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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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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到底要找他干吗,但我心想,我找上门去,他至少无法躲避我,而这就是我所希望的。

由于不知道他的住址,我便走进市里吉特的房间问她,借口说是他来拜访过我们多次,出于礼貌,应去回访一下。我只字未提我在歌剧院碰到他的事。布里吉特躺在床上,两眼疲乏,说明她曾哭过。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她伸出手来,对我说道:“您要我怎么样广她的声音很悲伤,但却是温柔的。我们友好地说了几句,便走了出来,心里稍许轻松了些。

我要去找的那个年轻人叫史密斯,住得并不远。我举手敲门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我慢慢地走上前去,仿佛突然被一种强光刺了一下。看见他的第一个反应,使我不禁惊了半截。他躺在床上,脸色同布里吉特的脸色一样苍白,一样难看,他看见我时,用布里吉特刚才那同样的声调向我伸出手来,说出了与她同样的话语:“您要我怎么样?”

对此,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人生之中,有一些极其巧合的事,是人的理智所解释不清的。我坐了下来,没法回答他,我仿佛从梦中苏醒过来似的,反复哇叨着他向我提出的那个问题。我跑到他家来到底要干什么?让我跑来的原因我又怎么启齿呢?假定盘问他对我可能会有好处,可我又怎么知道他肯说呢?他送了信来,也认识写信的那些人,但是,在布里吉特刚刚把信让我看了之后,我对这些情况不是同他一样知道了吗?我无法开口问他些问题,而且我担心他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一开始的交谈是一种礼貌的寒暄。我感谢他受累为皮尔逊太太家里传信。我跟他说,离开法国的时候,我们将麻烦他也替我们帮点忙。说完之后,我们便沉默不透了,很惊讶我们竟面对面地呆在一起。

我像处于尴尬之中的人们那样,左右前后地看看。这个年轻人住的房间在五楼。屋里的一切都显示出屋主的清贫而勤劳。屋里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些书籍、乐器、白木画框、铺着桌布的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一些纸张、一张旧扶手椅和几把普通椅子。但是,这一切都透出一种干净利落,整体看来,让人觉得挺舒服的。而他本人,则是有着一副开朗、活泼的容貌,先就让人产生好感。我瞥见壁炉上有一张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肖像。我若有所思地走了过去,他便告诉我说,那是他的母亲。

于是,我想起来了,布里吉特曾经常常提起他,因此我所忘记了的各种细节全部回到脑海中来了。布里吉特打小就认识他了。在我来到当地之前,她有时去N城看看他。但是,自我来了之后,她就去过N城一次,而他当时根本就不在那儿了。因此,我是纯粹由于偶然才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事,可这些事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没有什么财产,全靠一点点工薪收入来养活母亲和妹妹。他对母亲和妹妹的照顾真堪称表率。他为她们节衣缩食。尽管他作为音乐家拥有可贵的天才,足以使他发财致富,可是,他却极其诚实,安分守己,总是宁可安贫乐道,而放弃了遇到的成功的机遇。总而言之,他是属于那些为数不多的人,他们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很高兴别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真正的价值。

有人曾跟我讲过一些他的情况,足以把他这个人描绘出来:他曾经热恋上邻里的一个漂亮姑娘,经过他一年多的执著追求,人家同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这女子同他一样贫穷。当婚约正要签订,结婚的一应准备全部就绪的时候,他的母亲问他道:“你妹妹怎么办?谁来负责她的婚嫁?”只这一句话便让他明白了,如果他要娶妻的话,他所挣的那点钱将用在自己小家庭的花销上,因此,他妹妹将来就不可能有嫁妆了。于是,他立即终止了开始进行的所有一切,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到了巴黎,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

我曾在当地听人说起过这段故事,一心想知道这个主人公是哪一个。我觉得这种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比疆场上所有的丰功伟绩都更加令人敬佩。看到他母亲的肖像的时候,我便立即想起了这个故事,我转眼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是那样地年轻。我禁不住问起他的年龄。原来他与我同岁。八点钟了,他起身下床。

他刚一下床,我见他摇摇晃晃的。他摇了摇头。“您怎么啦?”我问他。他回答我说该上班去了,可又觉得走不动路。

“您病了?”

