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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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使女亲戚女朋友吃惊和绝望的巴黎做来的衣服。
堂何塞还是坚持着。他一定要走,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屠牛手可以留下来。他会亲自去通知他的家里,叫他们不必等待他。
加拉尔陀做了一个苦恼的手势;但是契约经理人的眼光使他安静了一点儿。
“别怕,”他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咕哝着。“您以为我是一个孩子吗?我会说,您和马德里来的几个斗牛迷一起吃晚饭。”
在晚饭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剑刺手是受着怎样的折磨呵!……餐室的庄严和贵族式的华丽叫他害怕,大桌子上放着几盏装着电烛和玫瑰色灯罩的极大的银烛台,他和女主人在大桌子中段面对面坐着,似乎消失不见了。身材魁伟的侍者,姿势笔挺,模样庄严,使得他肃然起敬,这些侍者似乎已经看惯最不寻常的事情,因此他们的女主人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惊动他们了。他感到这种环境跟自己的模样是成为鲜明的对照的,他因为自己的衣服和拘谨感到难为情。
但是开始感到的害怕和难为情的印象不久就消失了。堂娜索尔笑他胃口小,笑他吃喝时的拘谨。加拉尔陀敬佩地看着她,这个金头发的女人的胃口的确不差!他认识的小姐们都把吃得多当做粗俗,看惯了她们的虚伪和过分节制,他惊异着堂娜索尔的大吃量和她的吃相的雅致。食物在她的红嘴唇中间一下子就不见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动着下巴可是并没有减少她娴静的美;她用杯子喝酒,喝得连一小滴也不剩,酒在她的嘴唇缝里像是有颜色的珍珠。只有女神才是这样吃法的呀。
加拉尔陀由于她这一种举动而壮起了胆子,于是也大吃起来,特别是喝得多,他打算用各式不同的好滋味的酒来作为解除窘迫的救药,这种窘迫使他一直怕难为情地呆在她面前,当他重复着“非常感激”的时候,除了微笑以外没有别的方法。
谈话活泼起来了。剑刺手开始多话起来;他告诉她斗牛生活里许多使人发笑的事情,终于讲到了国家的别出心裁的思想,和他的马上枪刺手牛肉汁的行为;这是一个野蛮人,他把烧熟的鸡蛋整个儿吞下去,他缺了半只耳朵,因为一个伙伴和他打架给咬掉了,当他受了伤抬到斗牛场治伤所里去的时候,因为铁甲和肌肉沉重,像铅一样地倒在床上,以致他的极大的踢马刺把床垫也刺穿了,于是别人只好非常费力地替他拔出来,仿佛他就是基督。
“多么有趣!多么别致!”
堂娜索尔笑吟吟地听着这些时时刻刻面对死亡的粗鲁的男子的生活逸事,这些人,她一直到现在为止都只是远远地赞赏着的。
香槟酒结束了加拉尔陀的手足无措,当他们吃完站起来的时候,他把胳膊伸给太太,自己也惊奇居然毫不害怕了。在大场面上,大家不也是这样做法的吗?……他的确并不像一眼看来那么不懂事呀。
他们在客厅里喝咖啡,剑刺手在角落里看到一架六弦琴;这毫无疑问就是乐师琴弦儿教她弹的那一架。堂娜索尔把六弦琴递给他,请求他弹点什么曲子。
“我不会!……我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只会杀雄牛!”
他惋惜他那个斗牛队里的刺小脑手不在这儿;他是一个年青人,因为六弦琴弹得非常好,使得年青女人们都很迷恋他。
两个人许多时候不声不响。加拉尔陀坐在长靠椅上,抽着仆人递给他的一支上等的哈瓦那雪茄。堂娜索尔抽着一支香气使人神志恍惚的香烟。斗牛士吃饱以后也尽想打瞌睡,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不断傻笑。
无疑地,这一片沉寂使得堂娜索尔厌烦了,她站起身,走到一架大钢琴面前坐下来,用力地弹动了琴键,奏起了马拉那民歌的愉快曲调。
“呼啦!……这曲子很好听!”斗牛士摆脱了睡意。说。“刮刮叫……好极啦!”
在马拉那民歌以后,又响起了塞维利亚民歌,然后是几支安达卢西亚的民歌,忧郁而且叫人梦想起东方的乐曲;这些歌曲,是堂娜索尔由于她对于本乡事物的热爱,弹得会背了的。
加拉尔陀常常用呼喊打断音乐,正像他在唱歌咖啡店的音乐台前所做的那样。
“好哇,为您的技巧呼啦!再来一个!
