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第3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个月以后,斗牛士觉得已经强健有力了。他走起路来稍微有点儿瘸,两条胳膊也不怎么灵活,但是他瞧不起这些麻烦,以为并不严重,同时觉得新的力量已经使他的坚强的身子重新矫健了。
当他单独在寝室里的时候(他离开病房以后,又搬回这儿来睡了),他站在镜子面前。挺直身子,正像站在雄牛面前似的,仿佛手上正拿着剑和红布似地交叉起两条胳膊。着!他刺了那并不存在的雄牛。一直刺到剑根!……他想起他的敌人们的懊丧,就心满意足地微笑了,他们预言他遭到角伤以后一定会萎靡不振,而且希望他一直就陷在这种情况里。
他急不及待地等待着回到斗场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像一个开始斗牛的人似地,贪恋名誉和大众的喝彩;最近一次被雄牛触倒似乎已经给了他第二个生命;以前那一个加拉尔陀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现在他需要从头开始他的履历。
为了增强体力,他决定,在这冬季剩下的一些日子里,和他的一家人到棱科拿达去住。打猎和长途步行会使他受过伤的腿强壮起来。他还可以骑马去督促工作;他要去看看放牧在草原上的山羊群,猪群,乳牛群以及那些马。田庄的经营进行得不好。花钱比别的地主多,结果出产却反而比较少。这是一个慷慨惯了、大把赚钱、不必俭省的斗牛士的田庄。他每一年有一段时间出外,这一次不幸事故又使得家里骚动混乱,这种种都使得他的事业不能发达。
他的姐夫安东在田庄里使自己确立了一个独裁者似的地位,打算把一切都整顿出一个秩序来,但是事实上只是搞乱了工作常规,惹得长工们愤怒。幸亏加拉尔陀可以依赖斗牛的可靠的进款,一个永不枯竭的富源,弥补了他那奢侈无度的支出和经营不良的损失以外,还有盈余。
在动身到棱科拿达去以前,安古司蒂太太想要她的儿子去拜拜希望圣母,还她许下的愿心。这愿心是那个可怕的黄昏,当她看到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像死人似地躺在担架上抬回家来的时候许下了的。她在玛卡雷娜,这长睫毛、棕脸儿的美丽的天后面前,恳求她不要忘记她的可怜的胡安尼朵,她哭过多少次呵!……
这次仪式确实是全体民众的大欢乐。
剑刺手的母亲把玛卡雷娜区的全体花园匠都叫到圣琪尔教堂来,教堂简直用花装满了,香案四周堆起庞大的金字塔形的花堆,从拱门中间和吊灯上挂下了许多圆滚滚的花球。
这神圣的仪式在美丽晴朗的早晨举行。虽则这一天是工作日,从各区里来的人们还是挤满了教堂。肥胖的女人们,黑眼睛,短脖子,穿着黑绸的衣服,她们苍白的脸上盖着镶花边的头披;工人们刚刮了脸,穿戴着新衣服,圆帽子;乞丐成群结队地到来,正像有人举行结婚礼那样,在教堂大门口两边挤成两排。区里并不富裕的女人们,随随便便地梳了头,怀里抱着婴孩,聚在一起,急不及待地等待加拉尔陀和他的一家人到来。
要举行用管弦乐队和歌唱伴奏的弥撒;真是非凡的事情呢,辉煌得正像复活节圣费尔南迪戏院里的歌剧。然后是神父们咏唱感恩的《戴德姆》①,因为胡安·加拉尔陀先生恢复了健康;真和国王临幸塞维利亚的时候一样。
①《戴德姆》:对上帝感谢重大恩典的仪式歌。——世译本
举行仪式的人们和他们的卫队来了,在人群里挤过去。斗牛士的母亲和妻子在前面走,跟许多女亲戚、女朋友一起,黑绸的厚裙随着她们的脚步窸窸窣窣,头披盖着的脸儿温和地微笑着。然后加拉尔陀来了,后边跟着很多斗牛士和朋友;一个个都穿着闪闪发光的衣服,背心上挂着金链条,手上戴着非常灿烂炫目的戒指,头上戴着白毡帽,跟女人们黑色的衣服成为鲜明的对照。
加拉尔陀显得很严肃;他是一个真正的信教者。他并不常常记起上帝,他在困难的时候骂起上帝来,主要是由于说惯了,倒不是为了别的;但是现在是另外一回事:他是到那儿去感谢极顶神圣的玛卡雷娜的,他带着恭敬的态度进了教堂。
大家都进去了,只有国家例外,他让他的妻子和一大群儿女进去,自己站在外边空场上。
