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他家里,还有许多好书。他谈吐不俗,颇有教养。此人真是个人物。
我去他那里时,心里没好气,沉默寡言的,我也没有办法,他也不来惹我,任我不说话好了。我对他问我的事不予回答,他也就不再问我了,对于他来说,重要的是我把我的情妇忘掉。不过,打猎我也去,在餐桌上我同其他宾客一样地兴致勃勃,所以他也就不再更多地要求我了。
世上这种人是大有人在的,他们一心想帮你的忙,他们甚至会毫无顾忌地用大石头去砸死叮着你的那只苍蝇。他们关心的只是不让你把事情搞糟,也就是说,他们若是不把你弄成同他们一样,他们是绝不罢休的。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不论是采取什么手段,他们都会拍手称快的,他们不会想到你可能越来越糟。他们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友情。
没有经验的青年人的一大不幸就是根据使之深受感动的最初对象来想像世界;但是,必须承认,也有一种非常不幸的人,就是那些在类似情况之下,总爱对青年人说如下这种话的人:“你们相信有罪恶是对的,可我们却知道什么是罪恶。”譬如,我就曾经听说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这就好像是善与恶之间的一种折衷,没有心肝的女人和同她们不相上下的男人之间的某种协调,他们把这称之为露水鸳鸯。他们谈论这些事的时候就像是谈论由马车制造商或房屋营造商发明的一台蒸汽机似的。他们跟我说:“人们对此或彼表示赞同,人们说出这样那样的一些话,使对方用相应的话来作出回答,人们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写情书,对方就用相应的方式跪下求爱。”所有这一切都像是阅兵似的事先安排好的。这帮正直的人都是灰白头发的人了。
这使我发笑。不幸的是我不能对一个我蔑视的女人说我爱她,即使我明明知道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对方并不会上当受骗。我从未不爱一个女人却向她求爱的。因此,那些被人称作轻怫的女人与我是没有缘分的,或者说,如果我上了她们的当,那也是因为我不知情和单纯的缘故。
我明白,有人把心放在一边,不愿被人触动。这很可能是因为想借此抬高身价;可我却既不想自我吹嘘,也不想降低自己的人格。我特别痛恨以爱情当儿戏的女人,并且允许她们不爱我的话就明白地说出来,因此,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发生争执。
这种女人连妓女都不如:妓女可能要说谎,这种女人也会说谎;但妓女可能会真心爱上一个人,而这种女人则是不会的。我想起有一个爱我的妓女,她对同她生活在一起的比我富裕得多得多的男人说:“您让我厌烦,我要去找我的情人。”这个妓女比许多无须付钱的女人要强得多。
我在德热亲家里度过了整整一个秋天。我在他那儿听说我的情妇已经走了,离开法国了。这个消息在我的心上留下了再也抹不去的一片惆怅。
在乡间,看见这个我周围的对我来说极其新鲜的社会,我首先感到被一种奇特的、悲怆的和深深的好奇心所抓住,使我像一匹多疑的马一样横眉冷竖。下面是在那儿发生的第一件事。
德热来当时有一个美貌异常的情妇,非常地爱他。有一天晚上,我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觉得他的情妇非常好,既漂亮又爱他,令人敬佩。总而言之,我热情地称赞她,并暗示他,应该对此感到幸福。
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就是这副德性,我认为他是一个最绝情的男人。天晚了,大家都各自回房歇息了,我也在床上躺下有一刻钟的工夫了,这时候,只听见有人在敲我的房门。我以为是有谁睡不着来找我聊聊,便喊他进来。
可是,只见进来了一个半裸着身子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束花,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她径直地向我走来,把那束花献给我。花束上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献给奥克塔夫,以谢盛情。友人德热奈。”
我没看完那字条,便感到脑子被雷电击了一下似的。我完全明白德热亲这番举动的全部含义,他是因为我对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如此这般地把他的情妇给我送了来,把她当成一件土耳其式的礼物。我了解他的性格,他这么做毫无表示慷慨或狡诈之意,有的则只是一种教训。那就是说,这个女人在爱他,我因此而在他面前称赞了她一番,他想告诉我,别去爱她,既不要接受她,也不要拒绝她。
