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愤怒-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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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考试结果的日子里,为了生计,她到学校的法律系图书馆充任管理员。
奥克斯教授说:“那是全国要求最高的事务所之一。”
这一点詹妮弗一清二楚。
她收到了考试合格的通知书,当天又收到了纽约地区检察官事务所接受她为工作人员的聘书。
一个星期后,詹妮弗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她在第三大街一幢房子的四楼找了一小套房问。这幢楼房没有电梯,只有陡直的楼梯。“上下跑楼梯对我有益处。”詹妮弗自我安慰说。曼哈顿没有高山可供攀登,也没有急流可以畅游。公寓的房间包括一间放着长沙发的起居室,长沙发翻开来便是凹凸不平的床。另有一个小卫生间。卫生间的窗子早已被什么人漆成黑色,一直关着。室内的摆设就像是由救世军捐赠的。哦,我不会在这儿久住的,詹妮弗对自己说,住这儿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我在律师界站住脚,我就要走的。
这不过是她的梦。事实是她到纽约还不到七十二个小时,就被从地区检察官的工作班子里除了名。现在她正面临着撤消律师资格的危险。
詹妮弗放下手中的报纸、杂志,关上了电视,因为上面全是关于她的事。她感到,在街上,在公共汽车里,在市场上,人们的眼光都盯着她看。她开始躲在公寓里,闭门谢客,也不接电话。她整日价心里乱糟糟的,茫无头绪。一会儿打算收拾行李回华盛顿州;一会儿又考虑离开律师界,另谋生计;甚至还闪过自杀的念头。一连几小时她都在一封接一封地给地区检察官罗伯特·迪·西尔瓦写信。有的信慷慨陈词,骂他缺乏同情心,毫无谅解精神。有的信又低三下四,请求对方宽恕,哀求他再踢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最后却一封信也没有发出去。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走投无路。她在纽约举目无亲,连个可以讲话的人都没有。白天,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夜深人静时,她才溜到空荡荡的街上。那些被社会抛弃的人从不跟她搭腔。也许,这些人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孤独和绝望。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法庭上的那一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脑际,结局每每各不相同。
一个男人离开围在迪·西尔瓦身旁的人群,朝她匆匆走来,手里拿着马尼拉信封。
您是帕克女士吗?
是的。
首席检察官要你把这个交给斯特拉。
詹妮弗冷冷地瞧着他。让我看看你的身分证。
那人着了慌,返身就逃走了。
一个男人离开围在迪·西尔瓦身旁的人群,朝她匆匆走来,手里拿着马尼拉信封。
你是帕克小姐吗?
是的。
首席检察官要你将这个交给斯特拉,说着他把信封塞到她手里。
詹妮弗打开信封,里面是只死金丝雀。我要逮捕你。
一个男人离开围在迪·西尔瓦身旁的人群,朝她匆匆走来,手里拿着马尼拉信封,来人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地区检察官另一名年轻助手跟前,把信封交给了那人。首席检察官要你把这个交给斯特拉。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改写这业已发生的一幕。可是事实总归是事实,再也无法更改。犯了一次愚蠢的错误就毁了她的一生。但是,谁说她的一生已经毁掉了?是报界?是迪·西尔瓦?她至今没有听到过关于取消她律师资格的任何新的消息,所以她还是律师。还有好几个法律事务所曾表示要聘请我,詹妮弗安慰自己说。
她心里重新充满了信心。她找出那张记有自己联系过的法律事务所的名单,逐一打电话再行联系。然而,要找的人竟然一个也不在,过后也没有人打电话来找她。四天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法律界所摈弃。那案件掀起的轩然大波虽已平息,可是人们对此仍然记忆犹新。
詹妮弗继续给可能聘用她的人打电话。情绪由绝望而气愤,而心灰意懒,终于又陷入了绝望。她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另找出路。左思右想,总是得出同一结论:她所想做的,也是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当律师,她是一名律师。上帝呀,在人们不让她干下去之前,她将千方百计地当律师。