“我在发烧,难受得要命。”

“您昨晚还挺好的,我想我看见您在歌剧院来着。”

“请您原谅我没认出您来。我有这家剧院的入门证,我希望在那儿再看见您。”

我越是仔细审视这个年轻人、这个房间、这幢屋子,我就越是没有勇气说出我登门造访的真正原因。我昨晚的那种认为他可能会在布里吉特的思想中造成对我不利的想法,不由得便自行消散了。我觉得他有一股率直而严肃的劲头,令我欲言又止,肃然起敬。渐渐地,我的思想转换了方向。我注意地看着他,我觉得他也在好奇地观察着我。

我俩都是二十一岁,可我们的差别有多大呀!他习惯于一种报时钟似的按部就班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从一间孤零零的房间到部里的一间无人知晓的办公室;他把任何靠劳动谋生而辛辛苦苦攒下的那点让人快活的钱,全都寄给了自己的母亲;他因生了一晚的病而懊恼,因为第二天就上不了班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件幸福的事,那就是关心他人的幸福,这是自他孩童时代起,自他能用双手劳动时起就已经有了的!而我,我在这转瞬即逝、宝贵如金、一去不回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我是个男子汉吗?我们俩人谁没有白活?

我在此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其实一眼便能看个明白。我俩的目光刚刚碰到了一起,再没分开。他跟我谈到我的旅行和我们要去的那个国家。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他问我。

‘俄不知道。皮尔逊太太身体不适,都卧床三天了。”

“三天了!”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地重复道。

“是的。有什么让您惊讶的?”

他站起身来,扑向我,双臂前伸,两眼发直。他浑身一阵可怕的寒战,抖得很厉害。

“您不舒服?’俄握住他的手问道。但是,与此同时,他用手捂住了脸,眼泪不禁哗哗直流,他慢慢地拖沓着走向床边。

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因过于激动,一下子软瘫无力了。我很犹豫。不忍撇下他就走,因此,我又向他身边走过去。他用力地把我推开,好像带着一种奇特的恐惧似的。后来,他终于情绪稳定了,声音微弱地说道:

“请您原谅我,我体力不支,无法接待您。只要我稍稍恢复一点,我将登门致谢,感谢您的来访。”

第03章

布里吉特好多了。正如她对我说过的那样,她身体一好,便想立刻动身。但我表示反对,我们还得等上半个月,等她能够承受得住鞍马劳顿。

她仍旧郁郁寡欢,沉默不语,但和蔼可亲了。不管我如何说服她向我敞开心扉,可她总是说她之所以忧伤,就是因为她让我看的那封信的缘故,她还求我别再提了。因此,我也被她弄得无话可说,只好胡猜瞎想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心思。我俩相对无言,令人感到压抑,因此我们每天晚上都去看演出。我俩在剧院里的一间包厢顶里头,有时候紧紧地握住手;有时候,一段美妙的音乐、一句动人的台词,能使我们互相友爱地对视一眼;但是,去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言不发。每天我都多次地感到要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发发慈悲,要么致我于死地,要么将我曾隐约看到的幸福还给我。可我又多次地在准备这么做的时候,看见她的神情沮丧颓然;她站起身来,离开我,或者用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让我把到嘴边的心里话给咽了回去。