这事让我深思。那个可怜的女子在流泪,可她不敢擦眼泪,生怕让我看见。他怎么威吓她了,让她不得不前来?我实在弄不明白。我对她说道:“小姐,您别难过。您回去吧,什么也别怕。”她回答我说,她要是在第二天早晨之前走出我的房间,德热系就将把她打发回巴黎去,说她母亲很穷,说她不知该如何办是好。“说得对,’哦对她说,“您母亲很穷,可能您也很穷,所以,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您只好听任德热奈的摆布。您长得很美,这可能会让我乱了方寸。可是,您在流泪,而您的眼泪并不是在为我而流淌,我只好作个人情了。您去吧,我来想办法,不让人家把您打发回巴黎去。”
深思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思想上的一种坚定和恒远的品质,可在我却是一桩怪事,只是独立于我的意愿的一种本能,它像一种强烈的激情一般死死地揪住我不放。它不时地奔了过来,不问何时何地,说来便来,由不得我。它只要一来,我就奈何不了它。它牵着我走,随其兴之所至,为所欲为。
那女子走后,我在床上坐起身来。“我的朋友,’哦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如果德热亲不想把他的情妇送给你的话,他是认为你会爱上她的,这他也许并没有搞错。”
我还在对自己说道:“你好好看她了没有?一种崇高而神圣的奥秘已经在孕育她的脏腑中生成了。这样的一个尤物是值得大自然给予她最大的母爱的,可是,那个想治愈你的人却找不到任何好的办法,只好把你推到她的香唇上,好让你忘掉真心相爱。
“这是怎么回事呀?别的人并不像你,他们欣赏过她了,但他们并没有冒任何风险;她可以在他们身上进行一切诱惑;只有你一个人心里忐忑。
“这个德热亲不管他是如何生活的,但他既然活着,就必然有一颗心。他同你有什么不同?他是个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的人,无忧无虑,没有烦恼,但很显然,只要他脚上轻轻地被扎了一下,他就吓破了胆,因而,如果他的躯体不管用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他而言,只有躯体是实实在在的。对待自己的灵魂就像苦修会士用鞭子抽打自己的肉体一样的那个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要是没了脑袋还能活吗?
“你想一想这一点吧。有这么个人,他拥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年轻,充满激情;他觉得她很美,并且这么对她说了;她回答他说她爱他。这时候,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告诉他说:‘她是妓女。’此人很自信,并不多说一句。如果别人对他说:‘这是个下毒药的女人。’他也许会爱上她,他将不会少吻她的;但她是个妓女,所以就谈不上什么爱情了,就像没人去管土星上的事一样。
“‘妓女’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毫无疑问,这是个准确、贴切、确定、有报名誉的词。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呀?只不过是个词儿而已。难道用一个词儿就能毁掉一个躯体?
“如果你爱她,你,爱这个躯体?人家就会给你倒上一杯酒,并对你说:‘不要爱这个,用六个法郎可以弄到四个。’可要是你沉醉迷恋上了呢?
“这个德热奈是爱他的情妇的,因为他付钱给她。难道他有一种特殊的爱的方式吗?不,他没有。他那种爱法并非爱情,他对值得爱与不值得爱的女人的感受是没有差别的。老实说,他谁都不爱。
“是谁把他弄到这一步的呢?他是生来如此,还是后来变成这样的?爱同吃饭喝水一样是自然的事。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个瘦小的人还是个巨人?什么!他始终对这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肉体充满自信?直到投入爱他的一个女人的怀抱之中,也真的没有危险不成?什么!真的面不改色?除了花钱买笑之外,从未有什么其他的交易?他真的成天花天酒地,豪饮纵情?他年方三十,就像老米特里达特一样了,唤蛇的毒液都成了他的亲朋好友了。
“这里面有一大秘诀,我的孩子,有一个必须掌握的关键。不管我们用什么理由来替放荡辩解,但都将证明放荡一天,一小时,今天晚上,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明天就不然了,更不是天天都可以如此。世上没有一个民族不是把女人或当作伴侣和慰藉,或当作生命的神圣工具的,而且他们正是因为这两种情况才敬重女人的。然而,就有这么一个勇士,他跳进了上帝在人和动物之间亲手挖掘的这个深渊,几乎背弃了自己的誓言。难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泰坦!竟敢用肉体的亲热来排斥精神上的爱,竟要在自己的唇上加上永远沉默的印记——动物的印记!