她开始到曼哈顿各法律事务所四处活动。不通报姓名直接来到接待人员跟前,自我介绍一番,并要求会见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偶尔有几次,她被接见了。但在会见过程中,她始终感到对方纯粹是出于好奇心。他们把她看做怪人,想亲眼看一看她的模样。她常常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不需要新的人手。
六个星期过去了,詹妮弗的钱即将告罄。如果知道什么地方的公寓租金更低廉的话,她早就换地方了。可惜找不到这样的房子。白天她常常饿着肚子,晚饭则到街道拐角处的小店里将就吃一顿。这种小店食品质量低劣,可是价格倒很便宜。她看中了一家叫“牛排和饮料”的小吃店。不用花多少钱便可以吃到一道主菜,外加色拉和啤酒。詹妮弗不喜欢喝啤酒,可是这对她的辘辘饥肠多少是一点安抚。
跑完了跟她有过联系的那些大法律事务所,詹妮弗想方设法搞到了一张第二流的事务所名单,又开始了频繁的联系。可是他们对她的名声也早已有所风闻。许多对她有邪念的男人纷纷约她见面,可就是没人给她介绍工作。她再度陷入绝望的境地。好吧,既然没有人愿意用我,那就干脆由我自己来开办一个法律事务所。她在心里愤愤然这样想着。可是独立开业谈何容易,手头至少得有一万美元。她需要付房租、电话费,还要雇一个秘书,购买法律书籍,置办桌椅、文具等等……而眼下她连邮票的钱都出不起。
原先,詹妮弗曾指望地区检察官办公室会发给薪金。现在这当然已成为泡影。至于解雇费,她连想都不敢想。此路不通,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支付自己开业的费用,哪怕是最小的事务所也办不到,唯一的办法是跟人合用一间办公室。
詹妮弗买了一份《纽约时报》,在广告栏上细细寻找,好不容易在报纸底部找到了一小则广告,上面写道:本人系专业人员,愿与另外两位男性专业人员合用一间小办公室,房屋系租用。
“房屋系租用”这几个字深深地吸引了詹妮弗。固然,她不是男的,但是性别关系不大。她剪下这则广告,搭乘地铁找上门去了。
这是一座破旧不堪的老房子,坐落在南百老汇大街。办公室设在第十层,门上的招牌有些字母已经剥落,写着:
肯尼思·贝利爱司侦查处
下面写着
洛克菲勒收款代办处
詹妮弗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屋去。她看到的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房里挤着三张破桌子和三张椅子,两张桌子后面已有主人。
一个是秃顶的中年人,衣着寒酸,正在处理文件。对面墙边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刚出头的男子。他长着赭红色的头发,皮肤白皙,脸上有雀斑,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上身穿一件圆领汗衫,下着一条紧身斜纹布裤,脚上一双白帆布鞋,没穿袜子。他正在打电话。
他放下听筒,抬起头看见了詹妮弗。
他立即站起身,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我是肯尼思·贝利。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詹妮弗注意环顾了一下这间不透风的斗室,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是看了您的广告才来的。”
“原来如此。”他蓝色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个秃顶的中年人凝视着詹妮弗。
“这位是奥多·温泽尔。他是洛克菲勒收款代办处的,”肯尼思·贝利介绍说。
詹妮弗点了点头,“您好。”她又转向肯尼思·贝利。
“您是爱司侦查处的吗?”
“不错,您呢?”
“我……?”她先是一惊,接着恍然大悟,“我是律师。”
肯尼思·贝利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她,“您想在这儿开办事务所?”
詹妮弗又扫了四周一眼,脑子里设想自己往后将跟这两个男子同坐一室的情况。
“我或许还要到别处看看,”她回答说,“我还没打定主意……”
“这儿每月付九十美元租金就行。”
“花九十美元我可以买下这整座房子了。”她转身要走。
“嘿,您等一等。”
詹妮弗站住了。
肯尼思摸着下巴说:“租金还可以协商嘛,六十美元,怎么样?等您业务有了进展以后再考虑适当增加。”
这价钱倒还公道,六十元钱休想能在别处找到房子。不过,这地狱一般的鬼地方是不可能吸引当事人找上门来的。再说,自己的手头连六十元也没有。
“我租下了,”她最后说。
“您会满意的,”肯·贝利说,“什么时候搬东西来?”