史密斯几乎每天都来。尽管他在我们寓所的出现是造成我们痛苦的根源,尽管我去他家拜访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了一些奇怪的疑虑,但是他在谈到我们的远行时的态度,他的真诚以及他的纯朴,使我对他感到放心。我对他谈起过他送来的信,可我觉得他并没怎么生气,但却是比我更加地忧伤。他并不知道信的内容,但因为与布里吉特的友谊很长远,所以他对这些信大加斥责。他说,如果他事先知道信里都写了些什么的话,他是绝不会受人之托送信来的。皮尔逊太太同他说话时言词谨慎,我想他不可能知道她的隐私的。因此,我很乐意见到他,尽管我同他之间还有着某种拘谨和客套。他主动承担起我们走后市里吉特和她的家人之间的联络,不致使双方公开决裂。他在当地受到人们的敬重,所以使得他能够担当起这一调解人的角色,因此,我对他不能不表示感激。此人品质高尚。当我们仁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他发现冷场或尴尬的情况出现,我便看到他在竭尽全力使我们之间的谈话活跃起来。如果说他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感到不安的话,他总是显得很识趣,而且想法让我们明白他是希望看到我们幸福的。他在谈到我们的关系时,可以说他始终是带着尊敬的态度,像一个视爱情为上帝面前的神圣联系的人那样表示自己的看法。总之,他可以说是一个朋友,能使我对他完全信任。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始终摆脱不了忧伤,而且我也无法驱除我脑子里的那些怪想法。我看见这个年轻人流眼泪,而且他正好又与我的情妇同时病倒,因此,我觉得他俩之间必定是有什么同病相怜的事,这使我心乱如麻,忐忑不安。不到一个月之前,如果有这么一丁点儿的猜疑,我都会嫉妒得发疯的,可是现在,我还能怀疑布里吉特什么呢?不管她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她不是想同我一起离去吗?就算史密斯可能知道一点我所不知道的秘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这对于他俩的忧伤和友谊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她自孩提时代便认识他了,多年之后,在她要出远门的时候,她才又见到他,而且,她正陷入一种不幸的处境之中,而偶然的巧合,使他了解了她的境况,甚至可以说是成了造成她悲惨命运的工具了。他俩忧伤地互相看上几眼,布里吉特看见了这个年轻人,又勾起了自己的往事来,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和遗憾来,这不是极其自然的事吗?他难道能够看着她远行而毫不担心?对她的漂泊不定、浪迹天涯,不知是凶是吉毫不关心?毫无疑问,他做的没错,而且,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感到应该是我站出来,置身于他俩之间,让他俩放心,让他们相信我,我应对布里吉特说,只要她愿意,我的臂膀将会是她的支柱,而对史密斯,我将要说我感谢他对我们表示的关怀,感谢他将要帮我们的忙。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我又不能这么做。我心里有着一种如死一般冰冷的感觉,因此我呆在扶手椅里没有站起来。

史密斯晚上走了,我和布里吉特要么默不作声,要么就谈论他。我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我每天都要向布里吉特打听点有关他的新的情况。可她只是告诉我那些我已向读者们叙述过了的东西。他的生活没什么可多说的,无非是贫穷、卑微,但为人正派。用不了几句话全都能说完了。但我却老是让她说了又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对此很感兴趣。

在我仔细考虑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有着一种隐痛,只是我自己不承认而已。如果这个年轻人来到时正值我们欢乐的时刻,如果他给布里吉特带来的是一封无关紧要的信,如果他临别登车时只是与她握手道别,我会有这么多想法吗?如果我是幸福的,那么他在歌剧院认没认出我来,他是否在我面前不知何故流泪,那又与我何干?可是,我尽管猜不出布里吉特忧伤的原由,但我看得出来,不管布里吉特如何否认,我过去的行为与她现在的忧伤并非没有关系。如果我过去像我俩共同生活的这半年中的我一样,我敢说,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破坏我们的幸福的。史密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但他善良、忠诚。他的那些纯朴而谦逊的优点像清晰的粗线条一样,凭肉眼一下子就能毫不费力地看出来的。不用一刻钟,别人便可以了解他,如果说他并不能令人起敬,但却能让人信赖。我不察暗自寻思,如果他是布里吉特的情人的话,她会快快活活地同他一起远走高飞的。

是我主动要延期离去的,可我已经为此而懊恼了。布里吉特也很后悔,有时便催问我:“有谁在拖着我们?我已痊愈了,一切也都准备停当了。”是呀,谁在拖着我呢?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壁炉边,眼睛轮流地盯着史密斯和我的情妇。我看见他俩都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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