“这其中有一点必须明白。在那座人们称之为秘密行会的阴森凄凉的森林里,吹着一股阴风,这是夜幕笼罩大地的时候,毁灭天使们彼此窃窃私语的那些神秘事中的一个。这个人比上帝造就他时更坏或更好。他的内脏如同不孕妇女的内脏一样:要么是大自然只是替他草率成就,要么是他自己暗中往其中注进了毒草的汁液。
“暗,我的朋友,工作或学习都未能使你治愈。忘掉一切,重新学习,这是对你的金玉良言,你翻阅的是一些死书。你还太年轻,不宜去探索废墟。看看你的周围,苍白的人群在包围着你。斯芬克司的眼睛在神圣的象形文字中间闪烁。解开这人生的书吧!勇敢点,年轻学童,投进斯蒂克斯河中去吧。这是一条能使人不再受伤害的河,它的乌黑的河水能把你引向死亡或天堂。”
第04章
“在这方面所具有的好处——假如能有这么点好处的话——就是这些虚假的欢乐其实是痛苦和酸楚的种子,使我疲惫不堪,难以为继。”这就是男人中不可多得的男子汉圣奥古斯丁在谈到自己青年时期的一番深入浅出的话语。与他往日行为举止一样的那些人,很少有人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尽管他们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在我的心中也不例外。
秋去冬来,我于十二月份回到巴黎,在欢乐场上,在化装舞会中,在夜宴上度过了寒冬,很少离开德热奈,他对我很满意,可我却对他并非如此。我越是去参加这类聚会,就越是感到忧烦。没过多久,我便觉得这个极其怪异的环境,乍看上去,我以为是一个深渊,可以说,我每往前走上一步,它都在收缩,在我以为是看见一个幽灵的地方,当我往前走的时候,我只是看见一个影子而已。
德热奈问我怎么啦。我反问他:“那您呢,您怎么啦?您是不是想起了一个什么死去的亲人了?您该不是因为天气潮湿而有某个伤口又被绽开了吧?”
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听我说,但却不回答我。我们于是便跑到桌前,喝他个昏天黑地。夜半时分,我们租两匹驿马,跑到十多法里外的乡间去吃早餐。回来之后,洗上个澡,然后便入席,饭后又去赌博,赌完之后,上床睡觉。当我走到床前的时候……我回身走去关好房门,跪倒在地,痛哭不已。这是我在做晚祷。
真是怪事!我对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的事却要硬撑面子说有。我对根本没做过的事,偏要自吹自擂,说自己干尽了坏事,而且从中寻得一种夹杂着悲伤的奇怪的欢趣。而当我真的干了自己所说的事的时候,我却只感到厌烦;而当我编造出一些疯狂故事,譬如放荡不羁的事的时候,或者当我叙述我并没有参加的一次狂饮纵欲聚会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挺得意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让我最痛苦的是,有一次,我们跑到巴黎郊外的某个地方去游乐,而我以前曾同我的情妇一起去过那里。我变得木然了,独自在一旁徘徊,看着小树林和树干,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惆怅,竟至用脚去踢树干,好像要把它们踢得粉碎似的。然后,我往回走,嘴里不停地嘟睡着:“上帝并不爱我,上帝并不爱我!”随后,我便一呆数小时,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一种不祥之感,认为真理是赤裸的,这种想法不论在我想什么事的时候都要浮现在我的脑际。我寻思:“这个社会把它的虚伪称作道德,把它的念珠称作宗教,把它的拖地长袍称作礼仪。荣誉和道德是它的奴婢;它在喝着掺有相信它的那些头脑简单的人的眼泪的酒;只要太阳当空,它便低垂着脑袋踱步;它进教堂,赴舞会,赶聚会,而夜幕降临时,它便解开它的衣裙,于是人们便看到一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