什么的。”宫子笑笑。
“这多好啊。可我们家就不成。您帮我想想适合我们家的。”
“我哪知道什么适合你们家啊。”
“不跟您说了。”惠子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她熟悉的化妆镜前,专心地整起妆来。
惠子以前皮肤就白,现在那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富光泽,更加美丽了,连母亲都生出些许妒意。
华艳的衣带
惠子被母亲送到院子里。站到院子里,她发现院角的水池里溪荪开放着黄色的和紫色的花。
“这溪苏有些年头了吧。我最近做梦老梦到我爸和您。”
“什么梦?”
“乱糟糟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在梦里挺担心的。醒了之后,有时就睡不着了。”
惠子在丈夫身边,老梦见娘家父母,这大概是因为女人的生理变化吧。惠子说的“担心”倒让宫子心里一震。女儿现在仍然把娘家叫做“我们家”,把婆家一会儿叫做“我们家”,一会儿称做“人家家”。
宫子有些担心地叮嘱惠子:
“这虽然不是病,不过,更要好好注意啊。看完医生,马上就给我来个信儿。”
第二个星期天,惠子和英夫一起来了。当然,他们是来报喜的,医生查了查,说肯定是怀孕了。惠子夫妇两个人一起来了,这使宫子更为高兴。她连忙给丈夫去了电话,让他早些回来,大家一块儿吃晚饭。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英夫显得有些发胖。这也许是因为生活稳定的缘故。惠子的脸显得瘦了些,不过仍然很美,而且,那美里透出一种宁静的感觉。
虽然宫子曾在那怪异的噩梦里流露出些许对英夫的特殊的情感,并为此而烦恼过,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够以岳母的感情毫无顾忌地面对英未了。看到女儿在模仿自己,宫子心里感到不安——一种交织着喜悦与惊异的不安。这种不安竟然能使宫子对丈夫的内心深处的忧虑立即恢复到了正常,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惠子夫妇回去以后,家里仍然充溢着温馨、热闹的气氛。
离睡觉的时间还早,高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宫子招呼道:
“咱们到那边走走去。”
宫子穿上结城单和服,系上一条华艳的衣带,又匆匆地化了一下妆,头发也像惠子那样从后面拢了上去。
直子和千加子感到父母一同去散步十分新鲜,便将他们送到门前。
高秋先走出大门,然后等宫子走过来。并肩向前面走去。
“惠子结婚之后,反倒显得年轻了,可直子最近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极窝囊的。”
“是嘛。一点小事儿,都会使女人的脸发生许多变化的。过了20,有一段时间是要显得慌悴些的。直子按虚岁算也有23了。”
“我总觉得她才18岁。”高秋抬头望了望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阴沉的天空。
“她想学插花,可她师傅又死了,也就学不成了。”宫子没有再说下去。
“这段时间,我看她在织有花边的毛衣。可是,她好像怎么也织不下去。”
“刚才她和惠子悄悄地嘀咕什么来的吧。”
“是啊。”宫子应了一声。
隔了许久才见到惠子,直子想也许惠子能知道光介的住处。
直子每天早晚都要去邮箱那儿看看,看看有没有光介的来信。只要能知道他的住处,自己也就可以给他去信了。
可是,惠子和英夫形影不离,直子根本没有机会和惠子说话。这使直子心里十分发急。惠子将要回去时,直子抓住惠子去整妆的机会,随便地向她问了问光介的情况。
“他到我们家来过一次。大概是上个月的星期天。那天,英夫也在家的。听他说,那种叫尤加利的树,长得可快呢。”惠子说。
“那座山在伊豆的哪个方向?”
“听他讲,像是在天城山,伊豆里面。听说那儿还能见到鹿呢。”
“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你想知道?”
直子感到耳根有些发热。她注视着姐姐。
“我看英夫也不会知道。他那个人挺怪的。从小,他就受到过不少一般人没有经历过的精神磨难。虽然他只比英夫大3岁,可人看着显得大不少。他要躲在山里过一辈子,真是的……”
光介很少自己主动要求什么。可这次他主动约直子时,直子却又和母亲出外旅行了。直子觉得这种不幸是难以挽回的。
“直子,你喜欢他?”
惠子看着镜子,向直子问道。
“是啊,他挺漂亮。漂亮得令人惊异嘛。”
“……”
“不过,这种引人注目的美肯定不好。而且,他有些冷漠、固执。我觉得人普通些好。他太不一般了。英夫有好多朋友。英夫也说要给你介绍介绍呢。”
“我不管。”
“不是挺好的嘛。别再想光介这种人了……他就是那么一种人……他挺适合在山那边住的。直子,你有更温馨、更幸福的人在等着呢。”
“你自己乱猜什么呢。我什么事儿也没有。”直子摇摇头说。
白色的旱伞
一学期将要结束了,千加子的女子大学准备举办义卖会。
每年梅雨季节前后,宫子都得为义卖会做些简单的手工艺品。千加子从小学、中学到高中都在这所女子大学的附属学校学习。
最开始的义卖是为了重建遭受战火毁坏的校舍。如今,校舍已经颇具规模了。今年的义卖主要是为了捐助孤儿院,购买运动队的用品。
“我在食堂当服务员。你们一定来啊。”千加子盛情邀请宫子和直子。
“我要去了,你又得让我瞎买东西。咱家可没那富裕钱。”宫子说。
“别买贵的,买点儿可爱的东西不就行了。”
“一想到是学校的孩子们做的,在学校里哪个看着都可爱。可拿回到咱家,就觉得干嘛要买这些呢。”
说是这么说,可今年这次,直子还是做了三四个编织的小物件。宫子又帮助千加子完成了她的任务,给卷毛娃娃做了衣服和帽子。所以,她们还是准备去看看。
义卖在星期六、星期天两天。星期六直子只上半天班,所以,宫子对直子讲:
“咱们约好见面的地方,一起去千加子的学校看看吧。”
“我和朋友约好去看立体电影的,票早就买好了。不行。”
直子冷淡地回绝了。
“这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看直子的神情,这个问题还有些不大好问。
最近,直子显得格外的不悦。有时,宫子忍不住了,便问:
“直子,你怎么啦?”
“身体没劲儿。梅雨季节让人心烦。我觉得身体里面都像是发霉了。到了夏天,就会好的。”
宫子认为自己夫妇的不稳定的关系给直子这个女儿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所以总觉得欠了直子一笔债。而且,又是直子陪自己到的轻井泽的星野温泉。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