“我是个自由思想者,”他以为有必要在朋友们面前说明一下。“我尊敬所有的信仰,但是正在这里边进行的事情,照我看来真是无谓得很的。我不想亵渎玛卡雷娜,也不想否认她的功绩,但是,伙伴们,当胡安躺在地上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及时地赶过去,把雄牛引开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乐器的哀吟,歌手的歌声,非常甜美飘逸的旋律,伴随着一阵阵花香和蜡烛的气息,通过敞开的大门,一直飞到空场上。
许多斗牛士和斗牛迷聚集在教堂外边,一支又一支地抽烟。为了减弱长久等待的厌倦感,先先后后有人到最近的一家酒店里去。
当举行仪式的人们出来的时候,许多贫民就一哄而上,贪心不足地抢夺一把一把撒出来的小钱,打起架来。大家都抢够了,因为加拉尔陀大师是真正慷慨的。
安古司蒂太太把头靠在一个女朋友的肩膀上,快乐得哭起来了。
在教堂门边出现了容光焕发、威风凛凛的剑刺手,伸出手臂扶他的妻子,卡尔曼感.动得直打哆嗦,露出微笑,睫毛上含着眼泪。
卡尔曼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他第二次结婚。
第07节
到了圣凤加拉尔陀对他的母亲说起一件事情,使她非常高兴。
在前几年,剑刺手曾经参加过圣罗伦慈教区的宗教游行,作为“神威显赫的我们的父耶稣”的一个信徒,穿上黑色长道袍,戴上高高的、带有只看得出两个眼睛的面罩的风帽。
这是一个贵族的宗教协会,当斗牛士因为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通向富裕的大道的时候,就加入了这个协会,放弃了平民的宗教协会,他以为在平民的宗教协会里,他们的虔诚往往伴随着醉意和恶德。
加拉尔陀骄傲地讲起这宗教团体的谨严。那里边确实样样事情都井然有序,纪律严肃,像军队里一样。在神圣的礼拜四夜里,圣罗伦慈教堂的钟打了两点钟的第二下钟声,就在这一瞬间,教堂所有的门突然打开了,集合在外边黑暗的空场上的群众,就可以看见教堂内部照得光辉灿烂,会员已经按照游行次序站好了。
罩着黑色头巾的人们,又静默又惨淡,除了面具上两个窟窿里露出一对闪闪烁烁的眼睛以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表征,他们用缓慢的步子,排成双行前进,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支光芒惨淡的大蜡烛,这一对和那一对之间隔得很远,可以让长长的道袍后据拖在地上。
群众由于南方人容易感动的特性,看着罩头巾的行列走过,他们把这些人叫做“拿撒勒人”①,他们非常关心,因为神秘的罩面具的人们,也许是些高贵的绅士,由于传统的虔敬信神,参加了这太阳升起以后才能结束的夜间游行。
①这儿的拿撒勒人是指基督的信徒。下边“好像新的拿撒勒人在走‘苦难的路’似的”,讽刺那些醉汉用狂饮烂醉来纪念基督逝世,拿撒勒人指耶稣。
这是个静默的宗教协会。“拿撒勒人”在罪孽深重的痛苦中,不许讲话,他们由警察保卫,不让任何人来麻烦他们。群众之中喝醉酒的人的确很多。街上游荡着永不疲乏的信徒,他们为了纪念基督逝世,从神圣的礼拜五起,就开始了从这家酒店到那家酒店的宗教游行,不到礼拜六不肯结束。到了礼拜六,他们好像新的拿撒勒人在走“苦难的路”似的,在每一条街道上喝了数不清次数的酒以后,别人就不得不把他们抬回家去了。
当说话就算犯罪的游行队伍走过的时候,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警察的保卫一放松警惕,那些不虔敬的、由于喝多了酒而没有了任何道德顾虑的醉汉,就趁机走到不讲话的兄弟们身边,在他们的耳朵边咕哝着最刻毒的辱骂,骂他们或是他们的一家人,其实这些人他们是根本就不认识的。“拿撒勒人”在静默中苦恼着,隐忍了辱骂,似乎这就是对于“神威显赫的耶稣”的献礼,但是那些麻烦的土蜂倒因为这一种柔顺态度壮起胆来,喃喃地辱骂得越加厉害了,终于那个罩面具的信徒想起来了,虽则禁止说话,可是并不禁止行动呀,于是就一边保持着绝对的静默,一边举起大蜡烛来打这些扰乱神圣的庄严肃静的醉汉。