“您喜欢音乐吗?”女人问。
“呵,非常喜欢!……”加拉尔陀回答,他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对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无疑是喜欢的。
堂娜索尔渐渐地把轻松的节奏换成一种比较缓慢、比较庄严的音乐,剑刺手以他的音乐知识听起来,以为这是“教堂音乐”。
他不再喝彩了。他感到自已被甜蜜的倦意制服了;他闭上眼睛;他想,如果这个奏鸣曲再继续下去的话,他马上就会睡着。
为了避免闯祸,加拉尔陀凝视着背向他坐着的漂亮女人。圣母呀!她的身段多么美丽呵!他的摩尔式的眼睛盯着她那又圆又白的迷人的脖子,金黄色的鬈发在舞动着。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的混乱了的头脑里飘忽,依靠这个念头的诱惑搔得心头发痒,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如果我站起身,轻轻地走过去吻吻那么逗人的脖子,这个女人会怎样呢?”
但是这打算只停留在思想里。这女人引起他不可克服的尊敬。他记得契约经理人对他讲过的话,他还记起她用来赶走那些麻烦人的野蜂的那种毅力,她从外国学来的那种玩意儿,使得她随随便便地就可以对付男人,仿佛是对付傀儡一样。……于是他仍然凝视她的美丽的脖于,虽然瞌睡的迷雾在他的眼前展开了。他知道立刻就要睡着了。他怕一个突然的大不敬的打鼾声会打断音乐,这音乐正因为是他听不懂的,所以一定是极美的。他捻痛自己的大腿,伸伸胳膊来保持自己的清醒,用手捂住嘴,使得哈欠没有声音。
过去了很多时候。加拉尔陀连自己也不能够确定是不是已经睡熟了。忽然从堂娜索尔嘴里飞出了一个声音,赶走了他的恼人的睡意。她把她那蓝色螺旋烟纹的香烟放在一旁,用钢琴的旋律伴奏着,她轻轻地唱起来了,充满热情的声音颤抖着。
斗牛士们着耳朵听,想听懂几句……可是一个字也不懂。这是外国歌。“该死的!为什么不是探戈或是索莱阿①?……难道这样就能够不睡着了吗?”
①探戈和索莱河:探戈是一种流行的跳舞曲;索莱阿是安达卢西亚的一种民间歌曲。——世译本
堂娜索尔把手指放在琴键上,同时眼光向上飘起;她仰起了头,健美的胸口随着音乐的呼吸颤动着。
这是“爱尔莎的祈祷”①,金头发的圣女的怨歌,她在梦想一个强壮的男子,伟大的战士;这美丽的英雄不可能被别的男人征服,对于女人却是温柔而且羞怯的。
①“爱尔莎的祈祷”:瓦格纳所作的歌剧《罗恩格林》里的一节。爱尔莎被弗烈德利诬告谋害胞兄的罪,国王叫弗烈德利和愿意为爱尔莎辩护的武士比武,谁胜就是谁对。没有人愿意替爱尔莎辩护。爱尔莎神志昏迷地歌唱着她想象中的一个武士。这武士就是罗恩格林,他到来救了她。
她一边唱歌一边在醒着做梦,她的歌词热烈颤抖,眼睛里出现了激动的眼泪。这强壮温柔的男子呵!这英雄呵!……也许在她背后了吧……为什么还不来呢?
他当然不像传说里的英雄的模样;他是粗鲁而且迟钝的;但是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几天以前,他救她的时候的那份勇敢,他笑眯眯的对咆哮的雄牛搏斗的时候的那份自信,这正像瓦格纳①的英雄们对可怕的龙搏斗一样。是的;他是她的英雄!
①瓦格纳(1813—1883):德国歌剧作家。他的歌剧《尼贝龙根的指环》里的英雄齐格弗里德曾经杀死巨人发福纳变的巨龙。
从头到脚被淫乱的恐惧震撼着,预先承认自己是一个被征服者,她相信已经感到了,那甜蜜的危险正在她背后向她进行着。她在想象里看到了他的英雄,战士,慢慢地从长靠椅上站起身,他的摩尔式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在想象里听到他的轻悄的脚步声;感觉到他的手怎样地搭上了她的肩头,然后是火热的吻印在脖子上,这热烈恋爱的记号,将永远标志着,使她变成他的奴隶……但是浪漫曲结束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背脊上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感到她自己由于羞怯的欲望引起的寒噤。
这情况使她感到了幻灭。她停止了演奏,在钢琴凳子上转过身子。那个英雄还是在她对面,深深地埋在长靠椅里,手上拿着一根火柴,打算第二十次点起他的雪茄,睁大眼睛来克服睡意。
看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加拉尔陀站起身来了……哈,渴望着的一瞬间立刻就要来了。她的英雄就要向她走来,男子气概地热烈地抱住她,征服她,把她变做恋爱的私有品了。
“晚安,堂娜索尔!……我走了;时间很晚了。您一定想休息了。”
由于惊奇和气恼,她也站起身来,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向他伸出手来……温柔而且强壮,像一个英雄!