“东西已全部在这儿了。”
肯尼思·贝利亲自在门上刷了块新招牌:
詹妮弗·帕克律师
詹妮弗看着这块牌子,心里不禁百感交集。即使在情绪最消沉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名字会列在私人侦探和收款员之下。可当她仔细端详这块稍稍歪斜的字牌时,一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她是一位律师,门上的牌子就是证明。
办公室有了着落,现在只等当事人找她办案了。
这时詹妮弗穷得连那家“牛排和饮料”店也进不去了。她在狭小的卫生间的电热器上装了个热菜的盒子。早餐是土司和咖啡,中午就饿着肚子,晚上则到“果满餐馆”或“中中菜馆”就餐。这两家店供应大块香肠、厚厚的面包和热土豆色拉。
每天上午九时整,她来到事务所,可是到了那里后,她无事可做,只是听肯·贝利和奥多·温泽尔打电话。
肯·贝利料理的案子主要是替人找回离家出走的配偶或孩子。最初,詹妮弗把他看成拐人钱财的骗子,一味地给人许愿,索取巨额预支款。但是她很快就看到,肯·贝利工作十分卖力,往往能履行诺言。他为人聪明,练达。
奥多·温泽尔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他桌上的电话铃声一天到晚总是不断。他抓起话筒,冲着它讲上几句,在纸上记下点什么,然后一连几小时外出不归。
“奥斯卡①专门负责收回商品的工作,”肯·贝利有一天这样跟她解释。
①奥多的昵称。
“收回商品?”
“是啊。收款公司派他出去收回汽车、电视机、洗衣机之类的东西。”说着他好奇地看了看詹妮弗。“你有主顾吗?”
“唔,会有的。”詹妮弗含糊其辞地说。
“别灰心,”他点点头,“谁能保证不做错事?”
詹妮弗脸上火辣辣的,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底细。
肯·贝利正在打开一大包烤牛肉三明治,“你来吃点吧。”
“不,谢谢,”詹妮弗坚决地说,“我向来不吃中饭。”
“是吗?”
她看着他津津有味地把三明治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他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又问道:“你真的……”
“谢谢你。我……我有约会。”
肯·贝利若有所思地看着詹妮弗离开事务所。他具有猜透别人心思的本领,并一向为此而自豪。可是,詹妮弗·帕克却使他有点捉摸不透。当他从报上和电视里看到詹妮弗的消息时,他认为一定有人出钱买通了这个女子,以破坏对迈克尔·莫雷蒂的审讯。可现在见了詹妮弗本人之后,他有点怀疑了。他自己结过一次婚,可是婚姻带给他的是一场灾难。从此,他对女人不屑一顾。然而一种无形的东西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子非同一般,她才貌双全,又富有强烈的自尊心。上帝!他提醒自己说:别发傻劲了,那种伤心事,一个人一辈子遇上一次就够了。埃玛·拉查洛斯①是个多愁善感的白痴,詹妮弗这样想。
①拉查洛斯是美国女诗人。诗作多以歌颂自由、反抗种族压迫为主题。她为纽约“自由女神”塑像写的《新的巨人》一诗,刻在塑像座底。这里引的是该诗中的两句。
“把那些疲乏不堪、穷愁潦倒、
渴望着自由地呼吸的人们,
都送来给我吧!
把那些无家可归、饱经风霜的人们,
都送来给我吧!”
任何一个想在纽约落脚谋生的人,在一个小时之内便会碰得头破血流。这里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不要再垂头丧气了。可是要生存下去谈何容易!她身上只剩下最后十八美元了。公寓住房的租金早该交了,合租的事务所租金再过两天也得付了,再住下去是没钱了,即使要走,她也拿不出路费了。
詹妮弗根据电话号码簿的黄色索引②,依次给各个法律事务所打电话,希望被人录用。她总是用外边的公用电话打电话,生怕叫肯·贝利和奥多·温泽尔听了去。可是每次打电话的结果都一样——谁也无意用她。她恨不得马上回到凯尔索,谋一个法律事务方面的助手位置,或是给他父亲的朋友当秘书。要是父亲地下有知,见她四处碰壁,一败涂地,一定会含恨九泉的。可她