在队伍行进中间,当抬着宗教雕像①的人们需要休息,那些载着神像、周围挂灯的沉重的台座也停下来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嘘嘘……”就足够叫罩头巾的人站住,那黑色的一对一对就把大蜡烛放在脚边,脸对着脸,通过面具上神秘的窟窿,向群众看。他们似乎是宗教裁判所里把人拉去烧死的那些家伙:他们是高大的罩面具的人,黑色的道袍后据发出熏香和焦味。长长的铜喇叭诉苦似地响着,打破了夜的寂静。头巾顶上飘动着协会的旗帜,这是黑色天鹅绒金色镶边的正方形,上面有绣出来的缩写罗马字母S.P.Q.R,用来纪念那个在犹太的罗马巡抚参与基督之死的事件。②
①雕像;巨大的台座上装着和人身同样大小的神像,神像用木头雕成,装饰富丽,表示耶稣、圣母或者使徒的生活实况。每一个教区抬送两个雕像。这些雕像是古老的,常常出自杰出的艺术家之手。——英译本
②罗马巡抚:罗马巡抚彼拉多审判耶稣,因为众人要求,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曾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担吧。”
“神威显赫的我们的父耶稣”的游行雕像站在用金属精制的沉重的台座上,台座装饰着黑天鹅绒的座披,贴着地面,盖住了在下边抬着的二十个大汗淋漓、半身赤裸的扛抬夫。四角装着金色天使和成簇的挂灯,中央站着耶稣,戴着荆冠,在他那沉重的十字架下弯着身子;悲剧性的、受苦受难的、沾染鲜血的耶稣,脸色像尸首一般,眼睛在流泪,可是穿着华丽的天鹅绒长袍,绣满金花,使得富丽的袍料几乎看不见了,在绣花交织之中似乎只露出一点儿精细的蔓藤绕结的花纹。
一看到神威显赫的耶稣,几百个人的胸膛里吐出了叹息和呻吟。
“我父耶稣!”老妇人们咕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雕像,像是受了催眠似的,“神威显赫的主呵!不要忘掉我们呵!”
游行的雕像在空场中心停下来了,担任护卫的罩头巾的人和虔敬的安达卢西亚人民也一起停下来了,安达卢西亚人民用歌唱表达出他们全部的灵魂状态,用鸟儿似的颤音和漫长的悲歌向耶稣致敬。
一个孩子的发抖的甜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是一个小姑娘,她从人丛里一直挤到第一排,向耶稣射出了“歌声的箭”。用三句抒情歌颂扬着神威显赫的主的“全世界最神圣的雕像”,颂扬雕像的雕刻者,西班牙黄金时代的光荣艺术家之一,雕刻家蒙丹涅斯。
这“歌声的箭”仿佛是战争的第一声射击,接着就爆发了一整串射击。第一声还没有完结,第二声已经在旁的地方响起,立刻又是一声,又是一声,仿佛整个空场就是一个大笼子,装满了疯狂的鸟儿,其中一只的叫声把大家叫醒了,就全体都错杂混乱地同时歌唱起来。低沉沙哑的男子的低音跟女人们的高音混在一起。全体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神圣的雕像,仿佛他们都是独自在雕像面前似的,周围的人把他忘掉了,他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这些交织起来的鸟叫的旋律,嘈杂不和地跟别人的歌声混成一片,既不会唱错,也不必犹豫。这期间,罩头巾的人们一动不动地听着,看着耶稣,他接受了美丽的颂赞,老是那么含着眼泪压在沉重的木架子底下,荆棘的刺深深地刺痛着他。这样一直到总管以为停留够了,打响了装在台座前面的银铃。“起!”神威显赫的主摆动了几次以后,就抬了起来,看不见的扛抬夫的脚就像触角似地在地上移动了。
后边跟着受苦受难的圣母像。所有的教区在游行的时候总是抬着这两个雕像的:一个是上帝的儿子,一个是他的神圣的母亲。受苦受难的圣母的金冠,在天鹅绒的华盖底下周围的灯光里闪动。她的披风后裾有几公尺长,拖在台座后边,用圆形的木架子张开,显示出极富丽的、重甸甸的、灿烂夺目和非常值钱的刺绣品的华美,在这上边一定是耗尽了整个世代的耐性和技艺了。
罩头巾的人们拿着点亮的蜡烛护卫着圣母,蜡烛光在这国王御用似的长披风上向四周反射出来的光芒在颤抖。一大群女人在后边依照大鼓声的节拍行进,她们的身体隐在黑影里,脸儿却让各人拿在手里的蜡烛光照红。她们是一些戴着头披的赤脚的老婆子,穿着准备死后穿的白衣服的姑娘们,痛苦地走着,好像患着神秘的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