她猛然想起了所有的女人的常套,即使在恋爱上最放荡的刹那间,也决没有一个女人会忘记了这些约束。她的愿望是不可能达到了……他还是第一次到她家里来呢!难道连一点点假装的防范也可以没有吗!……难道要她走向他吗!……但是,当她握着剑刺手的手的时候,她见到了他的眼睛,这一对眼睛,是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热烈地注视的眼睛,在不声不响的执拗里寄托着羞怯的希望,这时候,她就说:
“不要走……来吧,来吧!”
别的什么也没说。
第04节
在无数使加拉尔陀感到骄傲的理由上边,又加上了这个满足他的虚荣心的重要事件。
当他跟摩拉依玛侯爵谈话的时候,他用差不多是儿子对父亲一般的爱对待他。这位侯爵,穿得像一位乡下人,一个套着皮腿套、拿着坚硬的刺杆的粗鲁的半人半马的怪物,是一个著名的人物1897年起任莱比锡大学的哲学和教育学教授。1899—1916年,他可以用勋章的绶带和十字章挂满整个胸膛,穿着绣花大礼服,一边下摆上缀着一个金钥匙,走进王宫里去。他的远代祖先跟赶走摩尔人的国王一起到塞维利亚,接受了从敌人那儿夺来的辽阔的土地,作为他们的大战功的赏赐,其中剩下的部分就是侯爵现在放牧雄牛的那几块广大的平原。他最近的几代祖先是国王的朋友和顾问,因为宫廷式的奢华生活花掉了产业的一大部分。这位坦率慷慨的贵族老爷,虽然生活得像庄稼汉那样质朴,可是保留着著名的祖先的高贵地位,他在加拉尔陀看来,似乎还是一个近亲。
这个鞋匠的儿子仿佛真正变成他那高贵的家族的一分子似的,打心底里感到骄傲。摩拉依玛侯爵是他的伯伯,虽则他既没有权利公开这样说,这亲戚关系又是不合法的,可是他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他征服了他家族里的一个女人论”。断言价值根源于兴趣,善调和各种不同兴趣,以取得,凭着这一份恋爱关系,似乎就打破了所有的等级的成见了。那些以前总是用高贵的斗牛迷的身份,以对待斗牛士所惯用的那种含着蔑视意味的亲昵方式来接待他的年青绅士,现在都是他的表兄弟或某种亲戚了,他开始把他们看作跟他等级相当的人了。
听惯堂娜索尔用对待亲戚的亲密感谈到他们,加拉尔陀也以为不必按照等级关系特别看待他们了。
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完全改变。他不常到斗牛迷聚会的蛇街的那几家咖啡店里去了。他们是纯朴热情的好人,但是并不怎么重要,不过是些小商人,工人出身的老板,低级公务员,没有职业、依靠神奇的方法奇迹似地生活着的流浪人,除掉谈论斗牛以外,没有公开的行当。
加拉尔陀走过这些咖啡店的大窗子前边,向替他捧场的人们问候,他们使劲做手势招他进去。“我立刻就回来。”可是他没有回来,因为他走进同一条街上另外一个非常贵族化的俱乐部里去了,那儿有哥特式①的装饰,仆役们穿着短裤,桌子上摆满银餐具。
①哥特式;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盛行在西欧各国的一种建筑式样。
安古司蒂太太的儿于,当他在穿着黑色燕尾服、军人一样凝定不动的两排仆役中间走过,一个使人敬畏的仆役长,脖子上围着一根银链条,过来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接去的时候,每一次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傲慢的感觉。跟这么许多贵人来往确实是叫人高兴的。青年们深深地坐在配得上在罗曼蒂克悲剧里使用的高背靠椅上,谈论着马和女人,确确凿凿地知道全西班牙发生的每一场决斗,因为他们都是冒充大胆、容易生气的体面人物。他们在一个大厅里练习击剑;他们在另外一个大厅里赌博,从下午一直赌到天亮。赌徒们容忍了加拉尔陀,当作俱乐部的特例,因为他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